逢春

　　李漾出身寒门，父亲早亡仅剩母亲相依为命，后来考取功名，在朝为官后一度想接他母亲到京城享福。

　　只是他母亲节省惯了，不习惯有人伺候的生活便没跟着李漾一起搬到京城，而是住在了郊外。

　　只可惜没享几年福就因为生病撒手人寰了，之后李漾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变得沉默寡言，与朝中的人关系冷淡。

　　就这样一个木讷的人居然敢贪了朝廷拨给珉洲兴修水利这么大的一笔钱。

　　甚至还与林宥有说不清楚的瓜葛，要说他们不认识谢洵是不信的。如今朝堂分成两派，一派是支持正统的的太子一脉，而三皇子备受陛下重用，三皇子也在朝廷中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林宥就是其中之一。

　　近两年三皇子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太子相争闹得朝廷乌烟瘴气，陛下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李漾不过是三皇子的弃子，贪污证据充足，本来应该很快就交由大理寺结案，按照大景的律法对李漾进行斩首，偏偏李漾死在牢狱中，林宥也对此事异常上心。

　　房中，谢洵对面坐着一个身穿褐色闲服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坐姿端正，与对面随性的谢洵形成对比。

　　“林宥这人是个老狐狸，平时隐藏的极好，这次突然露出这么大一个马脚，足以证明李漾拿捏着他们的把柄，现在他们急了所以才不顾一切也要让李漾死在狱中。”毕竟没有人能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谢洵双眼眯起，“严大人称病在家休养，对朝中的事倒是了如指掌。”

　　严秉正一顿，语气之诚恳，生怕有人质疑他愿为朝廷呕心沥血的心：“臣在朝中任职，虽称病休假在家但不敢不殚精竭虑替陛下排忧解难。”

　　谢洵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不戳破他特意躲着此事的真实目的。

　　只问道：“事情刚一发生严大人便告病休养，还闭门谢客。”

　　“此案由殿下负责最合适。”严秉正格外相信谢洵的能力，他身处六部，任工部尚书，手下的人出了这样大的事又涉及皇子，难免落下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由同样皇室出身又非正统嫡系的谢洵来处理是最好不过的决定。

　　严秉正瞧见对面的人一副慵懒的模样，丝毫不见任何压力，又想起那桩婚姻圣旨忍不住问：“圣上赐婚意欲何为？”在他看来跟林家，这可不是一桩好婚姻。

　　“确切的说这张圣旨不是兄长下的，是太后指了名让兄长拟的圣旨。”谢洵云淡风轻道，毫不在意。

　　他们兄弟感情虽不深厚，却也不算太差。唯一的那点情谊全系在太后身上，不然这么多年都不见得过问一句，突然就想起来自己的兄弟还未成亲。

　　张清海正欲说什么，便听外间敲门声响起，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林家大小姐拿着王爷的玉佩求见，说是有事相求。”

　　两人对视一眼，张清海笑的爽朗，挥挥衣袖起身，说道：“那臣就不打扰殿下佳人有约了。”

　　离开的时候恰巧碰见迎面而来的林明霁，见人愈发的亭亭玉立，不由得有些感慨。

　　六年前他远远的见过那位侯夫人，惊鸿一瞥，印象深刻，林明霁眉目隐隐有了当年侯夫人的影子。

　　眼前的林明霁朝他客气有礼道：“严大人。”

　　严秉正眉毛一挑，惊道：“林小姐认得我。”

　　“曾随家父参加宫宴见过严大人。严大人与当时并无分别。”

　　“来找殿下？”严秉正笑得爽朗，丝毫不记得自己方才还说过林明霁与谢洵之间并不是一桩好姻缘，手指朝某个方向一指，“他人在后园。”随后转身离去。

　　林明霁被人带着前往后园，果不其然在一片花红柳绿中看见了正在逗鸟的谢洵。此刻他拿着逗鸟棒和鸟食，一人一鸟玩的好不乐乎。

　　“民女见过殿下。”

