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往事如烟不可诉
对自己这个大嫂,秦施施心中是十分敬重的。
一则见她将自己送的那副字画细细裱装打点挂在客厅,与前朝大家徐杜白的价值万两的名画《行春山》并排,足见重视,叫秦施施好生感动。
二则回家这些时日,时时给她院里送些小玩意的,也唯有这位大嫂。
于是,秦施施不由得更亲近些这位大嫂。
这日让翠仙提了新进的果篮,两人移步往西华阁。
“哥哥也在。”秦施施见秦言居然也早归,更加欢喜,款款行礼。
秦府家规森严,只有每月初一各院到主厅用膳,别的日子都分开传膳。所吃所用,都异常分明。
又因秦言新调任礼部侍郎,常有连夜布置典礼之时,故而他们兄妹二人叙旧时候也并不多。
于秦言来说,他心中所想唯有工作,除去工作,也最多还有一个妻子,对自己这位妹妹,倒有些疏忽了。
只是柳吟雪很喜欢秦施施,他想着她来了,妻子眼里满是高兴,也浅笑着邀请她进院坐下。
“难得你来,我们正画画呢。”
西华阁临近院中细湖,便开辟了一边墙院,只用三两棵柳树做隔,如今柳叶飘摇,湖水荡漾,临湖作画,别有一番风味。
秦施施想起从前听过的一句话,懵懂问道:“从前我听闻京城不喜欢画柳,道柳条无气节,如今我回京,却见满城绿柳,不闻古声。”
娇莺婉转啼叫几声,似是嘲笑秦施施的无知,随后秦言的声音娓娓而起,诉说着秦施施离京十余年的故事。
如今大周的皇帝民称元正帝,喜好书画,大兴教育,以柔为美,在朝堂对各路书画流派进行评定,随后渐渐定型。
前朝不喜柳叶柔情之风也渐渐转变成仰慕柳条灵动,婉转柔和了。
说到此处,秦言顿了顿,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开口,说起那日秦施施在宫中演奏横笛的事情。
“怕是全金陵都在笑话我了。”秦施施轻笑一声,无奈之余,仍旧有些不解。
柳吟雪见秦施施不掩饰自己的神色,也不避讳地讨论“柳”曾经被贬低的过往,知她心思单纯,甚至算得上有些转不过弯来。
这样的人若是去了公侯王府的宴席,又生得好看,难免惹人记恨,怕是更要被刁难。
柳吟雪开口解释横笛在京中被视作下里巴人音乐的典故。
一个身份普通的吹笛人,谎称自己是琴艺高超,骗了一位侯爷的公子五千两白银,从此京城就逐渐不喜笛乐。
“竟是因为这样一个骗子?”秦施施听罢,啧啧称奇。
她原以为是多大的事情,没想到只是拂了一人的面子,竟能牵扯到父亲上朝之事。
原来细细思索,就能明白,京中人愤怒的并非仅仅是受骗,而是愤怒有人在挑战他们的威严。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京城竟变成了这幅模样,有一条不可视的分界线,把每个人都彼此分隔起来。
秦施施低了头,叹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一股沉闷之气。秦言像是看透了她的惋惜,缓缓开口道:“还有一个人的事情,我要提醒你。”
“那便是静王殿下母家的事情。”
秦言话音未落,柳吟雪三根玉指和手中丝帕已经捂上了秦言的嘴。她好似做了贼一般,左右观望着,压低声音道:“怎可说这些?”
两人眼神碰撞商量了一番,还是秦言态度强硬些。这些话父亲不会说,他若也不讲,家里唯有秦施施一人蒙在鼓里,也太不公了些。
柳吟雪让秦施施进了厅里,掩上长门,又屏退众人,才准秦言粗粗地将所知之事简要告知秦施施。
秦施施见她们二人谨慎至此,恍然想起回来的路上,依兰也试过一次谈及静王的母家,却被流汀阻止了。
“殿下的母家,是姓孟的?”她试探地问道。
凌慕阳出生在洛阳,是元正帝还在当太子时,和洛阳孟家女一夜纵情所得。
当时因为此事,元正帝曾被先帝狠狠责罚,险些被撸下太子之位。
而后,孟氏的哥哥孟黎成在沙场屡建奇功,连同孟氏也分得了些宠爱。
凌慕阳年纪虽小,也显示出卓越的才能,先帝将其带在身边亲自教诲。在他十岁那年,被先帝封为静王,赐居静王府,是如今皇上诸子中,最早封王设府的。
可他虽屡建奇功,却并未再加封亲王。说明元正帝对静王的出身,尤为避忌。
五年前的西山战役中,孟黎成行军出错,兵败身死。仅十六岁的凌慕阳也被敌军团团包围,最后带着一身伤痕逃回京城。回京后,他重伤又大病了一场。
后来皇上查明,孟黎成拥兵自重,漠视皇令,差点害得静王身死沙场,于是颁布禁令,要所有人不得替他求情,也不能再提此人,将所有痕迹用“上将军”代替。
***
“上将军?”清冽的声音划破漆黑密闭的室内。
凌慕阳剑眉紧蹙,双眸紧闭,语毕后嘴唇抿成一线,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额际沁出汗珠,顺着精致的脸庞滑入绣着暗色云纹的圆领内袍里。
他正皱着眉头,闭目回忆着什么,颈间喉珠微动,双手握拳,突然瞪开了双眼,用力地握住桌角,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这样的尝试,自从五年前大病记忆残缺后,凌慕阳便每隔半月都会来此室内强迫自己拼凑记忆。
可是毫无例外,每一次都是失败告终。
画面里,那人看不清脸、听不清声音,可是他知道,那就是同一个人。
身着甲胄,手持长缨枪,披帅上阵,声音嘹亮响动西域。
这是他对那人的唯一印象,如今再问旁人,大多三缄其口。
问到程华观等受过孟将军旧恩之人,便十分愤恨,说他们遭人暗算才兵败身亡,令人寒心。往往他们会反过来问凌慕阳记不记得那场战役的事情。
可是凌慕阳连这位上将军的脸都不记得,哪里记得那些事情?
