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包千金俏太子

　　整个皇宫内，东宫的秋景最为人津津乐道，皆因那种满院落的红枫如缎，艳而不妖，漫过宫内四四方方的天空，满足人与秋天相关的所有美梦。

　　年方十八的太子，就站在枫树下，侧脸的线条已锋利如劈，眉眼鼻唇高低错落，像秋日里壮阔的群山万壑。

　　风华正茂，原来如此。

　　“太子殿下。”

　　宋景烁褪去眼底暗色，不动声色地将枫叶收入袖中，展开淡淡笑颜，上前要扶人起身：“赵卿，进屋谈。”

　　赵潜却没动，仍低头作揖：“臣听闻了陛下与娘娘的事，若是殿下因此为难，属下可为您分忧。”

　　父皇和母后已经整整五天，没同太子亲口说过一句话。

　　关于我儿不孝、冷酷、忘恩负义之类的话，都由帝后身边的丫鬟传达给宋景烁，这些消息渐渐传开去，在宫中已经不是隐秘。

　　宋景烁敛去笑意，气势多出几分凌厉，严肃道：“赵卿，你越界了。”

　　赵潜敛眸，将头伏得更低：“臣有错。”

　　近两年来，太子宋景烁渐渐监理国事，联合朝中势力推行新政，有意限制宗亲外戚和世家贵族，严厉查办贪腐罪案、结党营私，并以祖皇托梦显灵为托辞，着手减少国库供养皇亲国戚的份额。

　　皇后欲要为其族中子弟保住如山名禄，几次三番出面劝阻。老皇帝对外戚并不在乎，但想保住宗亲颜面，曾利用权力给宋景烁施压，让他的新政改革差一点就前功尽弃。

　　皇帝和皇后的人还在宫里四处宣扬，说为太子出谋划策的赵潜是十足十的佞臣，离间太子与忠良，必须诛杀止损。

　　“能为本宫着想，初心是好，可赵卿应该记住，你是我的幕僚，只需顾好本职，其他一切皆与你无关。”

　　“如果连本宫的家事，都要以牺牲属下为代价，我又有何资格得臣子忠心追随？有何能力携你们对付往后的大风大浪？”

　　他将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语气坚定不移，沉稳的嗓音让人听了无比安心。

　　接着，宋景烁走上一步，双手扶上赵潜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赵卿受了委屈，此事是我处理不当，我将尽快妥善安排，你莫要再挂怀，往后也不可如今日冲动。”

　　赵潜这才直起身子，恭谦地应道：“殿下圣明，是属下考虑不周，还谢殿下指点。”

　　今日他穿了素青衣袍，仪表一丝不苟，言行文雅识礼，读书士人的书卷气在其身上极为明显。

　　赵潜的仕途算是坎坷，出身品阶低微的翰林供奉之家，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曾因持才傲物得罪相府公子，因而科举屡屡落第，空耗了十年青春。如今赵潜在官场的崛起，源于一场天灾。

　　四年前，南方爆发洪灾，当地官员层层欺瞒，京城朝廷愣是对此无知无觉长达五个多月，直至赵潜通过当地线人呈上证据给太子，才揭开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从此官场中多出一位名为赵潜的新秀，他亦是年少太子的第一个心腹近臣。

　　而这场天灾不止改写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更大大影响了一代王朝的命数。

　　蛰伏多年的人祸在天灾刺激下纷纷迭起，天子的心软短视、皇家的奢靡享乐、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官官相护的垄断局面……一时之间，大临南方多地屡生民变。

　　风雨飘摇给了能者机会。太子凭借揭开南方洪水真相的功劳，在朝堂之上初露头角，由此获得从政资本，借乱局显英才，在皇帝头疼之时主动为其分忧，有条不紊地安排治水泄洪、赈灾救人，并趁机肃清害群之马，提拔有才之人。

　　同时，京城官员们病急乱投医，在救灾物资紧张之际仍欲大办祭天典礼，以求上苍收回天谴、平息洪水。还是太子出面阻止，凭一人之力驳斥、劝服百官，挽回了万余银两与粮食，最后成功安抚人心，稳定住大局。

　　一枝独秀的表现令少年太子得以摆脱年龄桎梏，快速掌权与发展，收得一众实干贤能的幕僚近臣。

　　不过，现下情况仍不容乐观。大临洪灾肆虐过后，水土遭受破坏，难以耕种，百姓又急需休养生息，因此粮食告急，不得不求助于周边邻国。

　　南方邻国乌月提出与大临和亲，由大临嫁出公主到乌月，为之带去先进技术和文化，而乌月将以万担粮食与千百牛羊作为公主聘礼，以此作为互利之策。

　　皇帝点头同意，而大临没有公主，于是特别收名满京城的秦家才女秦雨滟为养女，封为和熙公主，派她前去乌月和亲。

　　本次宋景烁传赵潜入宫，正是商讨和亲送行一事。

　　太子打算亲自护卫公主至南方边境，但这不过明面上的一个幌子而已。

　　“殿下放不下青楼走/私一案？”赵潜问。

　　“嗯。”宋景烁回，“他国暗桩对大临威胁极大，必须彻查到底。”

　　太子掌权后，便开始以天神托梦、警醒世人为由，着手封禁全国上下的青楼伎馆，救出沦落风尘的苦命女子们，没想到还顺便牵扯出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宗亲贪腐案。

　　原来大临的皇室宗亲为了一己私利，多年来一直利用手头特权进行不法交易，大量走／私武器军／火给其他人，平时的交易地点就在京城青楼之中。宋景烁还发现了没来得及销毁的账册和笔记，皆用暗号记录着买卖明细。

