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洋诞怪志 卷二

　　“哇大哥你嘴上留点情吧。”春生跳起来去捂岚玄清的嘴巴。

　　“我那是还他人情……”摩洛维尔脸涨得通红，“再说这是文化差异。我还没见过哪个天垂父母会整天和孩子说我爱你呢，在辛德利或者萨克逊那边都蛮常见的……还有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事吗？”

　　“这倒是。”岚玄清一侧身躲开春生，“反正我爹活着时候只知道关注我哥考试又进步了几名退步了几名，然后在餐桌上让我远离狐朋狗友专心学习，多学学我哥。不用让他说爱我，就让他说爱我哥都像是要杀了他。所以季塞斯说过爱你？”春生听这话也好奇看向摩洛维尔背影。

　　“冠冕堂皇的糖衣炮弹罢了。”摩洛维尔冷笑一声，“天堂那边哪个天使没被他骚扰过……你应该从加比里俄那听了个大概。”

　　“这么一对比显得想献祭我来救我哥的我爹都不怎么畜生了。”岚玄清不禁发笑。

　　“能这么轻描淡写说出这么可怕的事，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摩洛维尔一耸肩。

　　“说得好像季塞斯没想杀你一样。”岚玄清无所谓道，“至少我哥向着我，最后我爹那老东西也玩不过我自己先死了。”

　　摩洛维尔突然停住脚步，搞得紧跟在后面的岚玄清也只得一个急刹。沉吟良久，摩洛维尔长叹：“还真没有。”

　　“他不想杀你你杀他干嘛？”岚玄清困惑发问。

　　“跟你这种小孩解释不清。”摩洛维尔回头故作轻松一笑。

　　“你特么……”岚玄清本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春生在朝自己摇头，只得欲言又止。

　　摩洛维尔转回头，视线上移，顿住脚步指着头顶发着绿光的“太平间”一乐：“还真让你说对了，是鬼打墙。不过不在楼梯间，在太平间。算你80分吧。”

　　“有时候也挺佩服你心理素质的。”岚玄清无奈也一勾嘴角，看向标识指向的房间：“看来这停尸间我们是非进不可了。”

　　“反正怎么看纸人先生也没想放我们离开。”摩洛维尔打趣一句，先一步迈向门口。刚往里看了一眼，摩洛维尔突然面色一沉。

　　“怎么，诈尸了？”后面岚玄清半开玩笑问一句。

　　春生跟上摩洛维尔往里看了一眼，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啧，邪门。”摩洛维尔四下寻摸片刻，从地上捡起根拐棍防身。

　　“能被你说邪门的，多少有点绝活。”岚玄清被勾起好奇心也往里探头一看，似乎还有些失望：“我还以为又和上次似得一整面墙的手呢，这不就会动的纸人嘛。”

　　“头是活人头。心也是活人心。”摩洛维尔皱眉看着向门口慢慢围过来的纸人：“我不明白，法治社会哪里来这么多活人可以消耗。就算太平间里丢了尸体，家属也不可能愿意。除非凶手是想栽赃在我们身上，用这些被特殊处理过的纸人拖住我们等警方来，直接用物证断我们侮辱尸体。”

　　“好香啊……这个味道……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春生突然开口，“师父，停尸间里的人都躺着好好的，怎么会断我们毁坏尸体？倒是那些纸人身上都像是被点着了，又没有明火，只有隐约火星冒出来。里面的……是生魂？可他们散发的能量场与活人无二……”

　　摩洛维尔听这话眼神一动，刚刚注意力都在插科打诨和想法子上，现在提鼻子一闻，空气里果然带着股淡淡的可疑香气。“如此说来……这气味你还真该有些熟悉。”

　　“什么味啊，我怎么没闻着……”岚玄清深吸了一口气，茫然道。

　　“很淡。我也是仔细闻才稍微察觉出一点。春生本质还是生魂，所以对这气味敏感。”摩洛维尔解释道，“生犀不敢烧，水怪恐摧捽。当时是尹姐提起的。”

　　“怪不得！原来是生犀香！我说怎么这么熟悉……”春生恍然。

　　“一整面墙的手没来，香倒是追来了。”岚玄清又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抓到生犀香的端倪，但还是只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有办法屏蔽香的影响吗？现在这些纸人究竟是什么状态，春生你看得出吧？”

　　摩洛维尔没说话，一翻腕让手中单拐原地转了一圈，随后往地上一杵，就见一圈紫色火焰凭空环着三人所站位置燃起来。“我撑不了多久，不能懈怠。”

　　“生犀香可以附着在魂上，如此在生人看来便如死人还了魂，有了血肉。”春生答，“据推算，那些制造纸人的纸应该是经过生犀香特殊浸制处理的。现在师父开了结界，你应该能通过肉眼自己观察到纸人状态了。”

　　岚玄清点头，定睛观瞧，就见停尸间里几个现代衣着，面容栩栩如生的纸人正缓缓包抄过来。蹊跷的是，每个纸人的衣角都隐约冒着青色的火星，但火并未蔓延开来，只是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灼焦纸人衣角。“那是……鬼火？”

