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短波通信

　　常年战火纷飞的秘谷从不缺乏流浪汉与饥民，更不缺乏人间蒸发的失踪者。所以当数十个失踪者的行踪同时指向一栋废弃已久的洋馆时，它才终于引起了政府的重视。

　　西门慎敏拿着记录了任务信息的平板电脑，在目的地前端详了一会儿。木质结构，两层加阁楼设计，不像是传统的秘谷风格，大抵是躲避战乱的贵族留下的。洋馆已经废弃了很久，墙上的红漆已经脱落，只留下斑驳的痕迹，大门的锁不知是锈蚀还是外力破坏，掉在地上被庭院中溢出的杂草淹没。庭院中似乎有一些动物尸体，引来了食腐的蝇虫与乌鸦在低空中盘旋。

　　但洋馆本身依然坚固，矗立于荒野中而不倒，看上去颇像个能为迷途者提供庇护的港湾，或许还有一些贵族们没来得及带走的宝物，值得冒险进入其中。

　　而这么做的拾荒者们便被永远刻在了失踪名单上。

　　危险等级7。慎敏知道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通常这种任务需要3人以上的小队合作完成，涉及到5人以上的人员伤亡，需要专业的导师进行善后与信息封锁。而导师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一人。西门慎敏活动了一下改造成机械臂的左手，每一根关节都像平时一样灵活，他并不觉得紧张，就如拉伸过度的弓弦会失去韧性，长久与苦难相伴也会麻痹人的神经。他有自信独自完成这个任务。

　　慎敏看了看表，时针指向了下午三点。

　　门是虚掩的，老旧的连接处因慎敏推开的动作而吱呀作响，他能感受到一股魔力将他包围，但这种感觉在完全踏入洋馆之后便消失无踪——典型的结界魔法。慎敏打开手电筒，稍微向前两步，想要先观察一下客厅的布局。

　　洋馆的大厅可谓凌乱不堪，角落里散落着画着斑驳字迹的纸团，原本的家具被掀翻了堆在角落里，勉强露出了一片可供行走的空地。正对着大门的是通往二楼的阶梯，而左右两旁各有一条狭长的翼廊；墙纸也有些发旧泛黄，上面的花纹是奇特的螺旋状；地板上没有铺地毯，一旦踏上就会发出难听的声音。慎敏左右调转手电筒，最终在沙发下面找到了被随便团起来压住的高档羊绒地毯的一角，简直是暴殄天物。

　　“滴答——”

　　什么东西落下的影子让慎敏下意识地退后躲避，后背抵上了坚实的门板。他没有转身，一手将手电筒向传来声音的地方照去，另一只手则摸向了门把手。

　　大厅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血泊，从天花板上能看到血液渗下。而大门则已悄无声息地锁死，门把手发出锈蚀的噪音，却纹丝不动。

　　净是些小花招。慎敏甚至觉得有些无语，他仿佛已经看到一个进行着禁忌的人体研究的魔法师设下只进不出的结界，将可怜的不具备任何魔法知识的流浪者们变成自己的实验素材。这种事情在秘谷屡见不鲜，即使是在特殊学校实习的慎敏也有不少处理的经验。

　　他看着自己的白色衬衫思考了一秒，最终绕开血泊走向了左边的走廊。与预想中不同的是，洋馆内部凌乱却并不肮脏，空气甚至可以算得上清新，慎敏拿着测试试剂沉默了一会儿，将沉重又难以操作的高精度防毒面具塞回背包里，安慰自己有备无患。

　　“呜……啊……”

　　慎敏停下了脚步，确认那声微弱的呻吟不是夹杂在轧轧作响的地板之中的幻听。他将手中不成型的诡异雕塑轻轻放回原处，然后飞奔向声音的源头，墙壁忽然扭动着向他压近，让慎敏有了一瞬间的失神，他停下脚步，发现自己正站在传来呻吟声的门前，门边的墙纸脱落了一角，被风吹着卷起晃了晃。他无暇多想，马上推开房间的门。

　　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男子正躺在地上，身上散发着垃圾的酸臭味，一看便已流浪了许久。他嘴唇干裂，蜷缩在角落的一堆杂物之中，怀里还抱着不知从哪扯下来的半只玩偶的脚。慎敏不敢轻易地移动他，拿出水壶准备喂他一些清洁的饮用水，但为时已晚，男子大睁着眼睛紧紧盯着慎敏，嘴唇微微翕动，却未能发出最后一个音节。

