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烟花与明灯擦肩而过，在黑夜中炸开，照亮了半边天。夜空早已缀满繁星，夜空下是万家灯火——繁华的街道上，烛火与明灯交相辉映，一派和谐景象。
　　黎民不会因爆炸声而惊慌失措，曾经象征战乱的弹药炮火，如今成了庆祝与玩乐的烟火。或许，这就是国泰民安的样子。

　　灯会上人山人海，船上更是人多手杂。一名女子没站稳，险些从船上被挤掉，万幸被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一把拉了回来。
　　那名男子很有分寸，将人拉回后立刻保持距离，避免逾矩。
　　“多谢少侠出手相助。”女子道谢。
　　她的穿着一看便是富家小姐，衣服上的绣花精美，妆容与发型简单大方。
　　少侠则一身黑衣，斗笠下的脸庞若隐若现，他笑着回道：“顺手的事罢了，不必多谢。”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混入人群中再也不见踪影。
　　“灵儿！”一道女声传来，“快过来！相亲快开始了！”
　　白晓灵从愣神中回神，连忙应道：“我马上来了！”
　　另一边的角落，一名富家少爷正因久等不见人而急得团团转。
　　就在他差点哭出来时，终于看到那人从墙边潇洒地滑下来——正是方才那名少侠。少侠脱掉头笠，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施安！”那少爷大喊一声，冲上前就要掐冯施安的脖子，“天杀的！你怎么才来！？”
　　“诶，诶诶？”冯施安急忙抓住对方的手，笑道，“承淼你个丧良心的，早知道你要掐我，我就不来了，现在就走！”
　　这话一出，夏承淼彻底急了：“这相亲你不替我去，谁去？难道要小爷我亲自去！？”
　　“这本来就是您的事啊。”冯施安一脸无辜。
　　夏承淼梗着脖子道：“不行！小爷我还有事要做，反正我又不想成亲，你替我去一趟，瞒过我爹就行，事成之后绝不会亏待你！”
　　冯施安朝他翻了个白眼，脸上明摆着“求我”二字，丝毫不动容。
　　眼看时间快到，夏承淼只能豁出去，故意拖长语调，夸张地喊道：“哦哟我的义父啊！小的求您了行不行？”
　　冯施安贱兮兮地把耳朵凑过去：“叫我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义父！义父义父！”夏承淼一边喊，一边把玉牌强塞给冯施安，还将人往船舱方向推，“您快去吧！”
　　冯施安心满意足，一想到夏承淼的目的是“不被看上”，连衣服都懒得换，径直往船舱走。
　　进入船舱后，冯施安被下人带到一个阁间，女方已经等候多时。他坐下，望着珠帘对面，开口道：“抱歉，让姑娘久等了。”
　　对面的姑娘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怔住：“少侠，是你？”
　　冯施安疑惑：“姑娘认识我？”
　　白晓灵轻轻掀开珠帘，认真问道：“您今日是不是在这艘船上，拉过一位险些落水的女子？”
　　经她一提醒，记性不算好的冯施安也回想起来了，他眨了眨眼：“姑娘……真巧啊。妳也是来相亲的？”
　　“真巧。”白晓灵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她盯着冯施安的脸，又问：“你便是夏氏长公子夏承淼？”
　　冯施安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他老实承认：“不，我不是夏承淼。”
　　白晓灵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我今日只约了夏承淼一位相亲对象，除了他，还能有谁？”
　　“夏承淼早就跑路了，他说觉得自己配不上妳这样的好姑娘。”冯施安解释道，“至于我，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江湖侠客。”
　　“你这话，是怕我看上你？”白晓灵一针见血。
　　“士族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我一无家产，二无权势，就是个普通人。就算妳看上我，也没什么好处，这辈子最好别跟我这种人扯上关系。”
　　白晓灵却道：“若非特殊情况，你这类人确实一辈子难与士族女子相亲。但你虽没钱没权，长相却不错——总有人不看身世，只喜欢容貌俊俏的人。”
　　她顿了顿，又说：“仗剑走天涯的江湖侠客，多潇洒、多自由啊，我羡慕你。”
　　冯施安望着湖面上炸开的烟花，抿了口茶水，笑着回道：“可我又何尝不羡慕妳呢？”
　　一个羡慕对方的自由，一个羡慕对方的身世，两人就这样隔着珠帘，沉默地望着窗外的烟火。
　　冯施安来之前，已从夏承淼口中知晓了白晓灵的名字；离别时，白晓灵终于开口问起他的名字。
　　冯施安回头笑了笑，不知从何处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递给她：“我叫冯施安，有缘再会。”
　　看着冯施安再次消失在人海，白晓灵才将目光落回纸上——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字也清秀。