　　一道依然清冷，平淡的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谢洵放下手中的东西，挥挥手让人将鸟笼提走。

　　谢洵接过手帕擦手，边说边往院子中间的亭子走，“林小姐有事？”似乎还挺意外，离两人分开才不过半日。

　　下人一见两人要谈话的意思，无声的退了下去，周遭徒留两人以及安静的风。

　　林明霁低垂着眉，手指有些僵硬，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忍不住紧张的舔了舔唇，她不知道谢洵可不可信，但是她离开京城多年能相信的也没别人了。

　　她不说话谢洵也不催她，只是凝眉看着面前的人。

　　一番思虑过后，林明霁直截了当道：“殿下知道林宥插手了李漾的案子。”

　　谢洵忍不住挑眉，饶有兴趣的看过去，实话道：“知道。李漾在事情败露压入诏狱之后依然垂死挣扎试图洗清罪名，从而无罪释放。一个挣扎活着出去的人是不会突然自缢在狱中的。”

　　“那李漾贪污的罪名是证据确凿吗？”

　　“是。但钱进的谁的口袋就不知道。”谢洵好整以暇的看着林明霁，忽然来了一句：“或许有人知道。见事情败露怕被牵连，查到更多东西，所以着急的人是谁。”

　　这不是明知故问。林明霁猝不及防的对上谢洵的视线，心下一怔，“殿下，合作吗？”

　　谢洵不由得有些愣怔，就听到林明霁下面的话：“他知道李漾藏着的东西，那东西还和他有关，在李漾自缢的那晚他去见过李漾。”

　　从王府离开后，林明霁一直忐忑的心才稍微冷静下来，平复下来后又忍不住思考以后的处境，圣旨不可违抗，在六月初十两人完婚之前查清侯府失火的真相。

　　还有林宥背后牵扯的事，他干的事加起来估计是诛九族的大罪，轻则流放重则斩首，林明霁并不想被流放，也不打算陪他把命丢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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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秦王府院子内，在林明霁离开之后谢洵一直保持着林明霁开的那个姿势，林明霁坚定说要合作的话语还萦绕在耳边。

　　想起她那副清冷面孔上流露出的坚定，觉得颇为有意思，第一次在那张平静毫无波澜的脸上看见另一种情绪，觉得有意思。

　　他想着方才的事，直到王府的总管询问他大理寺张大人求见。

　　之后进了书房便一直待到深夜，原本只是来找秦王询问李漾死在狱中疑点的张大人，从秦王出来后神色有些恍惚，脚步踉跄。

　　明显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本以为这只是一桩证据确凿的再普通不过的贪污案子。

　　从那晚之后大理寺将李漾的卷宗承……上朝廷，并表示李漾是畏罪自缢。

　　自此，李漾一案算是结束了。

　　消息一传出来，民间一片哗然。而林明霁安静的跟着林宥在林府的习武场练箭。

　　她站在一侧不知道看着林宥今天不知道第几次脱靶，沉默不语。

　　“明明前一天还在找李漾死在狱中的疑点，今天就突然跟圣上表明李漾是畏罪自缢。”林宥左手搭弓右手拉弦，乍一看姿势标准，精准无误的射中了靶子的外环。

　　似乎是意识到林明霁还在，或者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这点功夫过于丢人，林宥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自前两次谈过之后他就发现他这个侄女乖顺了不少，要不是她拿到了李漾的账本将里面关键性的东西销毁，否则这次还真难说能否安然无恙。

　　林明霁低垂着眸，掩去眼底的讥讽，暗叹林宥真是个没有头脑的蠢货。

　　也不想想已经被秦王拿到的东西真能那么容易被她销毁？

　　“林宥虽无建树但心思缜密又惯会演戏，那账本里面肯定有他最在意的东西，否则不会露出这么大个马脚。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这东西送到他面前，左右这账本也无用了，明日李漾贪污自缢的证据一承上朝堂，这事就‘过去’了。”

