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

　　珠帘叮当，幽香绵绵。

　　邱与还跟着侍女甫一走进月华公子的房间一缕异香便钻入她的鼻腔。

　　那香味清淡得像雨后湿润的草木，但又将幽幽的檀香融合其中，让人闻着顿时神清气爽。

　　这香倒是不错，只是怎么总感觉在哪里闻过。

　　邱与还打量着眼前的玉质莲花状香炉，越到近前香气越发浓郁，猛地一吸，清明的脑袋出现了瞬间的怔愣。

　　这是……

　　她眉头紧皱，正欲掀开香炉盖子，门口却传来了响动。

　　迅速收回伸出的右手，邱与还刚一转头便对上了月华公子柔情的双眼。

　　“月华失礼，让公子久等了。”月华公子浅浅一笑，让身边的侍从退下，关上房门。

　　邱与还看着他的动作，心生警惕。

　　之前她和尉江在厅堂听着眼前这位月华公子的玉笛演奏，正听得入神，突然一个小巧玲珑的花球落入了自己的怀中，接着自己就被请到了这间屋子里。

　　要说花球不是故意，邱与还一点都不信。

　　她和尉江来得晚找到的位置靠近门口的角落，这个位置一是不易引人注意，二是距离中央的台子远，

　　花球虽小，但要从台子上越过人群直直地抛到自己怀里没点功夫可做不到。

　　“邱大人第一次来春花楼？奴家见邱大人接到花球时的表情甚是茫然。”月华公子走到桌边斟了两杯酒，拿起一杯走到邱与还身边递给她。

　　“确实是第一次来。”邱与还接过酒杯坦然道。

　　“那邱大人运气不错，”月华公子见她拿着酒杯却没有要喝的打算，唇角微勾，

　　“这第一次就赶上了春花楼头次举办的头牌点球，作为春花楼屹立不倒的头牌，奴家这间屋子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

　　没想到传闻中风光霁月的月华公子竟是如此自恋之人，真是开了眼了。邱与还心中惊讶，面上不显。

　　知其目的不纯，也懒得和他这样兜圈子试探，于是直接问：“你找我来的目的。”

　　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月华公子举杯的动作一顿，轻笑了声：“邱大人倒是直接。”

　　“不过，”他顿住低下头来，红润的薄唇缓缓凑到邱与还的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嗓音清越咬字却缓慢黏糊：“奴家的目的还不明显吗？”

　　调笑缠绵的话音，伴着耳朵传来的麻痒让邱与还全身打了个激灵。

　　震惊于其的直白放荡，她不适地皱眉，往后退了几步：“好好说话，本官没时间跟你绕圈子。”

　　“啧，邱大人真是无趣得很，不过在下很是欣赏大人的胆识。”

　　话音刚落，原本笑意盈盈的眼眸瞬间凌厉，电光火石间，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便架在了邱与还的脖子上。

　　“知我心怀不轨还敢一人赴约，邱大人对自己真是信心十足，不过古语云：千里马亦有失蹄日，诚然也是不假的。”

　　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嘲讽，邱与还神色不变，就仿佛脖子上寒光凌凌的匕首不存在一般，挑眉赞道：好刀，好身手。

　　奇了。

　　月华公子打量着眼前没有反抗，一点都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的人：“不愧是一人剿灭一营的邱大人，这生死关头依然面不改色，是笃定我不敢杀你？”

　　薄韧的匕首随着持有者的心意转动，脖颈顿时传来皮肤被割破的刺痛感。

　　哪个杀手杀个人还磨磨唧唧，如此业务不熟练。

　　邱与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想多费口舌，直接挑明：“既是寻求合作，还是别惹恼我得好。”

　　自己的心思被揭穿，月华公子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兴致缺缺地收起了匕首，反问：“不知在下哪里露了破绽？”

　　邱与还也不跟他费话：“其一花球落入我怀，是不合常理；其二杀人者磨叽，是无心杀人。”

　　“邱大人果然聪明绝顶，既是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我寻邱大人来是想寻求邱大人的庇护。”

　　庇护？这倒是让邱与还升起了点兴趣：“这是何意？”

　　“有人放单杀你，但是我瞧着邱大人如此英俊潇洒，卓绝不凡，心生欢喜，着实不忍美人就此香消玉殒，所以这个买卖我现在不想做了，你说你要不要庇护我。”

　　听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邱与还被气笑了，买卖自己不做反赖到苦主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谁雇的你？别跟我耍心眼，既是寻求我的庇护就拿出你的诚意。”

　　见眼前人直直地盯着自己，细长的眼中写着明晃晃的不耐，月华公子也不急，又倒了杯酒喝下，才不急不缓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们干杀手的呢也有杀手的规矩。

　　雇主和杀手一个放单一个接单，互不打探，这是杀手的规矩，所以这雇主的信息我们这些卖命的杀手确是无从知晓。

　　不过据我推测，放单这人应与邱大人你愁怨很深呐。”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藕粉色的香囊扔在桌上，“大人看看。”

