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环

　　倒计时最后一秒，整个休息区陷入绝对的黑暗。不是夜晚那种黑，而是仿佛所有光线都被抽走的虚无。知屿紧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沈墨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太近了，近到能数清每一次心跳的间隔。

　　"别睁眼。"沈墨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系统维护时会清理异常数据，包括......过于好奇的玩家。"

　　知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过脸颊，带着静电般的刺痛感。黑暗中传来细微的滋滋声，像是老式收音机在调频。

　　"他们在找什么？"知屿保持着呼吸平稳，但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床单。

　　床垫微微下陷。沈墨坐到了他床边，体温隔着衣料传来。"记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所有试图回忆起来的......"

　　一声尖锐的电子音刺入耳膜。知屿猛地弓起身，剧痛从太阳穴炸开，眼前迸出无数彩色光斑。他违背警告睁开了眼——

　　天花板正在融化。

　　乳白色的涂料像高温下的蜡一样滴落，露出后面蠕动的黑色代码。那些符号扭曲着组成人脸，又迅速分解重组。最可怕的是，知屿能读懂它们。每一个闪烁的字符都在他脑海中自动翻译成清晰的意思：[记忆碎片检测中......异常数据锁定......]

　　"闭眼！"沈墨的手掌覆上他的眼睛，但已经晚了。

　　知屿的世界天旋地转。床铺消失，他跌入一片纯白空间，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实验室走廊。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痛，远处传来孩童的哭声。

　　这是记忆。他的记忆。

　　小小的知屿穿着蓝条纹病号服，赤脚站在304号门前。门缝里渗出暗红色液体，黏稠得像糖浆。他手里攥着一张纸，上面用蜡笔画着两个小人，其中一个戴着奇怪的金属头盔。

　　"实验体K202和K203。"身后传来脚步声，"今天的同步率测试准备好了吗？"

　　知屿想转身，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这个记忆中的身体。一只戴橡胶手套的手从后面伸来，抽走了他手中的画。

　　"把头盔戴上。"声音温柔得可怕，"我们要看看你和妹妹的脑波匹配度。"

　　记忆突然跳转。知屿站在手术观察室里，透过玻璃看到隔壁房间的手术台。台上绑着个瘦小的女孩，棕色头发，虎牙，手腕上系着蓝色丝带——林小雨？不，是更像小时候的林小雨。女孩疯狂挣扎，眼睛死死盯着单向玻璃，仿佛能看见这边的知屿。

　　"脑前叶切除准备完毕。"穿白大褂的女人说，她手里的电锯发出嗡鸣，"可惜了，这对双胞胎本来匹配度最高......"

　　电锯声淹没了一切。知屿感到现实中的自己在尖叫，但记忆里的小男孩只是安静地站着，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他的右手在身侧比了个奇怪的手势——拇指与小指相触，其余三指伸直。

　　"知屿！"

　　现实的声音撕开了记忆。他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跪在休息区地板上，双手死死掐着喉咙。沈墨半跪在他面前，黑衬衫领口大开，露出锁骨下方一个发光的条形码——[K202]。

　　"你......"知屿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你是我妹妹的实验配对者？"

　　沈墨的表情凝固了。墙上的黑色代码突然暴动，汇聚成尖刺向他们袭来。沈墨拽起知屿滚向墙角，代码尖刺擦过他的后背，衬衫立刻腐蚀出蛛网般的焦痕。

　　"不是现在解释！"沈墨从靴筒抽出匕首，刀锋划过自己掌心，鲜血溅在最近的代码团上。黑色符号发出尖叫般的声音，暂时退却。"系统发现记忆泄露了，我们必须——"

　　地板突然塌陷。知屿坠入虚空，失重感让胃部紧缩。下落过程中，无数记忆碎片闪过：军校宿舍里沈墨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实验室爆炸时穿白大褂的女人按下红色按钮；林小雨在某个副本里将手术刀刺入自己心脏......

　　他重重摔在一片金属地面上。抬头是熟悉的粉绿色墙壁——304病房。沈墨不见踪影，房间里只有一张手术台和挂在墙上的电子钟：3:07。

　　"同步率测试开始。"天花板上的扬声器响起，"请实验体K203躺上手术台。"

　　知屿的四肢突然不受控制地向手术台移动。恐惧如潮水漫上喉咙，但更可怕的是，他内心深处某个角落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不......"他咬破舌尖，用疼痛换取片刻清醒，"我不是K203！"

　　"错误。"扬声器说，"K203已注销。你是实验体E107，第48次轮回测试对象。"

　　病房门突然被撞开。沈墨冲进来，白大褂上全是血，右手握着那把刻有"最后救赎"的左轮手枪。他的虹膜完全变成了金色，在昏暗的病房里像两盏小灯。

　　"找到锚点！"他朝知屿大喊，"这个空间里不协调的东西！"

　　知屿环顾四周。手术台、电子钟、输液架......全都符合病房该有的样子。直到他看向沈墨背后——墙上本该是观察窗的位置，挂着一幅海边日落油画。

　　"画！"他喊道，"医院不该有......"