　　他死在了慎敏的怀中。

　　慎敏找到了一块平坦的地面，将男子的尸体平放在地板上，用秘谷的方式简单地表示哀悼。他携带的物资相当有限，现在又被困在洋馆中，没有时间在死者上耽搁太久，阻止更多受害者出现的最好方式永远是铲除幕后黑手。

　　然而越是探索，慎敏所见的景象就越是触目惊心：几乎每一个房间都有着扭曲的尸体，大多数是死于饥饿与干渴，偶有死于他杀。最开始他还会对尸体进行悼念，或者拿上一些遗物，想着等回到学校之后导师们说不定能够找到他们的亲友，至少……为他们建起一个衣冠冢。但随着死者不断增加，慎敏也逐渐麻木起来，他意识到事情在逐渐脱离导师们的设想与他的控制。他甚至看到两名流浪汉抱在一起，互相撕咬着对方的血肉，而今伤口处已经结下晶莹的虫卵，过不了多久便会成为蛆虫的美餐。

　　——虫卵。

　　一路走来，慎敏并没有发现高度腐败的尸体或者骸骨，或者可以大胆地推测，洋馆内根本没有正在腐烂的尸体，否则腐败气体的味道连防毒面具也能穿透。少数留下了案底的失踪者的最后目击时间各不相同，最远的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他们可能在这没有任何物资的洋馆里生活了数年，却在这几天里集体死亡。……简直就像洋馆的主人知道他会来，于是为他准备了“小惊喜”一样。慎敏猛的拉开一间杂物室的门，门后的沉重的货架向他倒去，他连忙向侧边躲开，落定后才发现货架虽有些生锈但依然结实。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变得一惊一乍起来。慎敏告诉自己，扭动的墙壁只是墙壁花纹在高速移动时产生的视觉错觉，将倾的货架也只是狭小的门配上高大的货架造成的心理暗示。他向来是个冷静的人，如果连这个优点也失去，救人也好完成任务也罢都无从谈起了。

　　在到处散落堆积的杂物中跋涉了许久，除了随处可见的尸体与血迹，慎敏没有找到任何值得在意的东西。他用粗糙的手套擦去了额上的汗水，决定先稍事休息一番，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再做打算。携带的水与食物大概够他活动三天，但经过对一楼的探索之后，他不太确定自己能否在这个时限内解决问题。慎敏并不是喜欢逞强的独行侠，他拿出通讯设备准备与学校联络，但频道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或许是这里太过偏远，也或许是结界的存在干扰了电磁信号，慎敏被抛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

　　慎敏掏出怀表，秒针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时针指向了晚上九点，距离他进入洋馆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不管怎么说，止步不前的话就绝无解决事件的可能。他收拾了一下背包，向二楼走去。而就在他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洋馆里回荡起悠扬的钟声。

　　“当——”

　　“当——”

　　……

　　足足敲响了十二下。

　　慎敏顿了顿，重新掏出怀表，却只看到指针疯了一般转动——还是逆时针转动。真是诸事不顺……慎敏在心中抱怨了一句，将怀表收回口袋里。

　　忽然，有“什么”戳了戳慎敏的背包。

　　慎敏马上反应过来，转身将臂弩瞄准了身后之人的脑袋。他刚刚彻查过一楼，深知其中除了飞蝇爬虫之外再无其他活物，然而几乎要扣下扳机之时，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秒：那张脸他还有印象，那正是他进入洋馆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类，是刚刚没能救下而死在了自己怀中的人。

　　传说有一种道术能够操控尸体为己所用，洋馆现在的主人在利用误入的迷途者修炼这种禁术也不无可能。慎敏只从同学那里了解过最基本的道术种类，丝毫不敢懈怠地瞄准着“尸体”的头部，思考着仅仅破坏大脑是否能让它停止活动。

　　然而“尸体”的表现却比慎敏更加紧张，他慌乱的退后几步并举起双手，扯出一个吓人的笑容试图表示友善：“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吓到你的，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因为你刚刚在尝试救我，我觉得你是好人……”

　　“还能保留生前的记忆，控尸术这么高级？”慎敏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推论说出。他马上就后悔了：这是他的坏习惯，因为常年不与人打交道，自言自语会让空旷的房间显得热闹些。好在他还没缺心眼到把学校的重大机密给说出来过。

