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雨

　　“嘎吱——”
　　铁门被推开的声响，在夏夜的天台上拖得老长。陈楠荞顺着声儿扭头，就见江阳站在另一栋楼的天台入口，白T恤被晚风掀得轻轻晃。老旧小区的天台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就隔了道矮墙，他的目光扫过来，正好和她对上。
　　换作以前，陈楠荞准会盯着他的眼睛不放，非要等他先移开视线才肯罢休。可今儿不一样，她心里“咯噔”一下，跟揣了只乱撞的兔子——刚喊完那声“真TM吵”，他就上来了，不会全听见了吧？
　　尴尬得脚趾都能抠出个坑来，陈楠荞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双手捂着脸，指缝里都在冒热气。她平时在江阳面前挺放得开的，不止江阳，只要是合得来、不排斥她的人，不管男女，她都能掏心窝子地笑、没心没肺地闹——在那些人面前，她能放下所有警惕，不用装，不用绷，那才是真的陈楠荞。可在江阳这儿，偏偏出不得半点糗，一慌，就乱了阵脚，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她想赶紧溜，装作没看见。步子刚迈开，身后就传来一声喊：“陈楠荞！”
　　声音亮堂堂的，带着点少年人的脆劲儿，好听得很。可陈楠荞听见这声全名，腿瞬间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动了。头发披在肩上，遮住了脸，双手还捂在脸上，头埋得低低的，喉咙里跟堵了棉花，连句“干嘛”都说不出来。
　　江阳看着她这副模样，以为自己喊得太急，吓着她了，声音放软了些：“抱歉啊，没吓着你吧？我能过来吗？”
　　陈楠荞心里头喊：不能啊！绝对不能！你过来了，我这脸往哪儿搁！可嘴上发不出声，只能在心里给自己洗脑：说不定他没听见呢？他耳朵不好使，肯定没听见！对，就是没听见！
　　洗了两遍脑，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手，双臂自然垂在两侧，慢慢转过身。脸上硬挤着笑，语气却别扭得很：“哇，是江警官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刚没认出来！你也上来吹晚风？”
　　“嗯。”江阳点点头，眼神里带着点试探，“真没吓着你？”
　　“没、没！”陈楠荞摆着手，慌里慌张地找借口，“我刚才捂着脸，是眼睛进沙子了，江警官不用抱歉。”
　　江阳听了，嘴角弯了弯，露出点笑，迈开步子朝她走。陈楠荞一看他动，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摆手：“唉！江警官，你站那儿别动！有啥事儿我过去，我过去！”
　　她哪儿敢让他过来啊——下午李圣经在小区门口拦她的时候，她明明看见江阳站在树底下，眼神往这边瞟。她还以为他会过来帮衬一把，结果人家就跟看热闹似的，站在那儿没动。当时她气得牙痒痒，回家拿了几支粉笔，在天台靠墙的地方写满了字：【冷血动物江阳】【见死不救江阳】，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狗头，就杵在江阳过来的必经路上。
　　为了保住那点可怜的“名誉”，陈楠荞慌慌张张地朝江阳跑。天台上堆着几块砖头，她没留神，脚下一绊，“哎哟”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江阳面前——标准的狗吃屎。
　　脸彻底丢尽了。陈楠荞趴在地上，头埋得更低，声音闷闷的：“艹，这一天就没件顺心事。”
　　江阳赶紧蹲下来，伸手想扶她：“你没事吧？”
　　“没事，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起来。”陈楠荞撑着手肘，脸烧得慌，只想赶紧爬起来跑路。可江阳还是轻轻把她扶了起来，掌心的温度透过袖子传过来，暖得她胳膊都有点麻。
　　她站直了，拍着身上的灰，心里头嘀咕：烦死人了，待会儿又得洗澡。
　　“你手和膝盖破了。”江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楠荞这才低头看——手掌心擦破了点皮，膝盖上也蹭掉了块肉，渗着点血，不算严重，消个毒，过两天就好。
　　“谢谢啊，没事。”她摆了摆手，“消个毒就好了，小伤，不碍事。”
　　“去我家吧，我那儿有药。”江阳说得认真。
　　“不用不用！”陈楠荞连忙拒绝，“真不用，这点伤算啥。江警官找我，到底有啥事儿？”
　　江阳顿了顿，说：“今天，我看见李圣经找你了。”
　　陈楠荞心里“哼”了一声：这个王八蛋，还好意思说！嘴上却淡淡应着：“嗯，对。江警官是有啥问题要问？”
　　“以后要是李圣经再找你，他说啥你都别答应。他走了之后，你给我们打电话。”江阳的眼神很认真，语气里没半点玩笑。
　　陈楠荞心里头冒起点小期待，故意逗他：“江警官这是关心我？”
　　“不是，这是职责。”江阳说得一本正经。
　　陈楠荞心里的那点期待瞬间凉了半截，嘴上却顺着他说：“行，以后他找我，我就打电话。可我没你们电话啊。”
　　“打110，或者打我师傅的电话。”
　　“师傅？”
　　“陈浩，陈警官。这话是他让我转告你的。”
　　“哦，好。”陈楠荞彻底没了兴致——还以为能要到他的电话，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要是没啥事，我就先走了。”她说完，转身就想跑。
　　“陈小姐，以后别叫我江阳警官了。”江阳突然喊住她。
　　陈楠荞回头，挑眉：“那你为啥还叫我陈小姐？”
　　江阳噎了一下，没说话。
　　陈楠荞双手抱在胸前，故意逗他：“不叫江警官，叫你啥？”
　　“叫我江阳就行。”
　　“行啊。”陈楠荞笑得眼睛弯了弯，“那你以后也叫我楠荞。”说完，她转身就跑，脚步轻快，跟只兔子似的，没一会儿就没影了。
　　江阳站在原地，摸了摸后脑勺，自言自语：“我有那么可怕吗？”晚风拂过，带着点她身上的皂角香，他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心里头软软的——刚才她摔在地上，头发乱了，鼻尖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明明慌得不行，还嘴硬着说没事。这姑娘，真有意思。
