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咒

　　昆仑派与魈风谷地界交汇的地方，云雪褪尽，群山逐渐沉入赤黄大地，天地间再无草木——只有吹不尽的黄风和断裂的崖谷。那是昆仑派与魈风谷的交界处，一片广袤无垠的戈壁。
　　再往前数十里，隐约能看到高耸的城墙和一座巨物般的城门。那就是魈风谷地界的入口。

　　*

　　张三和李四这对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好兄弟守着这风鸣关几十年了，因着昆仑的人都不爱串门，除了偶尔往来的商队与散修，平日里是一个人影都见不着的，也就是干这一行，他俩才有时间培养感情。
　　可今日不知是什么大日子，这魈风谷的掌门秦崇自日出时分就站在这城门口，直到这大中午了，脚步也不带挪一下的。

　　他要这么天天来，我这老腰老腿可吃不消。张三如是想到。

　　李四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掌门，您在这站了半天了，我去给您泡杯茶润润嗓子？”
　　秦崇依旧没有动，连眼神都不曾从戈壁上挪开：“不必。”

　　奇了怪了，这秦掌门到底在等谁？这来者何人值得秦掌门亲自等待？

　　张三李四悄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生无可恋来。

　　就在这时，漫天的黄沙里传来灵舟的破空声。

　　远远地，张三李四便瞧见一行身着蓝衣的人下了灵舟，踏风而来，行步如云，正是昆仑派一行人。

　　待他们走近一些后，二人不敢再偷看，忙低头站正，神情肃然。

　　顾今安带着几人走到关口，秦崇迎了上来。
　　这是柳清风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魈风谷的掌门秦崇。

　　只见他着黑色练功服，外面松松垮垮地挂着一件精致的黑金袍子，立于关口的残碑前，身形挺拔如松，眉骨高挺，目光如斧，未曾言语便叫人感受到威压。

　　秦崇见到几人，并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朝众人一点头，声如崖石撞地，干脆利落：“你们来了。”

　　顾今安拍了拍秦崇的肩膀，嘴角微扬，像是早就习惯对方这般不解风情的迎接：“是啊，这次我亲自领小崽子们去大比。”

　　秦崇点了点头，侧身让出一条路：“谷中夫人已经备好宴席了。”

　　“好好好！今日有口福了！”

　　秦崇身后魈风谷沉封百年的石门在赤岩垒的城墙之间缓缓开启，一行人踏入谷门，才发现门后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高耸的城墙阻隔了戈壁的飓风与黄沙，尘沙不见，风声顿歇，脚下石板平整，街道两旁的楼阁形制特殊，多以琥珀黄与靛蓝等各种亮色为主色，檐角悬挂着金属铃串与彩玉穗饰，随风轻响，音若银珠坠玉盘。

　　绣着魈风谷纹样的丝绸帷幔自高楼垂下，随风翻卷，带起一缕缕异香——是香料、花露与异□□融的气息，虽然特殊，但并不难闻。

　　路上行人衣饰各异，有披着轻纱的深色皮肤的男女，有各地商贩驾着灵兽驼车，高声吆喝，也有修者背剑而行，衣袍宽大，腰缀玉铃，踏在石板上步履如风。

　　远处城中心，一座修建于高台之上的宫阁巍峨而立，琉璃穹顶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辉光，数条帷幔自房顶垂落，连于城内各处。众弟子并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都会被城内的景象震撼到。

　　*

　　柳清歌跟着秦崇等人一路走向魈风谷内，看着前头自家师尊一路叽叽喳喳地说话，秦宗主却只回寥寥几句时，深感丢脸。
　　但顾今安却乐在其中，虽然秦崇没说几句话，但作为多年的好友，她知道对方也乐在其中。
　　顾今安看到柳清风在后面苦了张脸，就知道自己养大的这个小崽子又在心里念叨自己了，硬是忍住了回头逗逗他的想法。

　　“顾宗主，别来无恙。”
　　魈风谷正门，一名女子早已站在门口等候。她身着于此地风格不太相符的月白细纹襦裙，衣上缀着雪白的竹叶纹，发髻松雅，一支金簪垂下玉珠，在光下微微晃动，清丽而不张扬。

　　她笑着行了一礼，声音如山间泉水，温婉却不柔弱：“柳兰音，魈风谷掌门之妻，昔年亦曾闻昆仑弟子武力高强，今日得见诸位道友，幸甚。”

　　柳清风与林妙妙连忙回礼：“见过夫人，前几次大比途径没能拜访贵派，实在遗憾，今日能共叙实属晚辈之幸。”
　　柳兰音笑着点了点头。秦崇走到柳兰音身旁：“依夫人所言，各位晚宴再会。”

　　柳兰音侧身点头道：“门中已备好房间，各位先休整片刻吧。”

　　她言语简静，却处处妥帖，不多不少，落在掌门那份直白寡言之后，反倒使人如沐清风。

　　*

　　晚宴只有几人，菜品皆是柳兰音亲手准备的，灵花清炒、雾禽炖汤、以雪灵米蒸制的赤果团子，还有浅金色的灵酒，酒香清浅，饮后回甘。

　　席初开时，厅中气氛颇为安静。
　　柳清风和林妙妙虽然远行惯了，但真正落座于他宗掌门与夫人之侧，仍不免有些拘谨。
　　但随着顾今安和柳兰音的谈笑，气氛逐渐缓和，两人待用完餐，告过师长们便先行离开了。

　　*

　　“说起来，你和夫人都姓柳。”柳清风和林妙妙走在长廊上闲聊。

　　柳清风正欲答话，就被迎面走来的人撞到了。

　　“啊，抱歉，没看……欸？这不是柳师弟和林师妹吗？”