　　“尸体”没有给慎敏后悔的时间，已经察觉到慎敏是将自己当成了已死之人，他随即解释到：“我不是尸体，是货真价实的活人啊！……啊，这么一说你是一副生面孔，是新来的吧？”

　　嗯，至少绝对没有控尸术能让尸体这么流畅且唠叨的说话。

　　可明明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流浪汉，为什么说起话来比聊恋爱八卦的阿芙兰瑟匹还要滔滔不绝……慎敏放下臂弩，久违地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疲惫与胃痛。

　　“……对了对了，只要处于这栋房子的内部，无论死了多少次、怎样死去，只要钟声一敲响就能马上复活哦！这种感觉很好玩的，你一定要试一下！”

　　复活……好玩？慎敏差点怀疑自己在洋馆里待久了，以至于出现了严重的幻听。但面对着对方真诚与期待的眼神，他最终只是勉强回答：“嗯……我会考虑的。”毕竟自己人生地不熟，还是不要贸然刺激算得上老住民的对方比较好。对方对洋馆的情况相当了解，能打好关系的话，收集情报也能少走很多弯路。

　　“太好了，你愿意留下来了！”对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靠近了慎敏几步——虽然慎敏马上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但他似乎也并不在意，“你一定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来这种废弃的屋子吧？反正我们都是被社会抛弃的人，在哪待着横竖都是饿死，但唯独在这里能死而复生，怎么想都是这里更好吧？”

　　慎敏因为这莫名其妙的热情而有些不知所措，正思考着如何体面地回复他，但对方似乎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回应，自顾自地抓住了慎敏没有覆盖冰冷金属的左手，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对了对了，不止是我们会复活，洋馆里的物资也会重新出现在最初的地方。所以我们约定了每次复活之后就在二楼的大餐厅集合，办一场盛大的宴会！你也跟我一起去吧，大家见到了新人一定都会很开心的～”

　　慎敏悄悄地用右手掂量了一下挂在腰间的水壶，水壶果然变重了一些。

　　“好啊，听起来会很有意思。”他也回握住对方的手，“不过说起来，每次复活间隔多久啊？我不太想让尸体在地板上睡上好几天，感觉会拉肚子。”

　　“我没有成功活到最后过，不过听其他人说是两三天……或者三四天？而且说到底，尸体是不会拉肚子的啦！”对方被慎敏逗乐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二人聊着天，一起上了二楼。无论能复活多少次，慎敏也不准备再体验一次濒死的感觉，在这个处处透露着诡异与洋馆之中，他必须时刻让身体保持在最佳状态。他在心里重新清点了自己携带的物资，稍微节省一些的话，应该能在不影响身体机能的前提下撑过四天。如果对方所言非虚，那么他也能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不过，慎敏不觉得这些惯于欺诈他人以求一顿温饱的流浪汉会说实话就是了。

　　一登上二楼，便能看到两扇做工考究的雕花大门，大门推开了一条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从中传来了几个人谈笑的声音。这里想必就是餐厅了吧。大门的轴承似乎已经锈死无法推动，慎敏斟酌了一秒要不要干脆把门拆了，最终还是学着那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从门缝中挤了过去。

　　餐厅正中摆了一张足以容纳百人同时就座的尺寸夸张的大餐桌，桌上杂乱地放着几个已经发黑的银制烛台，还有几个被人随意拿起后扔到了角落里，奢华的餐布也泛黄破损，有被老鼠啃咬过的痕迹。每个座位面前都放着一个餐盘，上面糊着大面积的红黑色污渍，乍看之下分辨不出原本的材质。正对大门的地方有一个大型壁炉，但里面的木柴已经受潮无法点燃，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甜香，掩盖其下的是腐败的气息与淡淡的霉味，如果不是这里有着这么多流浪汉，此时本会是防毒面具派上用场的最佳时机。

　　“大家，我们有第四十二号成员了！”那人开心地挥着手嚷叫着，按着慎敏的肩膀让他坐到其中一个座位上。

　　慎敏有些疑惑：“四十二号……是编号？”

　　“四十号也真是的，别总是这么风风火火，会把新人吓到的。”坐在背靠壁炉的座位上，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女性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慎敏，露出一个微笑，“你好，可以叫我一号。既然决定留在洋馆里，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从今以后你要抛弃自己的姓名，以进入洋馆的次序相称。”

　　慎敏点了点头，指向身边的那个人：“所以他的名字是四十号咯？”

