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蛊

　　“乌漆嘛黑！你又尿床了！”

　　一个圆头圆脑白滚滚的小孩喊着小乌栖的外号，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指着一床湿漉漉的被子哈哈大笑。

　　刚练功回来的小乌栖眨了眨被汗水浸湿的眼睛，在一片窃窃笑语中顿时明白过来，愤愤道：“臭胖子！你又往我被子上泼水！”

　　被喊胖子的余聪聪脸色一黑，面目狰狞地跳下床逼近小乌栖，咬牙道：“你丫的再说一遍！”

　　两人差不多的年纪，但余聪聪的块头却比小乌栖大了一倍，前者气汹汹踹翻边上无辜小兄弟的洗脚盆，居高临下用目光死死咬住连眼皮都不跳一下的小乌栖。

　　“踢我干什么呀！”小兄弟哭丧着脸看着满地水小声嘀咕一句，有人连忙过来捂住他的嘴，将人拉到一边的角落，默默给那位胖爷腾出个宽敞的位置。

　　气氛剑拔弩张，所有人都等着两人动手打起来，小乌栖突然一言不发转头出了门。

　　“他怕了！胆小鬼！”余聪聪哼出两口气，牛气冲冲地对身后一群默不做声的同门笑道，“我告诉你们，他就是一个婊子生的胆小鬼，那婊子还不肯认他，成天让他睡狗窝里，他就是——啊啊！”

　　一大盆凉水对着余聪聪的□□浇下，余聪聪被冻得嗷嗷大叫。

　　去而复返的小乌栖把水盆朝地上扔得“砰”一声，没来得及躲，硬生生挨上了余聪聪狠狠砸来的一拳头。

　　小乌栖往后踉跄半步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越发狠地回了余聪聪一拳。

　　两人拳脚相加，一个赛一个拼命，大有下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心。

　　别人不敢劝，只好偷偷溜去把管事的师兄找来。

　　管事的宋晨匆匆赶来一见这架势，当场气得火冒三丈，大声呵斥住手。

　　小乌栖听见声音，倒是立马心虚地收了手，余聪聪却不把师兄放在眼里，趁机把小乌栖扑倒在地，猛猛砸了几拳。

　　“你还反了天了！”宋晨用法术生出一道锁链丢过去，拽着力大如牛的余聪聪，将人紧紧捆住拖了出去。

　　“你也过来！”宋晨乜了一眼倒在地上血流满面的小乌栖，几次张口又闭上，最后放缓声音催促道，“赶紧的！”

　　小乌栖抹了一把鼻血，心跳砰砰的有些喘不上气，他缓了好一会眼前才能看清东西，踉踉跄跄爬起来去了外头。

　　余聪聪被宋晨绑在了柱子上，小乌栖低头朝宋晨喊了一声“师兄”。

　　宋晨盯着小乌栖乌黑的发顶，又看看满脸不服气的余聪聪，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是头一回见连考核都没过的新弟子互殴成这样！是不是想回家！啊！”

　　余聪聪不满道：“宋师兄，凭什么不绑他！”

　　宋晨心里骂了一句，面无表情扭过头，“你若是不动手，我便放你下来。”

　　余聪聪翻了一个白眼，好不情愿地撇撇嘴：“行吧行吧，让这小子给我道歉。”

　　宋晨在心里翻了个更大的白眼，不耐烦地问：“谁先动的手？”

　　“他！”余聪聪不要脸地恶人先告状，“他先拿水泼我的，大伙都看见了。”

　　小乌栖抬眸看了一眼宋晨，道：“他把我的被子泼湿了。”

　　“谁看见啦，那分明是你尿床了！”余聪聪皱着眉头哼哼一声，“不要脸，不知羞！”

　　宋晨嘴角抽了抽，他用脚趾头也想得明白此事肯定是余聪聪这小鬼子挑的头。

　　但这小鬼子的爹——余雷，不知怎的勾搭上了他的师父夏赫，后者再三强调要他看好余小鬼。

　　所以宋晨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将两人训斥一番，罚他们在外头站一个时辰意思一下，此事便算了了。

