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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朝的时辰未到,一道小小的明黄身影便出现在了皇帝寝殿外。
太子江灏,如今虽只得五岁多,一身按制裁剪的太子朝服却穿得一丝不苟。
他背着手站在殿门前,身量虽小,那份属于储君的威仪却已初现端倪。
“孤要进去看看皇弟。”他声音稚嫩,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守门侍卫面露难色,躬身道:“太子殿下,陛下有旨,无诏任何人不得入内惊扰小殿下。请您莫要为难末将。”
“任何人?”太子微微挑眉,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睛盯着侍卫,“孤是‘任何人’吗?孤是太子,想进去看看自己的皇弟,有何不可?”
侍卫被他看得心头一凛:“这……”
殿内的嬷嬷早已听到动静,心中忐忑。
她摸不准这位小太子的来意,宫中倾轧她见得多了,难免担心太子是来寻小殿下的晦气。
可转念一想,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五岁孩童,能做出什么事来?
她定了定神,快步走到摇篮边,将醒来的江玉小心抱起,仔细替他理了理明黄色的繈褓,像是在为他披上一层无形的铠甲。
此时,门外的侍卫终究不敢硬拦储君,侧身让开了道路。
太子江灏深吸一口气,迈过那高高的朱红门槛,一步步走入内殿。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嬷嬷怀中那个襁褓。
那一刻,前世今生的画面轰然交汇——玉儿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样子,玉儿文采斐然出口成诗的样子,玉儿临死前安静躺下的样子……
巨大的悲伤与失而复得的狂喜猛地冲上心头,让他眼眶瞬间红了。
他几乎是跑着冲过去的,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不符年龄的速度,一把从有些愕然的嬷嬷手中,近乎抢夺般地将那个柔软的襁褓紧紧抱进自己怀里。
“玉儿……”他声音哽咽,将脸埋在那带着奶香的颈窝,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哥哥回来了……这次,哥哥一定护着你……”
江玉被这一连串动静彻底折腾醒了。
他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放大版的、哭得真情实感的太子小豆丁。
这眼神……这语气……
江玉心中一动,从那绝不属于五岁孩童的悲恸与复杂中,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太子,怕不是也重生了?
他不明白。
上辈子他与这位太子兄长也算不得多么亲近,为何重生后的太子对他执念如此之深?
想起前世太子那些没来由的关切和最终无能为力的崩溃,江玉恍然。
是了,这太子,打小就有点莫名其妙。
如今看来,是脑子有点毛病。
啧,真不愧是老变态的亲儿子,一脉相承的古怪。
他安分地待在太子过于用力的怀抱里,没有挣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孤要带皇弟走。”
太子江灏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嬷嬷手里的暖炉“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张着嘴,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母鸡。
江玉也停止了咿呀,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真敢啊?!
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宫女太监们“呼啦啦”跪倒一片,却又不敢真的上手从储君怀里抢人,只能围着他苦苦哀求,声音都带了哭腔:
“太子殿下三思啊!”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陛下下朝回来若见不到小殿下,奴婢们……奴婢们性命难保啊!”
江灏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将怀里的襁褓箍得更紧,仿佛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
他冷着一张小脸,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储君威仪:
“为何不行?你们只需禀报父皇,皇弟被孤接去东宫小住几日便是。”
为首的太监几乎要把额头磕破,声音发颤:“殿下!陛下每日下朝第一件事便是要见到小殿下,若见不到……龙颜震怒,谁也担待不起啊!”
“那便让父皇移驾东宫来看皇弟。”江灏的逻辑无懈可击,他目光扫过自己带来的东宫內侍,“还愣着做什么?摆驾回宫。”
东宫的内侍们面面相觑,冷汗涔涔,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半是护卫半是恳求地簇拥着自家殿下往外走。
跪在地上的宫人想拦又不敢真拦,敢拦的又拦不住。
双方对峙片刻,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小小的明黄身影,抱着另一个更小的明黄团子,步伐坚定地踏出殿门。
江玉被颠簸得有点晕,心里却忍不住为这位勇士兄长喝彩:哇塞!太子出息了!真虎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理智上觉得,跟太子去东宫,或许比整天对着那个心思难测的老变态要轻松些。
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皇帝绝不可能允许。
不过……
太子你真是好样的!就这么干!气死那个老变态!
一想到皇帝回宫后见到人去楼空、暴跳如雷的样子,江玉心里就莫名涌上一股快意。
太子江灏感受着怀中真实的重量,听着身后一片绝望的哀恳之声,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坚定的弧度。
他抱紧了江玉,踏着冬日清晨的微光,坐上东宫步辇,头也不回地朝着东宫的方向,扬长而去。
东宫的气氛,因这位不速之客的降临而彻底改变。
太子江灏一踏进宫门,便恢复了储君的沉着,一连串指令清晰下达:
“去温些牛乳来,要温的。”
“将偏殿即刻收拾出来,熏笼点上,务必不可有一丝寒气。”
“所有用具,一律换新的,挑软和的布料。”
宫人们虽心中骇浪滔天,行动却不敢有丝毫迟滞,立刻忙碌起来。
趁着众人收拾的间隙,江灏抱着江玉在正殿坐下。
他低头,看着怀里安分的奶团子,江玉也正好奇地回望他,还“噗”地吐了两个小泡泡。
这小子,胆子倒是不小。
江灏心想,若是寻常婴孩,经历这般场面,早该哭闹不休了。他的玉儿,果然与众不同。
他看着江玉酷似父皇的眉眼,一个念头忽然闪过:父皇后来那般疯魔,行事悖于常理。
莫非……就是因自幼将玉儿带在身边,朝夕相处,才生了那般不容于世的执念?