　　陈楠荞跑回家，推开门就看见陈国立戴着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沓纸。她凑过去，扒着沙发背：“爸，你干啥呢？”
　　“爸想开花店。”陈国立没抬头，推了推眼镜，声音慢悠悠的，“家里有人喜欢摆弄这些，我觉得这想法挺好，你说呢？”
　　“挺、挺好的。”陈楠荞没敢多说——她知道爸心里头的事儿，开个花店，或许能让他舒心点，“店铺选好了？”
　　“哟，你这问题问到点子上了！”陈国立乐了，从茶几上抽出一张A4纸，上面印着几家店铺的照片和地址，他指着其中一张，“爸相中了正街上那家，位置好，人也多，你觉得咋样？”
　　陈楠荞凑过去看了看，其实她也不懂这些，只能顺着爸的话说：“爸喜欢就行，我不懂这个。这么晚了，别熬太久，我先上楼了。”
　　“哎，楠荞。”陈国立喊住她，声音低了点，“爸明天就搬去老房子住。”
　　陈楠荞转过身，心里头一酸，鼻子有点红：“住得好好的，搬啥呀？”
　　“爸想静一静。”陈国立的声音很轻。
　　陈楠荞没再劝，只是点了点头：“行，我明天帮你搬。”
　　她回了房，又冲了遍澡，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白天的事儿——江阳让她叫他名字，江阳说那是职责，江阳扶她起来的时候，掌心的温度……还有李圣经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李圣经，你个畜生！”她闷在被子里骂了一句，又猛地掀开被子，“别想了别想了！睡觉！”喊完这声，心里头舒坦多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另一边，江阳也没睡。客厅里的暖黄色灯光洒在地板上，电视机里演着喜剧，笑声阵阵，可他盯着屏幕，思绪早飞远了。他其实看见陈楠荞写的那些字了——她走了之后，天台上的砖头倒了几块，他走过去捡，刚蹲下来，就看见墙上歪歪扭扭的粉笔字，还有那个丑丑的狗头。没生气，反而盯着那些字，看着看着就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地上还有几截断了的粉笔头，他捡起来，鬼使神差地在旁边添了一句：【冷血？算吧！】
　　写完，他盯着那行字，笑了半天。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地想：当时为啥要笑？他江阳向来分得清界限，对谁都保持着距离，可对着陈楠荞，总觉得不一样——见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心里会软；听见她嘴硬的话，会觉得好笑；甚至看着她骂自己的粉笔字，都能笑出声。这是啥？喜欢？
　　他皱了皱眉头，赶紧把这念头压下去——越想越乱。干脆起身，关了电视：“晚睡的代价，明天准得困。”可嘴角的笑，半天没下去。
　　第二天一早，陈楠荞醒得比往常早。她敲了敲陈国立的房门：“爸，爸？”推开门，屋里空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起这么早？”她叉着腰，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才九点。
　　她赶紧换衣服，搬东西得穿得利索点。浅棕色的亚麻阔腿裤，碎花背心，外面套了件薄薄的白衬衫，再扣上顶鸭舌帽，还是那副随性的样子。不到十分钟，她就出了门，拦了辆出租车，往老房子去。
　　老房子离市中心不远，打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小区门口的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叶子洒下来，地上全是斑驳的影子。陈楠荞付了车费，熟门熟路地找到那栋楼，推开门，就看见陈国立正搬着个巨大的木箱，腰弯得低低的。
　　“爸！放下！”陈楠荞吓得赶紧跑过去，一把扶住木箱，“你腰间盘突出忘了？还逞能！”她说着，自己卯足了劲儿，把木箱往地上放。
　　“轰”的一声，木箱落地，震得地板都颤了颤。陈楠荞挠了挠头，尴尬地笑：“手滑了……这里面装的啥呀？”
　　“书。”陈国立说得坦然。
　　“你把房间里的书全搬过来了？”
　　“嗯，还有三个箱子呢。”陈国立指了指身后，陈楠荞一看——好家伙，三个一模一样的大木箱，堆在墙角，跟小山似的，“这、这你咋搬过来的？”
　　“你陈叔叔帮的忙。”陈国立说的是陈浩，江阳的师傅，也是住在这个小区的老邻居。
　　陈楠荞刚要问“陈叔叔呢”，门就被推开了。陈浩提着两个煎饼、两杯豆浆，笑着走进来：“荞荞也来了？”
　　“陈叔叔！”
　　“刚买的煎饼，热乎着呢。”陈浩把一个煎饼递给她，“你爸说你爱吃甜面酱，我让老板多放了两勺。”
　　陈楠荞接过煎饼，塑料袋热乎乎的，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她鼻子有点酸：“谢谢陈叔叔。”
　　“谢啥，都是一家人。”陈浩拍了拍她的头，转身就帮陈国立搬东西——衣柜、书桌、还有那几个装书的木箱，他力气大，搬得稳稳的。搬完之后，他看了看表：“我得去警局了，你们父女俩收拾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哎，麻烦你了老陈。”陈国立送他到门口。
　　屋里只剩父女俩，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陈楠荞站在茶几旁，看着陈国立把小摆件一个个摆上电视墙——那是妈生前最喜欢的瓷娃娃，还有她小时候画的画，都被爸好好收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爸的背上，暖融融的。陈楠荞心里头也暖暖的，她走过去，拿起一个小相框，帮着爸摆：“爸，这个放这儿好看。”
　　“嗯，好看。”陈国立笑着点头，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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