　　这种数目的武器军／火，不像个人所需，若是邻国所为，此国必然需要在大临境内安插自己信得过的人组织交易。

　　而此人在走／私交易的途中，保不准能通过这些贵族宗亲探听大临秘辛，再传回敌国。

　　细细想来，难免让人感到后怕。

　　但代表走／私国与交易人的暗号一直没能破解，当年的青楼老鸨和相关的几个打手、龟公和人贩子也于一夜之间全部自杀。最近调查发现，其中一个人贩子曾于两年多前出过京城，去了南方边境省亲。

　　宋景烁本就打算亲临南方的灾后重建现场，为百姓增强信心，便正好借送亲的机会南下，也能暗中调查青楼走／私案。

　　赵潜颔首：“臣等必当竭心竭力，力助殿下此番暗访顺利。”

　　“有劳赵卿。今日事毕，你且回去好生休养，莫要多劳累。”宋景烁温声道。

　　“臣退，殿下圣安。”

　　结束完谋划部署，宋景烁才稍稍松懈下来，疲累感瞬间涌上全身，不由得一下陷入软榻中。

　　一抹亮色正于此时忽然跌进他的眸子。

　　一片红枫，从袖中飘飞而下，静静躺在锦缎上。曲折蜿蜒的叶脉似某种神秘记号，承载了不为人知的心事。

　　那次春猎后半年，宁家独女突染恶疾，药石无医。

　　等宁家独女病重的消息口口相传，终于传至东宫宋景烁的耳中，宁府早已经挂上白幡。

　　老年失女后，宁太师向朝廷告老还乡。宋景烁私自购下了宁府，命人维持好它原本的陈设。那宁府后院的枫树林仍然挺立，宁早早说过最喜欢看枫叶似火。

　　年年红枫依旧，连东宫的每个角落都为她栽满了，哪怕她看不到。

　　向来雷厉风行的太子，望着一片小小枫叶，面上难得露出一丝惘然。

　　人生本就离散常有，聚难逢。

　　这个感慨，并非只太子殿下一人悟出。

　　正徐行于长长宫道的赵潜，也于同一时间仰头，在浩渺的万里晴空下，想起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那年，他还是一个殿试落选的失意人。同样高远的苍穹之下，有一个人携带满身锐气闯至他面前。

　　“赵潜，你当真忠君吗？”

　　“请姑娘慎言。”

　　大临最盛大的那场春猎，每位翰林供奉都需到场为春猎题文作画，陛下恩典翰林家眷均可参与，于是赵潜一个落魄书生也由此沾了光，而在春猎里的境遇，是他始料不及的。

　　“我不信你看不出那使臣安的什么心。”十六岁的少女，明眸皓齿，灵气逼人，“借他们从本国带来的特种宝马给你驰骋，不正是应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招揽之意，很明显了。”

　　少女接着说：“你要想好了，这一匹异域的汗血宝马好是好，可也有代价——你的马，就是被使臣的人毒死的。”

　　赵潜拱手作揖，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在下谢过适才姑娘借马之谊，不过姑娘说的是什么，赵某委实不明白。”

　　“别装了，犯不着跟我演。”宁早早不吃他这套，已然冷了声音。

　　“你是熟读四书五经，也深谙所谓臣子道义，可我问你，你真的甘做一个忠于陛下，忠于大临的人吗？”

　　字字句句皆底气十足，听起来像一场愠怒的诘问。

　　但那少女却在说完后挽起一个明媚的笑，欺前一步，捎来一点酥麻的热风。

　　“我看你不像这一种人。”宁早早刻意将声音压低了些，“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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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亲事宜准备妥当后，上百人的和亲队伍自京城出发，一路顺利行至南方地带，期间太子抽空前去重建的田地和屋宅处巡查，当地百姓看太子亲自前来，民心大大加强。

　　走到大临的南方边境岚城后，和亲队伍暂时在当地最好的客栈安顿下来，留等乌月国派遣的使团前来迎接公主。

　　“后天城内还将举行三年一度的节庆，届时太子殿下还可为岚城百姓主持仪式！您的治水神通早在城里传开了，殿下您可是老百姓的大恩人，每个人都想一睹您的风采！”

　　岚城府尹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忽而又想起什么，迅速补充：“照祖皇训戒办的礼，绝无铺张浪费，殿下您就放心吧！岚城山神宴都老祖宗传了几百年的规矩，不办好咯山神大人会降罚的……”

　　因太子来前特别吩咐不要大肆宣扬和欢迎，以免影响正常工作，是以本次的岚城之行最为低调，下辖岚城的芄州知州被要求留在原地，只有岚城当地的刘府尹进行招待工作。

　　宋景烁点头：“我都知晓，若不置办山神宴，岚城民众也不能安心，一切从简即可。”

　　“哦哦好好好！”刘府尹如释重负道。

　　“我就不必参与了，这几日初来乍到，恐怕我没时间为山神宴做准备，你们组织罢。”

　　宋景烁的时间，都要留予此次出行的真正目的——调查宗亲走/私一案。

　　他昂首往天边看去，重重叠叠的山岚缠绕青山，经年不散，呼应着此处的地名岚城。天色阴暗，湿气浓郁，小城的黛瓦白墙残破不堪，了无诗情画意。

　　一种不详的预感逐渐成形，浮现心头。

　　上一次，他的预感带来了大临的衰败。那么这一次，又将应验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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