　　回去后，夏承淼紧张地抓着冯施安问：“怎么样？她没看上你吧？”
　　“嗯，”冯施安一脸得意，“你义父我，毁事可是一流的。”
　　夏承淼笑道：“谢了啊！下次有相亲还让你替我去，你不去我就逼你去！”
　　冯施安冲他翻了个白眼：“去你的！”

　　……

　　冬至，漫天飞雪。
　　纸钱随着寒风与雪花漫天飞扬，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唢呐声与敲锣打鼓声渐渐远去——白府的大夫人，终究还是病逝在了这个寒冬。
　　新一年立春，白老爷续弦，迎娶了阳江谢家的二小姐谢煦雅。谢煦雅年纪不大，比白晓灵大不了几岁，两人论辈分竟能以姐妹相称。可她进门时，脸上的泪痕就没干过，再厚重的粉也遮不住眼底的委屈。
　　她不是因“幸福”而流泪，而是因翅膀被折、沦为他人的金丝雀，再也没了自由。这场婚姻没有半分两厢情愿，只有一座困住她的牢笼。
　　“灵儿啊，过来给妳小娘敬茶。”白老爷开口道。
　　白晓灵端着茶杯上前，弯腰行礼：“小娘请喝茶。”
　　盖头下的谢煦雅，两颗泪珠像珍珠般滚落，冲掉了脸上不少脂粉。她拭去泪水，双手颤抖地接过茶杯，强压着哭腔饮了下去。
　　“免礼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白晓灵颔首，默默退到一旁。
　　宴席开始后，白晓灵再次看到了冯施安——一看便知，是他那位少爷兄弟夏承淼带来的。
　　冯施安也注意到了白晓灵的目光，他抬头迎上，彬彬有礼地回以一个微笑。
　　白晓灵盯着他，脑海中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她写下一封书信，让丫鬟替自己送给冯施安，约他三日后在酒楼见面。
　　夏承淼一手搭在冯施安肩上，贱兮兮地调侃：“哟~依你这模样，白小姐该不会是想收你到府上当看门狗吧？”
　　做人嘴太贱，就算是富家少爷也会挨收拾。冯施安直接抬手，一肘将夏承淼顶了下去。
　　“我靠！”夏承淼痛呼一声。
　　冯施安转过头，露出一个渗人的假笑：“以后不带你游历江湖了，怎么样？”
　　这话一出，夏承淼立马老实闭嘴——他可舍不得放弃江湖游历的机会。
　　三日后，冯施安按信赴约，白晓灵果然已在酒楼楼上等候。
　　“久等了。”冯施安坐下。
　　“冯少侠，我找你有几件事想问。”白晓灵将倒好的茶水推到他面前。
　　冯施安端起茶杯，直言道：“白小姐有话不妨直说，我不喜欢绕弯子。以妳我之间的交情，朋友能帮的，我都会尽力。”
　　白晓灵没想到他如此爽快，便直接说明来意：“我阿娘去世后，我爹又娶了小娘，可小娘并非自愿，是被家中长辈当作士族联姻的筹码，强行嫁过来的。我想，过不了多久，我恐怕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士族间的权谋太阴暗，到处都是尔虞我诈，这样的环境太压抑，我不喜欢，想脱离这里。”
　　“令尊恐怕不会让妳如愿，而且我只是个江湖混子，没什么身份手段，未必能完美帮妳。”冯施安坦诚道。
　　白晓灵却追问：“你就说，能帮还是不能帮？”
　　冯施安沉默片刻，最终点头：“能帮。”
　　“但得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可话又说回来，这个“机会”，又要等到何时呢？
　　不久后，白晓灵身边多了个随身侍卫——正是冯施安。
　　这又给了夏承淼嘲讽兄弟的机会：没当成看门狗，倒成了贴身侍卫，似乎也没多大差别。
　　夏承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属实欠揍。他贱兮兮地凑到冯施安跟前，还没开口，就被冯施安一肘击飞。
　　“闭嘴。”冯施安冷冷道。
　　“？我靠？”夏承淼一脸懵，“我都还没说话呢！”
　　冯施安挑眉：“侍卫的俸禄挺多的。”
　　“哦……”
　　自从冯施安做了白晓灵的随身侍卫，兄弟二人平日里便很少见面。夏承淼还曾心惊胆战，生怕冯施安“抛弃”自己，好在后来他也遇到了心仪之人，便没再总找冯施安“作死”了。
　　“日久生情”这话，果然有几分道理。相处久了，冯施安发现自己对白晓灵的感情渐渐变了味，直到确定自己动了心，却又不敢说出口——这份心思压得他快憋出心病，难受至极。
　　白晓灵也察觉到了冯施安的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觉得冯施安看着越来越顺眼，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悸动，像蝴蝶振翅般，轻轻牵动着心弦。
　　两人就这样，在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双双动了情。
　　终于有一天，冯施安再也憋不住，主动开口：“主子，妳还是辞退我吧……再这样下去，小的怕会越界。至于帮妳脱离白家的事，我会另想办法。”
　　白晓灵怔住，直白地问：“是我想的那样吗？你对我动情了？”
　　“……是。”冯施安不敢抬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在下对主子，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施安，这话我能说吗？”白晓灵不在乎他的身份，为了脱离父权，她早已没了顾虑，“其实，我也动情了……”
　　冯施安不可置信地抬头：“主子妳……也对在下？”
　　白晓灵轻轻点头。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冯施安的头脑，他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上门提亲。
　　他虽是江湖人，但攒下的聘礼也还算体面，可即便如此，他也料到自己定会被白家人扫地出门。
　　而白晓灵，也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私奔。她甚至已经悄悄准备好了家当。
　　好巧不巧，新进门的谢夫人突然不见了，全府上下的注意力都被这件事吸引。二人趁机行动：冯施安在外牵马等候，白晓灵在内翻墙而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骑上马，离开了白家。