　　“没错，要论进入洋馆的时间，我还是个小年轻呢。”四十号骄傲地拍拍胸脯，随后用手遮挡自己的嘴型，对慎敏小声说道，“你可别在一号面前说她是长辈是老人之类的，不然她肯定会抓住什么就往你脑门上砸。”

　　往脑门上砸……慎敏决定当他在说笑。

　　洋馆里的流浪者们对慎敏这位新人的热情程度超乎了慎敏的想象与适应程度，他可从未想过会有一天，流浪汉们围绕在他身边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询问他进入洋馆之前的经历。虽然他曾在之前的任务中伪造过居住在灰石贫民窟的流浪者身份，但眼前的人们可是巴不得他把底裤颜色都抖出来……而且还都是不说的话就会亲手去扒他底裤的类型。慎敏勉强保持着礼节性的笑容，编造着各种经历来应付大家的问话。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怎样打劫了一家野外求生用品店，为了甩开警察的追踪而误打误撞跑进来这栋洋馆时，他甚至感受到额角冒出了一滴冷汗——连刚入学时，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与教官对战都没让慎敏这么窘迫过。好在这群人多少都缺根筋，完全没有对他现编的故事起疑。编号十三号的大叔甚至过来搂着他的肩膀大笑说“小伙子别紧张，只论第一次集会，你已经是这群家伙里相当健谈的了，虽然比大叔我当年还差点！”

　　在大家闲聊的时候，也一直不停有人从狭小的门缝里钻进餐厅，慎敏一边试图给四十号解释“有抢劫经历不代表就能和恶龙搏斗”一边在心中计数，现在已经有三十九人入座了。

　　“对不起大家，我来晚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大叫的声音，没过几秒，门外传来“砰”的一声，老旧的木门在外力作用下轰然倒塌。慎敏来不及多想，马上翻身从座位上跳向倒下的门，硬生生地支撑住了沉重的木门。

　　尽管有些腐朽，但实木的大门重量依然不可小觑，慎敏不是力量型选手，很快就支撑不住了。多亏周围的人及时反应过来，纷纷围过来协助他将这半扇门抬到一边，慎敏才没有被慢慢压成肉饼。

　　罪魁祸首呆呆地站在餐厅大门面前，等慎敏终于放松下来坐在地上喘粗气时，她才不好意思地上前，在发现了慎敏是一张新面孔后，她不禁惊呼：“诶，是新人？！对、对不起啊，我以为不会有人坐在这边……”

　　慎敏回头一看，大家选择座位时确实都有意避开了门口的区域，就连和他坐在一起的四十号也恰好处在不会被门板砸到的边缘。

　　“九号姐每次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时间，然后风风火火地踹坏大门冲进来……之前有一次她一下子砸死了六个人呢。”刚才四十号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帮慎敏抬门板的人，此时他一边擦着汗，一边颇有些马后炮地对慎敏解释道，“所以我们都不太敢坐在门板能砸到的范围里，刚刚大家都忙着听你讲故事，居然忘了告诉你这么重要的常识。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会愧疚整整一次轮回的！”

　　听着他的话，慎敏流下的汗水里混进了几滴冷汗：连这种事情都能忘记，要不是从刚刚的对话来看能他们八成是真的脑子缺根筋，慎敏一定会以为他们就是幕后黑手派来做掉他的杀手团。

　　一团糟的局面中，一号最先打破了僵局，她无奈地敲了敲桌子，看着还傻站在门边的九号：“那么九号，你这次又要用什么借口来解释你迟到的事？”

　　“啊，这次是想找个地方洗把脸，但是忘记了哪个水龙头还能出水，等我一个一个拧过去后才想起来还要参加集会……”九号挠挠头，讪讪地笑着说。

　　一号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表情有些扭曲：“你最好记得把水龙头关上了。”

　　“……啊。”

　　看九号的表情，八成是在浪费水资源了。慎敏默默起身挪到了不背靠大门的一个位置，觉得有些心累。坦白的说，他救助四十号的行为并不完全出于善意，更多的还是因为组织要求尽可能地救出受困的失踪者们，但是和这群人相处了一会儿，他已经开始迷茫地思考：这群人真的还有拯救的价值吗？他可不觉得以他们现在的表现，还能够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活。

