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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高风云:秋声碎
九月的安高被秋雨泡得发涨,梧桐叶粘在走廊地面,像无数张失血的脸。
江浩拄着拐杖走过连廊,石膏绷带摩擦裤腿发出沙沙声,恍若有人在耳边碎碎念诵《雨霖铃》:"对长亭晚,骤雨初歇......"他摸了摸小臂上的擦伤
结痂处痒得钻心,如同老周临死前抓挠他手腕的触感。
"江哥,磊子在三楼厕所堵了高一的新生。"
王凯的声音打断思绪,这个总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递来张纸条,背面用铅笔绘着简易地图,厕所隔间用红圈标出,旁边注着"三点十分"。
江浩抬头望向操场,灰蓝色的天空压得很低,篮球架的影子被雨拉长,像具瘦骨嶙峋的尸身。
他想起昨夜在仓库处理老周尸体时,也是这样的天色,雨水冲刷血迹的声音,竟与此刻走廊里的脚步声重叠。
"告诉林悦,带手机来后巷。"
江浩将纸条折成纸船,随手丢进排水口,
"再让二胖去买包烟。"
后巷的烤肠摊飘来焦糊味,江浩倚着斑驳的砖墙,看磊子晃着钥匙走近。
对方故意放慢脚步,运动鞋碾过积水,溅起的泥点落在江浩石膏绷带上,像朵丑陋的墨花。
"听说你找我?"
磊子叼着牙签,校服第二颗纽扣敞开,露出喉结下方的痣,
"瘸子也想管闲事?"
江浩没说话,拐杖突然横扫对方小腿。
磊子踉跄着扶住墙,牙签掉在地上,却在抬头瞬间露出狠色——他身后的小弟已从书包里抽出钢管,漆面剥落处露出暗红,不知是锈迹还是血渍。
"想动手?"
江浩握紧拐杖,指尖触到防滑垫下的金属尖,
"林悦,拍清楚了吗?"
林悦从拐角走出,校服兜帽罩住半张脸,手机镜头稳稳对准磊子。
她手腕上缠着普通的黑色皮筋,却是江浩见过的、她唯一的饰品。
"你以为有录像就稳了?"
磊子抹了把嘴角,忽然露出狞笑,
"教导主任是我姑夫,你觉得他会信谁?"
雨声突然变大,江浩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声。他想起父亲书房里的保险柜,想起老周电脑里的伪造合同,那些他看不懂的文件,此刻竟在脑海中浮现出狰狞的面孔。
林悦的手机在发抖,镜头里的磊子变得扭曲,像极了老周濒死前扭曲的五官。
"那你觉得,"
江浩忽然笑了,笑得肩膀发颤,
"我会怕吗?"
拐杖尖划破磊子的脸颊,鲜血涌出的瞬间,江浩闻到了铁锈味混着雨水的腥甜。
这味道让他想起十六岁那年,
在洺城街头第一次挥拳的夜晚,对方的鼻血也是这样溅在他校服上,洗了三遍仍有痕迹。磊子的小弟冲上来时,他已用拐杖抵住对方咽喉,而林悦不知何时绕到身后,手机镜头正对着磊子腰间鼓起的电子烟盒。
"现在,"
江浩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陌生的沙哑,
"把货交出来,
或者我让林悦把视频发给你姑夫,顺便告诉他,你书包里有半瓶白酒。"
磊子瞳孔骤缩,下意识摸向书包侧袋。
江浩知道自己赌对了——每个混混都会在书包里藏点"宝贝",就像他藏在石膏里的刀片,像林悦藏在笔记本里的录音笔。
暮色四合时,江浩坐在天台边缘,看林悦清点电子烟。
她的手指在塑料盒上跳动,像在弹奏无声的钢琴。
远处的居民楼亮起灯光,某扇窗里传来孩子的哭闹,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哄他吃药的场景。
"一共三十七盒,”
林悦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层水雾,
"磊子说进货渠道是职高的斌哥,每周三交货。"
江浩摸出根烟,却发现被雨水浸透了。林悦递来打火机,火焰在风中摇曳,
照亮她睫毛上的水珠。他忽然想起柳永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却觉得此刻的沉默比眼泪更沉重。
"怕吗?"
他轻声问,烟头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林悦没说话,低头整理账本。纸页翻动的声音里,江浩听见了答案——他们都怕,
怕警察的问询,
怕父亲的眼神,
怕某天清晨醒来,
发现自己早已迷失在这片名为"安高"的江湖里。
深夜,江浩躺在宿舍上铺,盯着天花板发呆。石膏绷带压得小腿生疼,他却不敢翻身,怕惊醒下铺的同学。
窗外的秋雨仍在敲打玻璃,他摸出枕头下的弹簧刀,
刀柄上的"洺城"二字硌着掌心,像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老周的事,对不起。"
他对着黑暗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对死者道歉,还是在对自己。
隔壁床传来均匀的鼾声,江浩却毫无睡意。他想起林悦整理账本时的专注,
想起王凯递纸条时颤抖的指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在这所学校里上演着名为"立棍"的戏码。
天快亮时,他终于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又回到了那个仓库。
老周的尸体躺在地上,嘴角挂着血沫,忽然睁开眼对他笑:
"江浩,你以为自己能逃得掉吗?"
他想跑,却发现双腿被石膏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周起身,向他伸出带血的手......
"江浩,起床了!"
林悦的声音惊醒了他,江浩猛地坐起,额头布满冷汗。
下铺的同学正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梦中尖叫。
"来了。"
他沙哑着嗓子回答,摸出枕头下的弹簧刀,悄悄塞进书包侧袋。
走出宿舍时,秋雨停了,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江浩望着操场上的国旗,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要么成为棋手,要么成为棋子。"
他摸了摸小臂上的擦伤,转身走向后巷——那里,新的一天正在等待他,带着血腥与未知。
"林悦,"
他忽然叫住前面的女生,
"今天放学后,陪我去趟医院吧。"
她转头看他,眼神里有疑惑,却也有一丝了然:
"好。"
秋风卷起地上的梧桐叶,在空中旋出个脆弱的圆。江浩知道,有些事,终究无法逃避,
就像这无法阻挡的秋天,终将带走所有的炎热与生机,只留下一片荒芜的苍白。
而他,只能在这片荒芜中,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直到某天,要么真正成为棋手,要么被碾成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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