　　沈墨转身开枪。子弹击中画框的瞬间，整个空间像玻璃一样碎裂。知屿再次坠落，这次被沈墨牢牢抓住手腕。他们在数据流中翻滚，黑色代码如鲨鱼般追逐着他们。

　　"抓紧我！"沈墨将知屿护在身下，自己的背部暴露在代码攻击中。知屿看到他衬衫下的皮肤正在溃烂，但溃烂处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更小的、蠕动的发光代码。

　　一段突出的钢筋突然刺向知屿咽喉。沈墨用匕首格挡，金属碰撞迸出火花。"后面！"知屿突然喊道。沈墨头也不回地向后肘击，正中某个透明生物的头部。他们的配合流畅得像同一个人。

　　数据风暴突然停止。他们跌在休息区的地板上，真实的、坚固的地板。沈墨压在知屿身上，呼吸粗重，背部的伤透过破烂的衬衫渗出血来。那些伤口组成一个奇特的图案——倒三角形里套着双螺旋。

　　知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触碰那些伤疤。碰到瞬间，两人同时僵住——沈墨的条形码和知屿手腕上的船锚印记同时发光，在黑暗中投出全息投影般的图像：

　　[实验日志第48次]
　　[测试对象：K202(沈临渊)&K203(林小雨)]
　　[同步率97%，记忆清洗成功率......]

　　图像突然中断。沈墨猛地推开知屿，踉跄着靠墙坐下。他的金瞳正在褪色，变回平常的深褐色，但眼白部分布满了血丝。

　　"三年前的系统故障。"他喘着气说，"实验室爆炸，所有实验体要么死亡要么失忆。除了我——我成了监察者，负责清除那些快要想起真相的玩家。"

　　知屿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林小雨是我妹妹？"

　　"克隆体。"沈墨扯下领口，露出完整的条形码，"K系列都是。原版林小雨死在手术台上，那天是3月7日，下午3点07分。"

　　电子钟停摆的时间。知屿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对那个时间如此在意。

　　"那你为什么......"

　　"保护你？"沈墨苦笑，"最初是系统指令。E系列是特殊实验体，需要特别监护。"他停顿了很久，"后来发现......你的记忆里有一些连系统都害怕的东西。"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沈墨条件反射地挡在知屿前面，匕首在手。来人是林小雨——或者说，某个版本的林小雨。她的护士服一尘不染，胸牌闪着冷光，眼神空洞得像橱窗模特。

　　"系统维护完成。"她机械地说，"下一副本准备中。请玩家返回床位。"

　　沈墨的肌肉绷紧了："你不是刚才那个林小雨。"

　　"林小雨系列共23个迭代体。"她微笑，嘴角弧度精确到毫米，"当前版本4.7，负责玩家引导。"她的目光转向知屿，"检测到异常数据残留，建议立即清除。"

　　沈墨的匕首抵上她咽喉："试试看。"

　　林小雨4.7毫不在意颈间的刀刃："警告，监察者K202已偏离原始协议。最后一次机会：清除异常数据并返回控制室。"

　　"告诉他控制室在哪。"知屿突然说，"真正的控制室。"

　　林小雨的头颅突然旋转180度，后脑勺裂开，露出里面的电子元件。一个全息投影展开，显示出一间圆形房间，中央悬浮着巨大的蓝色立方体。房间门牌写着：304。

　　"记忆清洗室。"电子合成的女声从她胸腔传出，"所有真相都在......"

　　她的身体突然抽搐，眼球上翻露出全白的部分。沈墨猛地把知屿扑倒，下一秒，林小雨4.7的头颅像烟花一样炸开。没有血肉，只有飞溅的电路板和蓝色液体。

　　警报声响彻休息区。电子屏闪烁：

　　【系统错误】
　　【检测到病毒入侵】
　　【所有副本暂停，玩家强制休眠】

　　沈墨抓住知屿的手腕："听着，系统要重置了。下次醒来后我可能不记得这些事。"他的指甲几乎掐进知屿的肉里，"记住三个线索：妹妹的丝带颜色、304的油画、还有......"

　　休眠气体从通风口喷出。知屿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看到沈墨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做出了那个熟悉的手势——拇指与小指相触，其余三指伸直。

　　蓝色。是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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