　　宋晨前脚刚走，余聪聪便站不住了，他对小乌栖呸了一口，大摇大摆进了屋。

　　小乌栖没理他，老实站完一个时辰，才抬着又痛又麻的腿去找水把脸上的血洗了。

　　夜里蝉鸣声不断，月色如水。

　　小乌栖借着月光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掌门的书房外，他上山快一个月了，只在此处匆匆见过两次李知稹的背影。

　　此时书房里还亮着，小乌栖轻悄悄靠过去，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仰着脑袋看月亮。

　　听说再过两天是中秋，他们这些新弟子尚未通过考核还不能下山，但山下的人可以上山来看看他们。

　　不过，这对他来说无所谓，反正山上山下也没有谁会来看看他。

　　不知道小月姐姐在那边好不好？

　　他好想好想跟哥哥说说话，哥哥知道他来了吗？

　　“谁在那？”

　　“！”小乌栖乱七八糟的思绪刹那间一干二净，他几乎是从台阶上弹起来的，木头似的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口如梦似幻的身影。

　　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站到哥哥面前，小乌栖莫名紧张又兴奋，不知所措地喊了一声“哥哥”。

　　李知稹没听清他说什么，走过去才看清这小孩鼻青脸肿的，心里有些诧异，柔声问：“你是新来的弟子吧，怎么搞成这幅模样了？”

　　“……”小乌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呆呆地没接话，他对上李知稹温柔又陌生的目光，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完了，好久不见，哥哥不记得他了……

　　打架丢人，小乌栖羞愧地低下头，没吭声。

　　“你叫什么名字？”李知稹轻轻将手指落在小乌栖脸上的伤口上，缓缓送灵气过去疗伤。

　　“我叫乌栖。”小乌栖脸上发烫，抬头盯住李知稹，希望哥哥能想起他来，马上补充道：“小名是小七。”

　　可惜李知稹丝毫没有认出他的样子，只是点头温柔道：“为何一个人坐在这，是想家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小乌栖察觉脸上的温度蹭蹭往上涨，埋头小声地承认，“打架了，我知道打架不对，以后不会了。”

　　李知稹将他脸上的伤治得七七八八，摸了摸他的头，“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哥哥，我……”小乌栖的话哽在喉咙里——我想和你多呆一会。

　　李知稹听到这个称呼挑了挑眉，他看出小乌栖并不想离开，而且浑身湿漉漉的还沾着血，只当这孩子被欺负了受了委屈。

　　“那跟我进屋吧，外头蚊虫多。”李知稹拉过小乌栖的手，后者受宠若惊顿时美滋滋的。

　　八月的夜还有几分燥热，而屋里却丝丝凉凉的，舒服极了。

　　李知稹用法术将小乌栖的衣服烘干。

　　小乌栖乌黑放光的视线一直落在面前人身上，他时而觉得哥哥跟以前不一样了，时而又觉得哥哥分明一如既往的温柔可亲……还好看，简直好看极了。

　　小月姐姐教过他一个词，叫——美若天仙，是说一个人长得像天上的神仙那样好看。

　　哥哥就是神仙......长得像哥哥这样好看的人——原来词是这样来的。

　　“为何打架呀？”李知稹突然问一句。

　　“啊？”小乌栖措不及防愣住了，后知后觉对上李知稹询问的目光。

　　尽管其中没人任何责备的意味，小乌栖还是下意识紧绷起来，犹如变成了一个准备呈上供词的罪犯。

　　“不小心打架了。”小乌栖嗫嚅道，要是神仙哥哥能比宋师兄更不关心就好了。

　　可惜李知稹不如他的意，忍俊不禁：“那又是怎么不小心呢？”

　　小乌栖糊弄不过去，只好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告诉他。

　　小乌栖看着李知稹若有所思的脸，心慌慌地想着哥哥是会责备他，还是会秉持正义安慰他。

　　屋里烛火晃了晃，人影也跟在地上晃了晃。

　　没等到李知稹开口，门外有人轻轻扣了两声门。

　　庄凊拎着食盒进来，一眼看到坐在掌门桌案边的小乌栖，诧异地皱起眉：“你怎么在这！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去睡觉！宋晨方才到处找你！”