　　两人定睛一看，纷纷面露菜色。
　　“呃，见过姬师兄。”
　　“见过姬师兄。”

　　来人正是姬云隐，魈风谷的记名大弟子，常年在外游历。

　　姬云隐穿着一身红衣，半扎着黑色的长发，摇着手中的折扇心情很好地说：“不必多礼。你们是去宗门大比吧？姜道友也在此吧？运气不错啊，回来一趟还能遇见，说明我们很有缘，师弟师妹觉得呢？”

　　见两人不是很想打理自己，姬云隐也不恼，“唰”地合起折扇，从怀里掏出个精美的铃铛：“这是我从偏远海岛上寻来的铃铛，我一瞧见便想到了姜道友，你们说她会喜欢吗？”

　　柳清风没忍住哼了一声：“你每次‘恰巧遇见’都会带上礼物，师姐收下过几次？”

　　姬云隐丝毫不恼，笑得更加从容：“她都没收。但我很开心，她不收，我就有借口下次再送。”

　　柳清风懒得理他，转身欲走，冷冷说“师姐在与师长们用餐，你要去没人拦你。”
　　姬云隐并不怵掌门，眯着眼睛笑了两声便往宴会厅走去：“那就谢谢小师弟报信了。”

　　林妙妙也笑眯眯的：“师兄快去吧，去晚了师姐就见不着了。虽然去早了世界也不一定待见你。”

　　姬云隐哼哼笑了两声并未停下脚步。

　　林妙妙其实并不讨厌姬云隐，只是见他一直缠着大师姐，心中总是不痛快。

　　“还看什么？走了。”柳清风回头不耐道。
　　“急什么？我记得师兄没有急着要见的人吧？”

　　*

　　姬云隐离开两人视线后加快了脚步，一改之前轻松的样子，急匆匆地往宴会厅方向走去。

　　柳清风和林妙妙离开后，宴会厅的气氛便严肃了下来。席上的菜肴已被撤下，只留一些点心和灵茶灵酒。

　　秦崇神情肃然，低声道：“近三月，西崖灵气浮动愈发严重。我们已封谷三日，仍不稳。”
　　“魈风谷下本就与凡界很近，”顾今安轻抿一口酒，似闲谈般道，“若真浮动，怕不只是你们的事。”

　　姜竹皱眉补道：“凡界魔族数量不正常，或许与凡界异象有关。”

　　兰音静静听着，低头记述，目光不时落在案上一枚老旧的玉符上，那是魈风谷的主阵心印。

　　“姬云隐，见过前辈们。”

　　姬云隐稳稳行了一礼，声音不卑不亢，目光小心地往姜竹的方向瞥了一眼。

　　秦崇问：“怎么此时回来了。”

　　沈珩严肃地回答：“恕在下失礼冒进，但弟子此番游历，发现凡界情况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柳兰音一挥手，片刻身后的弟子就上了一套新的桌案：“无碍，坐下细说。”

　　姬云隐谢过后坐下，随即振袖展开一个卷轴，灵光闪烁之间，数十道裂痕状的线浮现在地图上，皆标于凡界地境边缘。

　　“过去三月，凡界已有八处魔界裂缝现世，多集中于灵气贫瘠之地。起初不过当地的居民患病数量增加，如今已魔物成潮而出，侵扰村镇，甚至爆发了大规模的疫病。”

　　“凡界的裂缝通常由星轮阁修补，应当向门派问责。”秦崇颇为头疼地说，“但此事蹊跷，恐怕……”

　　“……”

　　“嗒。”酒杯放在桌上的清脆声打破了沉默。

　　“魔族向来不循常理。如今裂缝突增，绝非偶然。”顾今安蹙眉，“魔物本性暴烈，凡界虽灵气稀薄，但比起魔界还是更多一些。若放任不理，恐生大患。”

　　柳兰音放下了笔：“此番，昆仑派准备出手吗？”

　　此话一出，姜竹和梁威对视一眼，顿感不妙。

　　昆仑派一向偏安一隅，几乎不参与凡间的事务以及宗门之间的交流，各宗门对此早就颇有微词。最后顾今安实在是烦不胜烦，去每个宗门打了招呼这才清净了。
　　而作为大师姐的姜竹却不忍放任凡间的苦难，问过师尊后便接手了凡间的请求。
　　而此时柳兰音作为魈风谷的夫人，问出这一句既是向昆仑派施压，也是请求。

　　顾今安好像并不在乎别人对她的态度，想了片刻给出了承诺：“若是真的到了那种地步，我们自然会出手。”

　　柳兰音紧攥着的手松开，轻出一口气：“那就有劳了。”
　　秦崇举起了酒杯：“到时便辛苦顾道友了。”

　　几人举杯后，宴会又持续了一炷香后，众人便各自离开了。

　　*

　　“呼，真是吓人。”姬云隐跟着两人出了宴会厅。

　　梁威笑着和姜竹道别后，向姬云隐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姜竹目送梁威离开，这才转向一脸“我有事要说你快问我”的姬云隐：“……何事？”
　　“师姐好眼力。”姬云隐拿出铃铛吊坠，笑眯眯地晃了晃，“游历时看到的，一见着它便觉得能讨你喜欢，就是个小玩意。”

　　姜竹伸出手，姬云隐将铃铛放在她的手心，自己的手也覆了上去。
　　“不喜欢的话就扔了，下次送你别的。”

　　姜竹抬头盯着他片刻，又看向了两人贴着的手：“不扔。”
　　姬云隐笑容更盛，收回手打开了折扇，和姜竹往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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