看多了他们唏嘘的面容,凌慕阳心中也总是不安,像是自己遗忘了重要的事情,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日夜难安,大病之后便没有好全,如今虽然御医在侧,身体也还是每况愈下。
身体越来越差,他心里却总有一股越来越强烈的无名怒火。
京城里声色犬马,狼狈为奸,已经令他厌恶不止。如今秦府竟还向父皇求赐婚,要将他也拉入漩涡中。
他对秦府的恨意也在一桩桩一件件告发他们贪污受贿的证据中,汇集得越发庞大。
“殿下,你想起来了吗?”
说话的便是程华观,那日在船上和凌慕阳一同见到秦施施落水的侍卫。他身着玄色直袖长袍,俯身观察凌慕阳的状态,长着粗茧的手掌扶着凌慕阳的肩膀。
凌慕阳欲言又止,满头大汗。突然他用力地抓住心口处长袍,想要把心脏救出一个洞来,鲜血喷射而出。
而后整个人如同无骨的泥鳅,从椅子上滑倒,摊跪在地上,落魄迷茫,再无一丝往日的骄子贵气。
“太医……”程华观喊道,一边要点亮烛火,却被凌慕阳紧紧抓住手臂。
他已身患罹症,兴许不久就会弃世而去,到时他失去的记忆,是否会在这一瞬间涌入脑中?到那时,他又能否安详闭目?
他咬着牙,口中腥甜直冲鼻腔。
这些无解的问题再度浮上脑海,一腔怒火无处宣泄。
“殿下,不必强求。”程华观单膝跪地,叹息着看向地面。
喉咙深处,涌上浓重的血腥气,他那紧握着程华观的手突然撒了力气,闭上了双眸重重地向地上倒去。
倒地之际耳畔却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我叫做梅青雪。”
他脑袋嗡地一声,想说一句“不对”,却已经沉沉陷入黑暗之中。
西华阁的小厅里,烛光闪烁,随着秦施施开口的声音,火焰一下一下跳动着:“哥哥是说,我不能同静王和其他人提到……‘上将军’?”
可是若秦言不说,她也未必会得知此事。不过考虑到近日宫宴上自己所出洋相,她想了想还是知道此事的避忌,有所防范为妙,便也感谢秦言告知。
怎料秦言却反口道:“并非如此,殿下是个好人,我希望他好好的。”
秦施施被他这么一说反而不明白了,到底哥哥是要自己说,还是不说?她嘟囔道自己不懂。
可柳吟雪却出声道:“敏之,妹妹和静王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她又对秦施施柔柔笑了,说着今夜留她至月出,问她要不要用了膳再回去。
秦施施侧头看了看院子外逐渐点亮的廊灯,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带着翠仙出了西华阁。
如今她满脑子只记得哥哥说的“殿下是个好人”,心想,哥哥和自己的见解相同。
“还好小姐你不在西华阁用膳。”翠仙突然开口道,语气里满是欣慰。
秦施施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些。翠仙一愣,声音弱了下来,说着少爷和少夫人难得一聚,今日打扰已经很久了,若是晚膳再打扰了,恐怕要被少夫人嫌弃。
“竟是这样子的吗?”秦施施面露难色,对翠仙所说将信将疑。
翠仙意识到自己说了主家不是,连忙找补道少爷和少夫人夫妻情深,需要时间相处,这原也是天经地义的。
“日后你可多多提醒我。”秦施施道自己有些欠缺考虑了。翠仙慌忙摇头,不胜惶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