　　小乌栖意识到庄凊在生气，忙不迭“哦”了一声要往外走，李知稹顺手把他拉回去，对庄凊道：“无妨，这么晚了来来去去太折腾，他今晚睡这里吧——你那盒子里装着什么？”

　　庄凊不乐意地关了门，上前将堆满书文的小案收拾收拾，再把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摆上去，撇撇嘴：“离得又不远，我送他回去吧，宋晨以为他不见了急得到处找，我正好过去说一声。”

　　李知稹把点心盘子推到小乌栖面前，笑着点点头，示意他自己拿，庄凊在一旁干瞪眼。

　　不想走……小乌栖躲开庄凊带刺般目光，心里矛盾得打起来。

　　“等一等吧，我交代一些事。”李知稹见小乌栖没有碰，便把点心塞到他手里，随后起身将庄凊拉去侧房，将小乌栖与余聪聪的事说了。

　　庄凊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我回头问问宋晨到底怎么回事，不管是闹着玩的还是争凶斗狠，以后肯定狠狠管教，不能再闹成这样。”

　　听庄凊这么说，李知稹下意识心软：“好好教道理吧，别真狠了，这孩子看着乖，你多留个心眼。”

　　“……”庄凊从轻晃的帘缝里瞥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那吃饼的小乌栖——那可是他亲手给掌门准备的饼！

　　“我知道了，掌门放心。”庄凊磨磨牙，不情愿道，“这么晚了，我还是把他带回去吧，免得宋晨今晚睡不好。”

　　临走前，李知稹拿了两瓶外敷药给小乌栖，嘱咐好些话，整个人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庄凊的牙痒了又酸，酸了又痒，他觉得再让掌门说下去，他会被一口气憋死，于是十分不耐烦地打断二人，简单粗暴地把小乌栖拎了出去。

　　“这间是客房，该用的东西里边都齐全，你这两日先住这，等我得空再给你另外安排一处地方住。”庄凊把小乌栖送到一间空屋，顺手点燃架子上的蜡烛。

　　屋里头被两根单薄的火苗照得不黑不亮，灰蒙蒙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这地方周围没住人，窗外正对着一条黑漆漆长廊与成片树影，夜风轻轻一吹，各种摩擦声接连不断，混着鸟叫与蝉鸣嗡嗡不休。

　　小乌栖指着窗户小声问：“可以关上吗？”

　　庄凊上前“砰”一声把窗户关了，屋里顿时静悄悄的，他挑眉道：“你一个人住在这怕不怕？”

　　小乌栖打量他的脸色，摸不着他的态度，迟疑地点点头。

　　庄凊垂眸顿了顿：“有什么好怕的，世上又没鬼，你睡觉时把头蒙起来就是了。”

　　“……”小乌栖无话可说，老老实实挪到床边，一眼不眨地盯着庄凊下一步动作。

　　庄凊与他眼对眼瞅半天，突然问：“那小胖子经常欺负你是不是？”

　　小胖子是余聪聪，小乌栖立马会意地点点头。

　　庄凊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以后有谁欺负你或者你有什么委屈，你尽管来找我，我给你解决——但是！不许再去跟掌门告状！掌门日理万机，没空处理这些小事，免得你打扰他，听见没有？”

　　小乌栖摇头否认：“我不是去找他告状的。”

　　庄凊眉头一皱，顿时没了耐心：“告不告状的不要紧，重要的是别打扰他，懂不懂？”

　　今晚打扰哥哥了吗？小乌栖说不准，胸口莫名闷闷的提不上气。

　　“你不答应？”庄凊质疑道。

　　“不是。”小乌栖老实点头，喃喃出声，“懂。”

　　庄凊“嗯”了一声转身出门时又想起什么，回头笑了笑：“你放心，那小胖子的事我肯定帮你出口气——明日的早课别睡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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