　　“魂火，鬼火，白磷自燃……名字不重要。”摩洛维尔回，“仔细看，那些纸人重影里都还藏着一个人。他们靠魂火附着在躯壳上。这是赶魂术。”

　　“我只听过赶尸，还真没听过赶魂。”岚玄清叹道。“我能做什么？”

　　“超度。”摩洛维尔指向火星最明的纸人：“火越旺，魂魄还存在自我感知的可能性就越大，也越强。从他们着手。”

　　“明白。”岚玄清当即踏罡步斗稳住阵法，从包里拿出一卷《楞严咒》席地双盘而坐。

　　“你……啊？”摩洛维尔看了看楞严咒又看了看岚玄清，露出个困惑表情。

　　“打眼看就能看出那些纸人身上怨气太强，直接设坛来不及，得先压邪气加静心。”岚玄清解释，“岚家本来也是佛道兼修的，我拿楞严咒很奇怪吗？”

　　“对，我见过娘读大悲咒。”春生附和。

　　摩洛维尔微微颔首，偏头看向那些还在逼近的纸人正要思考局势，想到一个火居道拿着佛经像模像样地念绷不住笑出声来。

　　岚玄清冷哼一声，继续念他的经文。周围的纸人似乎不那么躁动了，移动速度也慢了很多。

　　“师父……”春生拉住摩洛维尔袖口。

　　摩洛维尔收敛了笑意凝神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能看见……嗯……”春生继续，“我认为这些魂魄不是施展赶魂术的人供养的鬼仙，是他临时招募的孤魂野鬼。因为我能看见它们身上的气组合成了操纵木偶一般的连线，通向一个地方。但那离这里很远，我出窍进流滞层去找他……”

　　“想都别想。在这好好待着。”摩洛维尔打断道，“我们都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如此草率行事只会徒增风险。再者你应该知道以你现在的状况，贸然离魂意味着什么。”

　　春生踌躇片刻，拉住摩洛维尔的手，坚定地看向他的眼睛：“师父，被躯壳困住的游魂七窍都被封在浆糊里，根本无法感知外界状况。大哥的行动只能延缓进攻，如果不从源头解决问题，你一定会力竭。”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如果你不打断我也许我能更快理清思路。”摩洛维尔坚持道。

　　“师父，你在逞能。”春生把手攥紧了些，“师父说过，强者应该照应弱者。现在我是强者，我说了算。如果师父不服气，那就我们打一架看看谁更厉害。”

　　“胡闹……”摩洛维尔叹了口气，无可奈何一抬手，用能量凝成黑剑握在手里：“退后。”

　　春生一愣，松开摩洛维尔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摩洛维尔将腾出的手也搭在剑柄上，双手发力举剑，紧闭双眼。霎时剑刃自握持方向向末端燃起一道紫色的火焰。那些纸人似乎感觉到什么，突然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再次睁眼时，摩洛维尔瞳孔里泛起若有若无的红光，自身边弥漫开来的黑雾包裹住了在最前面的几个纸人。突然，摩洛维尔朝着纸人方向劈砍下去。自劈砍方向延展开一道紫色的火龙。接触到火龙的纸人猝不及防，转瞬便被火龙吞噬了脆弱的纸质外壳。随后紫色火焰撞上或明或暗的青色魂火，便听见密集的爆鸣声，青色火星如爆竹般炸裂开来，散逸到空气中燃尽，化为飞灰。

　　摩洛维尔力竭，单膝跪地，用剑勉强支撑住跪姿，看向火龙尽头被地狱能量生生撕扯开的裂缝：“前路已通，师父就能帮你到这里了。保重。”

　　春生点点头，在岚玄清身边盘坐下来，双手交叠做出禅定手势，闭上眼。

　　“刚才春生说这些游魂无法被超度？为什么？”岚玄清看了眼身边已无声息的岚玄瑞躯壳，朝摩洛维尔发问。

　　“古往今来，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种试图通过邪魔外道‘走捷径’的人。这些东西自以为脱离六道外不在五行中，实际上死后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些生魂在世间游荡久了，会一点点丧失自我，最后成为无依无靠的游魂。长此以往丧失本心，只剩下最基础的生存本能——成为‘人’。所以这样的游魂看到一具空着的躯壳，便急着想填进去，再成为‘人’。殊不知赶魂人正是利用了它们的贪婪，控制了它们为自己做事。”摩洛维尔收了剑，往岚玄清肩膀上一歪：“春生说得对，强者得照应弱者。借我一靠。”

　　“坐不住躺地上不就完了……”岚玄清嘴上嘟囔着，抬手在摩洛维尔背上点了几个穴位：“你那什么破能量我不知道怎么补，只能从内经里找调养的穴位。”