　　谢洵昨日让她将那份抄眷的账本交给林宥，她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成了他手中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若不是她拿过来的，林宥还不至于这么快就信了。

　　林宥背着手走在林明霁前面，煞有其事的说：“你跟秦王殿下的婚期将近，你二婶会为你准备好嫁妆，我记得你娘生前有一把琴，就添在嫁妆里面吧。”

　　林明霁瞳孔一缩，对上林宥似笑非笑的视线，片刻后又低下头，“劳烦二叔二婶。”

　　“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替我盯着秦王，你想知道的侯府和你娘的真相，以及你娘给你的信，我都会告诉。”

　　林明霁脸色有些苍白，强撑微笑维持着体面，林宥看着她的反应颇为满意，“近日天气甚好，你刚回京城除了张家的小姐也没认识几个人，过几日让明意带你去转转。”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林明霁脸上强撑的笑意顷刻间散去，露出伪装之下的冰冷无情，眼神似刀子盯着愈来愈远的背影。

　　回到芳华阁，春袖一脸担忧的看着林明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待回了房，春袖确认了关紧门窗之后，小声道：“小姐，我们这样帮着林宥真的没问题吗，万一被秦王发现……”

　　后面半句话春袖说不下去了，秦王随着圣上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帮林宥无异于将刀亲自递给对方。

　　林明霁看着春袖的反应这才想起来自己没告诉春袖，这是她跟秦王的和约。

　　她刚要开口说话，门外就传来一阵吵闹，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噤声。

　　人未到，声先到。

　　自上次探春宴之后就安分了好几天的林明意忽然带着人闯进来。

　　“林明霁。”

　　林明意就这样无视掉她院子里的人，直推开门背光站在门口，冷漠道：“我今天都看到了，你跟爹在密谋什么？”

　　“二小姐对家里的事一直都漠不关心，今天还有闲心来管我的事了？”林明霁反问。

　　“你！”林明意似乎还颇不服气，“不管你在谋划什么，等婚期一到你老老实实当你的秦王妃，林府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林明霁闻言脸色瞬间冷下来，“这就是你闯我芳菲阁的缘由吗。”

　　说完，不等林明意作何反应，直接安排了人送客。

　　“春袖，你去告知下面的人，若下次再擅离职守让人随意进出我这芬菲阁就让他们收拾东西打哪来回哪去。”

　　她的院子人不多，都是回京之后二夫人安排进来的，安的什么心她一清二楚，所以这些人不可能心甘情愿的守着自己的本分。但她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进出的地方，若不给她们点威严，以后岂不是随便一个小厮都可以不将她放在眼里。

　　吩咐下去没过多久，一个侍女就低眉顺眼的站在她的门外通报，林二爷那边派人过来了，还带过来一把琴。

　　林明霁从她身边经过，睨了她一眼，瞧见她眼底被极力遮掩的不服气，声音飘进那侍女的耳朵里，语气凉薄：“二夫人让你过来是为了什么我都知道，若在这里不遵守你的本分，我不介意将这事捅出去，到时候你在二夫人那边好不好交差我可不管。”

　　若水瞳孔一缩，头埋的更低了。

　　院中一名怀中抱着琴的侍女站在那里，见她出来便欠身行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林明霁的视线从她的脸移到那把眼熟的琴上，“放下吧。”

　　那侍女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琴放下就起身离开。

　　林明霁看着那把琴，这把琴即便近十年没有弹过也保养的极好，她指尖轻触琴弦，手指勾住其中一根，轻轻一弹，发出了六年来第一道清晰圆润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能将人拉回曾经的岁月，春袖在看见这把极为熟悉的琴的时候就不经眼眶发红，怕小姐触景伤情便强忍着情绪，结果抬头一看，瞧见自家小姐面色无波。

　　只是轻触了几下，似乎只是想试试音，便招手让人将琴收了起来。

　　本有些惊讶，却在低头的那一瞬间，瞥见小姐轻轻颤抖的指尖，声音细听之下也不似平常那般平淡冷静：“派人去谢过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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