　　冯施安带着白晓灵回到老家永凝城，简单布置了婚礼，拜了天地，就这样成了亲。
　　成婚后，冯施安早有计划——他舍不得让白晓灵跟着自己受苦，总得做点生意，赚些家用。
　　论做生意，白晓灵比冯施安懂得多。冯施安像个新手般虚心学习，先是和夏承淼合作开了几家酒馆，收益意外不错。
　　自此之后，两人又陆续开了各种店铺，连饭馆、客栈都有，生意越做越大。
　　还有件事让冯施安意外：夏承淼没娶媳妇，反倒是结了个契兄，日子过得也算顺心。
　　冯施安的父母年事已高，在后来相继病倒，最终还是离开了人世。冯施安也从当初的穷小子，变成了永凝城内小有名气的冯家主，不少人对他毕恭毕敬，老宅也重新翻建，焕然一新。
　　不久后，白晓灵怀了孕。冯施安心疼极了，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补汤，还买了各种名贵补品，生怕她和腹中的孩子出半点差错。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次落水后，冯施安醒来便变得古怪，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第二年年初，白晓灵顺利生下一个女婴。可谁也没料到，冯施安一听是女儿，竟连看都没来看一眼，连名字都没给孩子起。
　　最后还是白晓灵自己取的名，随父姓冯，名心莲。
　　白晓灵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轻声安慰：“没事，娘永远不会嫌弃妳……”
　　一天夜里，白晓灵已经抱着孩子睡下，迷迷糊糊间却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睁眼一看，进来的竟是冯施安。
　　冯施安走到榻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怀中的婴儿，接着轻轻将孩子抱了起来。白晓灵瞬间清醒，满心疑惑：他要干什么？
　　昏暗中，只听冯施安轻声说了一句：“可惜了……愿妳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说完，他竟将婴儿高高举起，就要往地上砸！
　　“不要！！！”
　　白晓灵猛地从他手中抢过孩子，还顺带踹了他一脚——这一脚力道极大，直接将冯施安踹倒在地。
　　“冯施安！你丧心病狂！”白晓灵忘了产后的疼痛，怒吼道，“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这件事后，白晓灵意识到女儿在府中不安全——万一冯施安再来抢孩子，以她现在的体力，未必能及时护住，甚至可能无法阻止。
　　思索再三，她忍痛拖将冯心莲送到乡下人家寄养，含泪叮嘱：“一切都怪我太冲动，可我的心莲，一定要快快乐乐地长大……”

　　又一年冬至，漫天飞雪。白晓灵在房中自缢而亡，永远离开了这个让她欢喜又绝望的人间。
　　她死后，冯施安未再续弦，对冯心莲也从未探望，更不曾关心，仿佛那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冯心莲就这样在乡间长大，她只见过生母的画像，却再也没机会见到白晓灵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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