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上阶绿

　　距离六月十八越来越近，宫里上上下下也跟着忙活，秦菀声一边准备郑学士的小考一边催促山水牌的制作，也是很久没有过的这样充实，哪怕常常梦魇最近竟也一夜无梦。偶尔也会在路上遇见贺景润或者昂多，大家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就各自离开。

　　六月十八的一大早造办库的人就把山水牌送了过来，造办库还给牌子配了一只红木锦盒更显华贵了。秦菀声打开锦盒是一副扇形山水牌，玉牌层次分明：最前面是几个小小的人吃茶看水，中间一条若隐若现的小溪，最后面是绿柳成荫。玉牌下面还刻着：江南富春图。明明昨天还不出样子，成品居然如此出乎意料，秦菀声很是满意。

　　“差不多了，得出发啦。”叶歆叫秦菀声快一点。“来啦。”秦菀声边说边抿嘴唇的口脂。秦菀声穿了一件浅蓝色缠枝蔓草纹的交领宽袖长裙，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两股辫子随意的从耳朵两边垂下，一只步摇两只碧玉簪。

　　果然美丽是要付出代价的，秦菀声走着走着便觉衣服太重，趁着没有人注意悄悄的裙子提了起来。进了琼岚，秦菀声在门口抖抖袖子，一个深呼吸一秒进入状态。在侍女的引导下，秦菀声优雅落座。她不动声色的环视四周：大殿布置素雅，可每一处的细节装饰都写着四个大字——此物不凡，就连果盘里面都是最新朝贡的荔枝。宸贵妃果然厉害。

　　秦菀声观察了一下，左侧第一排坐的是股肱大臣及家眷；右侧第一排都是皇子公主；两侧的第二排就都是按照品级落座。四处观望的同时，秦菀声还不忘欣赏一下气质出尘的沈沅芷，对她摆摆手而后回过头来。自己这个位置正好对着舞台中央，哈哈哈哈绝佳观景。宸妃已经入场了，然而左侧第一的位置还是空着——祖父没有来。秦菀声一下就想起来那日宸妃拉着她的手问的话，不由得一阵紧张。她紧攥着茶盏，来回盯着不断进进出出的人。

　　“嘿！干嘛呢。看得这么入神。”祁岳不知道从哪跳出来。秦菀声回过神来看他：“嗯？你怎么在这啊”。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应酬或者候场吗。“诶，我来是想和你说个事。那块山水牌，我想和大家展示一下。”祁岳还有点不好意思。“展示呗，不是已经记在你的账上了吗。”秦菀声回答他。“诶呀，我这不是想着还是应该和你说一下吗。”祁岳反倒有点不好意思。秦菀声想了一下，补充说：“都随你，别说是我送的就行了。你随便编个由头吧”。说罢姿态随意的向祁岳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祁岳拿起桌子上的杯盏也是满饮一盏，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

　　秦菀声难得有这么好看表演的机会，当然要仔细欣赏。也不是没机会，只是难得这么安静—没有人会注意自己。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便抓起果盘里面的什么放进嘴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乐师舞姬们的表演——琴声婉转，舞姿动人。好看，真好看啊。秦菀声渐渐看的入迷，却没注意后面于蘅若杯子盯着她杯子都要捏碎。

　　贺景润坐在尚书令的位子后面，正好把这一切收尽眼里。不过他猜秦菀声应该是还没注意到自己“得罪”了于尚书家的千金。“诶，你看什么呢。”裴明宣用胳膊示意贺景润往旁边坐一坐，自己挤了过来：“相中了哪家的千金啊。不会是公主吧”！贺景润给他续上了酒，裴明宣咂巴咂巴又补充：“那可不行啊，你可是有抱负在的。驸马没前程啊。”坐下后还不忘感叹一下对面的沈沅芷是真好看。

　　“真是谢谢你还给我操这份心，放心吧，什么都没有。这地方怎么样，你兄弟设计的。”这也是贺景润和裴明宣交好多年的原因，他们都明白对方心里想的什么，也支持对方的想法。

　　裴明宣和贺景润都算做了家眷，坐的位子在后排都不算太好，表演看的不真切，俩人只能和着音乐聊几句。裴明宣看着正对中心的秦菀声简直不要太羡慕，这么近距离的欣赏皇家名伶，一辈子有几回啊。

　　秦菀声也注意到裴明宣赤裸裸的羡慕了，抬手隔空对着他俩举杯，用表情回了个：就那样吧，坐的近吵的紧。一声“皇上驾到”裴明宣迅速窜回去，满殿上的人齐刷刷的面朝前方：“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大笑挥手：“众卿家平身。今日是家宴，众卿家不必拘谨。”