　　邱与还拿起桌上的香囊，香囊入手冰凉滑顺，用的是上好的云锦，上头的刺绣精巧，针脚细密，其主人定是非富即贵。

　　她看了一眼支着脑袋的月华公子，将香囊打开，入目是一块拇指盖大小的黑褐色长条物，正散发着和此处房间一样且浓郁的香气。

　　邱与还眼睛微眯，她想起来这是什么了。

　　三个月前杜笙在黑市缴获了一箱叫忘忧的香丸，据说将其佩戴在身上不仅可以提神醒脑，最重要的是将其掺在水中服下还可以忘记忧愁，寻得极乐，在黑市中价值千金。

　　那香丸的味道和屋子里以及眼前的这块东西一模一样。

　　只是香丸和房间里的更多是草木的清香，而眼前的这块却是香气浓厚得像是雨后腐败木丛的气息，不怪她一开始没有想到。

　　只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叫乌三息，由黑樱树的汁液制作而成，是一种十分歹毒的毒药，不同用量效果不同。

　　这小指甲盖的量能让人三息之内倒地而亡，但服用者死后面色红润，体感温热，却是与活人无异，甚至嘴角带笑就好像睡着后做了美梦一般，所以乌三息又名美梦成真。”

　　见她一副思索之色，月华公子换了只手支着，继续道：“但是少量的乌三息却没有什么危害，甚至可以提神醒脑，所以之前的燕狄有专门卖用乌三息制作而成的香丸香膏，很受读书人欢迎。

　　而你手中这块可是雇主特地交代让你喝下，这么大块的乌三息喝下你反而不会死，而是会对其上瘾，

　　如果没有按时得到满足，就会疯疯癫癫，全身剧痛难忍，忍不住自残放血，全身干瘪而死，所以说这雇主对你恨之入骨也不为过吧。”

　　乌三息，黑樱树……

　　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黑樱树也是先前燕狄境内独有的奇树。

　　其树干光滑漆黑，每到夏季会开出淡粉色的小花，待花期一过树干便会流出浓白馥郁的汁液，这汁液浓香异常引人不适，又无法食用，因此其曾遭大规模地砍伐，现今已很少能够见到。

　　没想到这黑樱树的汁液还能另作他用。

　　邱与还不断地搜刮自己的脑海：“也就是说，这背后之人和燕狄有关。”

　　闻言，月华公子模棱两可的否认：“我可没有这么说。”

　　虽然月华公子没有承认，但邱与还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走到其对面坐下，陈述：“你是燕狄人。”

　　“哦，何以见得？”

　　邱与还见他轻转杯沿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开口道：“原燕狄地处北地，较为偏僻，再加之气候不宜，人口不丰，商贸不兴，与外界的交流甚少。

　　虽然作为最后一个攻打下的诸侯国，燕狄已收复六年，也依据群制将其划分为余洋和南肴两群，但两群依旧自成一界，世人对其知之甚少，

　　更遑论这黑樱树，乌三息，若非燕狄人怎会知道如此详细。”

　　“啧啧啧，飒爽英姿厉若刀，才平智诡却似妖，坊间传闻果然不假啊。”月华公子拍手笑道，随即收起懒懒散散的姿态。

　　虽然知道凭借对方的敏锐，自己被对方看透是迟早的事，但是月华公子心下仍旧有些惊诧，不过他本来也就没有想隐瞒什么。

　　“不错，我确是燕狄人，不知邱大人是否听过燕狄唐家？”

　　邱与还：“有所耳闻。”

　　这唐家原是燕狄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据说后来因谋害康南王之子被抄家问斩。

　　当年邱与还跟着随安伐燕，在茶楼里偶然听说此事时，两人还一阵唏嘘，百年望族覆灭也不过是在须臾之间。

　　“哼，谋害康南王之子不过是借口罢了，事实上是康南王之子想要强夺唐家小姐未果，诬陷构害，蓄意报复。”

　　“竟是如此。”邱与还心下震惊，不过随后又觉到正常，最是酒囊饭袋做作多事。

　　只是这等权贵秘辛岂是一般人能知晓的？

　　心中有疑问，她也不忸怩，直接问：“如此秘辛，月华公子如何得知？”

　　“因为我也是唐家人。”月华公子慢悠悠地开口，“我是唐家三子，因出生时被高僧批命，男生女相不可养在家中，所以一直以来跟随乳娘生活。

　　虽爹娘疼爱，但一直不被外界知晓，这才逃过了一劫。燕狄覆灭后，我乔装打扮，跟随流民一路南下，机缘巧合加入了天纵阁成了专职杀手。

　　后来为了搜集情报，以报仇雪恨，于是凭借着姝丽的容貌当了这春花楼的头牌。”

　　天纵阁是有名的杀手组织，只要钱够什么单都接，而且单子的成功率极高。

　　邱与还多次与天纵阁的杀手交过手，个个身手不凡，这花了血本培养的杀手，定然是有绑住人的手段，否则人跑了岂不白费力气。

　　果不其然，只听月华公子道：“既然都摊在明面上，我就直说了，我想寻求大人庇护，

　　其一是天纵阁的杀手每个人都被下了足量的乌三息，隔十五日若不服用便会癫狂。

　　我知邱大人在查探此事，手上有足量的乌三息，希望邱大人能每半月给我一次，好让我彻底脱离天纵阁的控制，当然我也不会白拿；

　　其二，我希望和邱大人合作，我知大人也在查找康南王，想必邱大人对康南王之死也存有疑虑，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根据掌握的情报，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康南王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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