是了,定是如此。
江灏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那么,解决之法就很简单了——将他们二人隔开。
从现在起,就让玉儿远离父皇,由自己这个兄长来亲自教导、保护。
日后,也定要时时告诫玉儿,务必远离父皇。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定,抱着江玉起身,去视察那间正被打扫布置的偏殿。
殿内已被宫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得焕然一新,铺着厚厚的绒毯,摆放着一些适合婴童的、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木马、布偶,显得温馨又充满童趣。
“喜欢吗?玉儿。”江灏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想象着弟弟在这里健康快乐长大的样子。
江玉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打量了一圈。
嗯,收拾得是挺不错,比养心殿那暴发户审美顺眼多了。不过……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
老变态应该已经下朝了吧?发现我不在了吧?估计这会儿正暴跳如雷,杀过来的路上?
看着太子哥哥那一脸“万事有哥哥”的沉稳模样,江玉忽然觉得他有点……天真得可怜。
他努力抬起一只小短手,费力地够到太子的脸颊,轻轻拍了拍。
哎,傻哥哥,想法是好的,勇气也可嘉。
可惜,你对你爹的变态程度一无所知。这不怪你,真的,谁能想到一国之君能狗到那种地步呢?
脸颊上传来柔软微凉的触感,江灏愣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涌遍全身。
他握住那只小手,珍重地贴在自己脸上,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温柔:
“玉儿,哥哥会保护好你的。”他郑重承诺,如同立誓,“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江玉看着他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只能无奈地扁了扁嘴。
行吧,你开心就好。反正……风暴马上就要来了。
东宫偏殿内,奶香弥漫。
在嬷嬷的悉心指导下,太子江灏正小心翼翼地抱着江玉,尝试用小小的银匙喂他温热的牛乳。
江玉倒也配合,小口小口地啜着,乖巧安静的模样,让江灏心中那片因前世血光而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角。
玉儿真乖。
他想着,日后定要为他寻遍天下最好的吃食与玩具,将前世亏欠他的,都补回来。
就在这片温情脉脉之际,殿外一声清晰的通传,如同惊雷炸响:
“陛下驾到——!”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皇帝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并未立刻闯入内室。
他一身朝服未换,显然是下朝后便径直赶来。
那张俊朗的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周身散发的冰冷骇人气势,让整个东宫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然而,他却强压着怒火,先是在门边的暖炉前站定,伸出手仔细烤了烤,驱散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唯恐将那丝冷意过给里面那个娇嫩的孩子。
江灏眼神一暗,轻轻将喝完奶、有些昏昏欲睡的江玉放回铺得厚软的小床里,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转身,稳步走出内殿。
他规规矩矩地行至皇帝面前,依足礼数跪下行礼,声音平稳无波:“父皇。”
皇帝没叫起,太子就慢慢跪直身体,垂着眼眸,不看那慑人的龙颜。
皇帝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地上这个让他“刮目相看”的儿子,轻嗤一声,语气里的讽刺几乎能凝成冰刺:“朕还以为,你小小年纪,就想着要造反了。”
“儿臣不敢。”江灏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恭敬有礼,没有表现出一点别的语气。
“不敢?”皇帝站起身,不欲再多言,“那你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说着,他便要绕过太子,进去抱走他的玉儿。
就在皇帝即将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江灏竟猛地站了起来,张开小小的手臂,拦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脚步一顿,终于动怒,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压在江灏身上。
“父皇,”江灏仰着头,毫不退缩地迎上那双盛怒的龙目,
“皇弟刚刚睡下。外面天寒地冻,如此抱来抱去,皇弟身子弱,定然会生病的。”
“求父皇开恩,就让皇弟留在东宫吧,儿臣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皇弟。”
皇帝气极反笑:“你?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照顾弟弟?起开,趁朕……还未起惩罚太子的念头。”
这已是最后的警告。
可江灏竟伸出手,拉住了皇帝那绣着金龙的衣袖,执拗地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
“父皇,您为何……为何一定要亲自教养皇弟呢?儿臣身边也有经验老道的嬷嬷,她们一样可以将皇弟照顾得很好。”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某个隐秘的开关。
皇帝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耗尽,他猛地一挥衣袖,力道之大,让年仅五岁的江灏踉跄着几乎摔倒。
“太子忤逆不孝,顶撞君父!”皇帝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在此跪省四个时辰,抄写《孝经》五遍!李德全,”
他看向一旁噤若寒蝉的总管太监,“给朕看好太子。”
说完,他再不看那被他挥开的孩子一眼,径直走向内殿。
江灏松开了手,在原地沉默地跪下,垂着头,紧紧抿住了嘴唇。
那小小的背影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倔强。
内殿里,刚刚喝完奶、其实并未睡着的江玉,将外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唉……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如今这种状况,他也是不想看到的,只能尽快长大,自己做自己的主。
离开这吃人的牢笼。
他偏头看着那边,皇帝龙行虎步的进来了,一见他就收敛了全部的狠厉,语气也温和不少:“玉儿……吓到了吗?太子真是混账,父皇已经说过他了。”
皇帝伸手抱住江玉,江玉也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打在皇帝脸上,一连几下,啪啪作响。
老变态!我暂且忍你几年!
皇帝笑了笑,把江玉抱的更紧:“玉儿喜欢父皇?”
江玉无语,缩了缩手,没看到我杀人的眼神吗?
皇帝抱着江玉,目不斜视,路过地上跪着的太子,又回自己的寝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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