　　“多谢，好多了。”摩洛维尔露出个疲惫的微笑。

　　“所以你们地府怎么做事的，留这么多魑魅魍魉在上面作怪……”岚玄清继续发问。

　　“人间从来不缺少人面鬼。有些能管，有些鞭长莫及。”摩洛维尔开口，“很多时候鬼只是想有个容器容身，是极易满足的，人就不一定了。所以若是好鬼占了坏人身，至少我是支持的。救人一命还胜造七级浮屠呢，如此看来舍己救人还算是积阴德的好事。不过不是自愿的，加的阴德也有限，抵不了多少债。还有我只是个临时工，我说的话不代表地府。”

　　岚玄清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聊着天，摩洛维尔头脑也并未闲着。他观察着后面那位消防员的游魂。不知何时，一些纸人绕到了法阵后，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与消防员父女对视。前方的纸人还在逼近，但后方的纸人却只是静止在原地。

　　“消防员先生，你可以向后退一步吗？”摩洛维尔开口。

　　那位消防员默默向后退了一步。那些纸人突然像是被解除了束缚，也都向前逼近了一步。

　　摩洛维尔眼神一亮，也顾不得精疲力竭，弹起来上下打量消防员：“有趣，过了这么久，身上竟然还残留着一股子正气。看，外面的鬼怪都忌惮你。”

　　那游魂微微低头，像是有些害羞。

　　摩洛维尔思考片刻，抬手将手中能量凝成一个黑色的灭火器：“拿上这个，去做你最熟悉的事吧。”

　　消防员一怔，抬手接过灭火器，向身后纸人走去。

　　每向前一步，对面的纸人便向后退一步，如一阵强风逼近簌簌作响向后褪去的枯叶潮水。消防员拾起生前重复过无数次的与烈火对抗的记忆，向纸人启动了灭火器。黑色的烟雾从纯黑的灭火器里喷洒出来，触及纸人身上明灭的青色火星。绝对的黑暗盖过了失温的枷锁，本被禁锢在躯壳里的魂解离出来，纸人躯体便轻飘飘地向前倒下去，只剩下站立在原处一片孑然孤魂。

　　“我爸爸是英雄……对吧？”小女孩用黑洞洞的眼眶对着摩洛维尔，似乎热切期望着肯定的答复。

　　摩洛维尔微微一笑，点点头。他朝消防员方向一抬手，那灭火器重新化作黑雾融进黑暗中。“休息会吧，辛苦了。”

　　消防员颔首，回到阵中护住女孩。

　　“休息够了没？”摩洛维尔朝还双盘读着经书的岚玄清伸出手：“干活了。”

　　岚玄清拉住摩洛维尔的手站起来，从包里拿出朱砂沿着阵撒了一周，“敕令太上，拔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孤魂身上重新燃起了青色的魂火，包裹住他们生前最后定格的褪色身躯。

　　但这些孤魂并未离去。摩洛维尔看着被魂火包围的孤魂逼近，脸色越来越难看。“不以躯壳控魂的方术早失传了。如果那东西一开始就通晓这种法子为什么还要借助纸人？”

　　“看来我又只能休息了。”岚玄清跟摩洛维尔学会了点不合时宜的幽默。

　　“好的不学……”摩洛维尔无奈一勾嘴角，“你还不能休息。我现在凝不成剑，只能用手上的单拐勉强支撑这边防线。你就拿着你刚从墓里面挖出来的宝贝防身吧。”

　　“你怎么知道警官以为那东西本来就是我的，所以没没收？”岚玄清从包里掏出那把曾悬在摩洛维尔棺椁上方的七星剑。

　　摩洛维尔叹了口气，“我没力气插科打诨。如果幕后主使练驭魂都达到如此炉火纯青境地，我很担心春生一个人能不能搞得定。”

　　“走都走了，担心也没用。况且她可是我们岚家祖宗，神通广大得很。放心吧。”岚玄清拍了拍摩洛维尔肩膀。

　　摩洛维尔掂了掂单拐，心下有数，一跃出了阵法向最近的游魂劈过去。那游魂也不闪躲，接下单拐就在原地裂作两半，又分别生长出一半人形，各自抬起一只手握住了单拐。摩洛维尔眉头紧皱，冷汗不觉顺着额角滴落下来。

　　岚玄清那边倒是顺遂，凡是被七星剑碰到的游魂都如火见了水，霎时烟消云散。怎奈那游魂数量实在太多，没多久左支右绌的岚玄清便已被包围在游魂中央。

　　眼见事态严峻，摩洛维尔心一横，将单拐往孤魂堆里一甩，抬手便要继续透支地狱能量召唤双剑。千钧一发时刻，突然停尸间正中降下一道如烈日般耀眼的光球。刺目的光源扫过黑暗的房间，青色的魂火连同飘忽的纸人身躯都被一团烈焰灼烧无踪。

　　明度变化刺痛着双眼。摩洛维尔从袖口扯下一块布料蒙住双眼，又凭记忆取出黑伞撑开朝消防员二人方向抛过去，帮他们遮住光照。

　　岚玄清一面抬手遮住眼一面一跃借助黑伞撑在消防员与小女孩身前。

　　光亮弱下去，摩洛维尔只觉一只手揽上自己的腰，紧接着蒙着眼的布被扯下来。

　　“加……加比里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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