　　这场宴会算是正式开始，秦菀声刚坐下，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乐师舞姬竟然悄无声息的撤了下去。礼部的人拿着厚厚一沓礼品手册，念出一个又一个贵重的贺礼名称，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恭贺皇上恭贺三皇子生辰的声音。

　　在这个看似热闹喜庆的恭贺流程，秦菀声敏锐的捕捉到皇帝迟迟不立储君，群臣已然站队。八九年练就的察言观色，秦菀声迅速发现皇帝的微妙的情绪变化。而且，根据皇上的面色和反应，他应该是生病了。秦菀声环视一圈，想来这些重臣们应该也都明了形式了，只是有人神色微妙、有人仍是面如平湖。

　　看来这宸贵妃果然不甘心一世为妃啊，那祁岳呢他怎么想、贺家也真如贺景润说的这样吗，自己是不是和他们走的太近了……秦菀声真是又菜又爱玩，当初禁不住玩的诱惑，现在又来担惊受怕。酒过三巡宴席渐渐热闹了起来，秦菀声也发现皇帝有了不明显的疲意，而宸妃一遍一遍不经意的看向他，宠妃关心皇上干什么偷偷摸摸，这中间肯定有事。

　　秦菀声总有一种发现了什么，这事重要又不重要的感觉，脑子涨涨的但是又猜不明白。她不自觉皱起眉头，连带着五官也微微发皱。祁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只不过摆了一下手舞姬和乐师就很识趣的退场了。他起身走到皇帝的面前，先是行了礼而后又拱手：“先前儿臣得了一块山水牌，儿臣看那玉质莹润、种水通透无暇。一来感谢诸位参加我的生辰，二来既是美玉一人独享也是无趣。便想借今日之际，与众人一起欣赏”。

　　皇帝摆手示意，小太监便非常有眼色的将那支红木锦盒呈了上来。祁岳将锦盒打开面向皇帝，皇帝连连点头赞许，果然是块好玉。随后小太监按照祁岳的意思将这块扇形的山水牌展示于人群之间。工部尚书于元峥一眼就看出来是徐州的特产，如此珍贵多半是出自秦家之手。主人尚未言明，于尚书自然也不会多嘴，只是心里想着：秦家开国功勋、三代重臣，如今竟也不论当年恩怨，向周家低头了。

　　众人对着美玉夸赞一番，又转而将夸赞之词引到祁岳身上。酒过三巡又三巡，文臣和武将的对峙，寒门玉士族的唇枪舌战……以冯氏代表的新贵与士族的重要家族崔氏、姚氏等人就争论不休，但是面上居然仍是和颜悦色，年轻的小辈纷纷感叹语言的魅力。

　　火候差不多了，皇帝出场缓和局面。最后以太后休息为由，这场两个时辰的宴席总算告一段落。宴席结束，每条路都充满了归途的人。秦菀声不想去凑这个热闹，打算琼岚的小花园休息片刻。一下子静下来，秦菀声抬头：月明星稀、夜色尚好啊。“诶？菀声？是你吗”。

　　亭外声音响起，竟有人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吗。二人走进，原来是贺景润和裴明宣。“你们也来看风景的。”？“我们才不是看风景，我俩找你来的。谁知道你跑这么快，我俩都没看住。”裴明宣大大咧咧的说。“找我？什么事啊。”秦菀声不解。“秦学士托我带给你的家书。”贺景润把信递给秦菀声。

　　家书？秦菀声疑惑的接过来，这个二叔搞什么，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等不到回宫，秦菀声借着亭子的宫灯，打开信笺，一行字言简意赅：

　　“伯父病，然药石可医，勿忧。风云渐起，可归矣。”

　　秦菀声稍稍松了一口气，向那二人道谢，又问祖父的身体如何。贺景润表示尚书令前日见过，已无大碍，秦菀声才放心下来。时间已然不早，三人匆匆聊了几句，就各自散了。路上秦菀声和叶歆闲聊，想着也该是回家了，应该能回去的吧。

　　“走！好好休息，明日去见太后！”秦菀声突然声音加大，脚步加快，鲜少的充满干劲。叶歆笑着看她，几步追了上来“你可不要吓坏了巡查的小太监”。“哪有那么不禁吓，快走，我现在就想回去收拾东西啦”！“你呀，可别忘了七月的毕业考试。”叶歆提醒她，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且不说太过突兀，就是现在把心放走了，考试不过就又要延后一年。不如顺利通过考试，还能借着考试的由头。

　　可是啊，这日子总算有盼头了，马上就能出去喽。一想到终于可以离开，俩人都高兴的不得了，走路都脚下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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