　　大厅里的众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正在被同为人类的慎敏小心翼翼地衡量着，仍在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甚至有几个人主动提出要试试被砸死的感受，一起围到了另一个尚且完好的门后，起哄让九号再来一脚。被大家称为二十四号的青年还拉住了慎敏的手臂，说什么也要让“反应敏捷力量强大的天才浪子抢劫犯”慎敏也试试这种感觉，还好四十号义正辞严地告诉他慎敏如果死的太早可能会拉肚子，二十四号这才作罢。

　　等到慎敏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带胃药并严肃地思考自己能不能一挑四十把他们全杀了的时候，一号终于出面制止了众人的行为：“大家，我们先清点一下人数，确认一下是否所有人都到齐了吧。一号，到。”

　　“二号，到！”

　　“三号在这里这里！”

　　前一秒还嘈杂无比的大厅很快安静了下来，大家按照自己的编号顺序，轮流举手喊到。场面倒有点像幼儿园小朋友模拟军训报数了。

　　……

　　“四十号也到啦～”

　　……

　　良久，无人再出声，大厅里的沉默逐渐长到有些诡异。慎敏看着大家极速变得失落的神情，小心翼翼地举手：“是我记错了吗？抱歉，我以为我是四十二号……”

　　“不是慎敏的错！”四十号急迫地打断了他的话，“都怪那个四十一号，明明才刚来几轮，明明什么都还要靠我们教导，却从来从来不参加集会。我明明都跟他说过好多遍了！”

　　慎敏第一次在这群人的脸上看到了愤怒。

　　“就是就是，上次他跟我说实在找不到东西吃、好饿的时候，我还把自己的胳膊切下来送给他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吓得拔腿就跑了，连句谢谢都没说！我可是没过多久就失血而死了诶！”

　　“我觉得我们就该多杀那家伙几次，我们谁不是死了很多次之后才融入集体的？让那家伙活得太舒坦，甚至存活了好几次轮回不是太娇纵他了吗？”

　　“那家伙虽然是个男人，但身材和脸蛋都也还不错，不如先享受一番再慢慢折磨死他，让他知道不遵守规则的下场……”

　　大家马上重新炸开了锅，矛头直指向缺席了很多次集会、慎敏也未曾谋面的四十一号。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要怎样地虐杀四十一号，以便他尽快适应新的集体，同为新入洋馆者的慎敏听在耳里只觉得毛骨悚然。

　　“大家冷静一下！”一号也抬高了声线，试图将集会的主题扭回正轨，“你们难道也忘了我们定下的规则了吗？不可以擅自杀害没有死亡意愿的同胞，不能将外界的苦难再加诸在同胞身上！”

　　然而这次却没人再听从一号的话，甚至有人转而将炮口对准了她：“一号总是这么罗里吧嗦的！我们的规则明明也有少数服从多数，所以只要大家都愿意的话，就可以随便篡改规则了不是吗？”

　　“我也不想再听一号的话了，平时就这也要管那也要管，你只要负责在集会上让大家报数就好了！”

　　“有啦，有啦！我们先用一号演练一下吧，要怎样才能让那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四十一号发出最刺耳的惨叫！”

　　“对呀，我们有四十一个人呢，一定能为他摸索出一个最棒的死法！”

　　餐厅很快被哀鸣与尖笑声填满，整个房间都被染成了鲜红色，椅子上的娃娃也不知被谁碰翻在地，漆黑空洞的塑料眼珠中冷漠地倒映着众人的暴行。

　　慎敏在混战刚开始时便悄悄离开了餐厅，已经丧失理智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去，确认无人跟来后，他躲进了二楼的一个小房间。他决定先在此休息一会儿，确认自己的神智与常识没有被那些人同化后再继续调查二楼，不出所料的话，那些四十个人会同归于尽，就算有幸存的追兵，大概率也已经被消耗掉了大部分体力，慎敏能很轻松地解决掉他们。

　　他用房间内的家具与杂物简单地做了一些障碍物，能够在追兵强行破门时拖延一些时间，留给自己反应的机会。然后慎敏转过头，对着房间的角落说：“别害怕，我没有恶意。不如说，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战友。”

　　将身体隐藏在大堆大堆的杂物中的男孩抬起了脏兮兮的脸，颤巍巍的手紧握着一把餐刀，他缓缓起身，连声音也有些发抖：“他们……他们叫我四十一号。”

　　“我是四十二号。”慎敏将男孩充满敌意的一系列动作都收入眼底，但他没有拿出武器，只是挑了挑眉，“带来一切的答案与终结的四十二号，这名字还不错，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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