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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想娶她,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最终,他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过了许久,裴熠长长呼出一口气。
掩下眼底的情绪,抬起头微微一笑:“阿韵,将鸾钗戴上让我看一眼吧。”
许韵小拇指交缠在一起,有些犹豫。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小灵和白星又守在不远处,在外男面前戴钗,终是有些不妥,若是被旁人瞧了去,免不得又要败坏国公府的名声。
见女子迟疑不定,他佯装无恙地摇了摇头,神色自然:“无事,今日确实不太方便。”
倘若不能亲眼见到她戴这只钗的样子,那就在每个重要的日子,让它陪着她,代替他。
画面猝然间变化,一道火红艳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是许韵,却比刚刚的她要成熟几分。
少女一身大红长裙,双眉紧蹙,脸色苍白,她哑着嗓子:“好疼,好疼,好疼啊……”
视线下移,一把利剑径直贯穿她的胸口,鲜红的血色正往外不断冒出,染透了锃亮如雪的剑身。
声音微弱凄凉,如同秋日残蝶,下一瞬就会随着寂寥的秋风消散。
裴熠快步冲上前,嘴里不断呼喊着“不要”,试图握住她的手,却始终无法触碰分毫。
心脏绞痛万分,那把长剑就像插在他的胸口,让人喘不上气。
许韵就那样倒在血泊中,眼神悲凉,眸中含着深深的憎恨。大红的喜服和鲜血混合在一起,场面十分诡异血腥。
青玉鸾钗赫然插在发髻上,青玉剔透,鸾鸟啼飞。
她戴着的,他看见了。
裴熠喊哑了嗓子,神色悲怆,指尖在地面抓出一道道血痕。
噬骨入髓的疼痛从身体四处传来,呼吸逐渐急促,几度晕厥。
“阿韵,不要……”
潮水般的画面不断涌入,他深深锁着眉头,嘴里模糊不清地嗫嚅着“阿韵”二字,往复循环。
直到最后陷入真正的沉睡,男子才终于安静下来,身侧的双手依然紧握着,手臂青筋爆出。
不难看出,梦中的人仿佛克制着极大的怒火和恨意。
*
身上后知后觉传来疼痛,裴熠皱了下眉,被一阵阵“咚咚”的声响吵醒。
一女子面覆轻纱,墨黑的发丝编成一束麻花辫垂落在右肩,身上只穿着一件干净的素白麻衣,虽然穿着简朴,却不见一丝落魄。
粗布袖子挽起至胳膊肘,木杵在石臼中上下摆动,屋内飘荡着草药的苦涩和泥土的芳香味。
裴熠收回目光,原来刚刚的声响,是她在捣碎研磨药物。
木板床上的人直愣愣望着屋顶,眸子深邃明亮,带着半分茫然,还夹杂着不同于以往的森寒之意。
记忆的最后一刻,他只记得自己服下了一瓶剧毒。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入目是简陋的茅草屋顶,四周家具简单,只有他身下躺着的一张床和一个四四方方的矮木桌。
墙缝处还不断往里面渗着风,角落处悬挂着几张蛛丝网,下方还铺着一床草席。
“你是何人?”
裴熠直起身子,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了包扎好的伤口,绷带开始渗出鲜红的血色,在一片雪白上透出点点红星。
“好你个毛头小子。”女子扔掉手中木杵,斜眼睨了下他,语气讥讽,“老娘救了你,你第一句话不对我感激涕零也就罢了,反而质问起我来。”
着实看不出,这少年长得一副文质彬彬的君子模样,却实在语出惊人,好像在拷问罪犯。
裴熠掩唇咳嗽了几声,放缓了语气,淡声道:“多谢。”
“是我徒弟把你从岸边捡回来的,也多亏了你命大,想不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竟然有人来,还掉进河里,竟然还没有淹死。我和小徒儿才找到的小巢,看样子又得搬家了。”
她神神叨叨地念叨了一通,裴熠皱了下眉,微微别过头。
若是没听错,提起他没有淹死,她的语气还有些失落。
不曾想这女子看起来温婉恬静,说起话来是丝毫不顾形象,聒噪至极。
裴熠实在听不下去,也没有耐心。
他翻看着身上的伤口,轻轻出声打断了她:“请问阁下叫什么名字,还有你徒弟,裴某回去后会想法子报答你们。”
听完这话,女子挑起眼尾,不屑地冷笑了声:“难不成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只会拿金银财宝这套来糊弄人吗?”
果真就不该救他,让他淹死在水里得了。
他身上的伤势过重,虽然及时被包扎清理过,但长时间浸泡在河水中,伤口周遭还是化脓了些,翻卷出白肉,形状狰狞可怖。
裴熠不准备和她多费唇舌,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翻身准备下床。
从那女子口中得知,他已经昏睡了好几日,白星却还没有找到他,想来这处位置偏僻,那群逆贼也不知清除了没有。
最重要的是,他想回京城,不想多停留片刻,必须尽快调查完淮安的事情。
“哎哎哎,兄台莫急!你的伤很严重,需要再休息几日。”
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门口挡着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马尾仅用一根木簪高高束起,笑起来很开朗,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听见不成调的脚步,女子收回盯着床上人的视线,也不搭理门口的人,添了些药草,继续捣鼓着石臼中的东西。
少年快速掠过一眼屋内的人,无奈扶额,将肩上的背篓放在门边。
走到草席旁,拿起上面的药箱径直走向裴熠。
他微微拱手行了个礼,歉意道:“兄台莫要生气,我师父脾气不好,但她刀子嘴豆腐心,若说了什么气人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忽略掉不远处飞来的一道冷刀子,他抬手示意裴熠回到床上,准备替他检查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久远的记忆回笼,裴熠身形瞬间僵在原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满脸不可思议。
他低声试探道:“滁其亦?”
拿着药箱的人背脊一僵,滁其亦新奇地看了眼裴熠:“你认识我?”
不知是不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被认出,他嘴中虽然疑惑,手上换药包扎的动作却未停,熟练异常,像是做过许多次一样。
“你不是不用医术了吗?”话音刚落,裴熠猛然间回过神。
他不是上一世的那个南疆巫医,如今只是一个学医的小弟子。
再次见到滁其义,他才真的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而且是在许韵没有出事之前。
许是裴熠的声音含糊不清,又或者,滁其亦的注意力根本就没有放到他这边,少年压根就没有在意那句疑问。
他一边缠绕着绷带,身子侧向女子的方向,一边揶揄道:“师父,看来我们又得搬家了。”
裴熠没有再开口,只静静倚在床头,听着身旁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怼个不停。
第一眼,他没有认出滁其义。
前世寻到南疆,见到那个天赋异禀的巫医时,饶是裴熠再从容淡定,都被他的外貌小小惊讶了半分。
并非是他年纪尚浅,而是他仅仅二十岁,便满头白发。整张脸不见一丝笑意,整个人充满着阴冷的气息。
后来听闻,他的师父英年早逝,被奸人所害惨死。
少年悲痛欲绝,一夜之间白了头,从此性情大变,对外宣称自己不会再行医,只授毒术。
“这世上若有起死回生之术,我早就救醒她了。”
少年满头华发,眼神冰冷,手中把玩着一颗冒着寒气的冰丹,“这颗冰玉丸,是我穷尽毕生所学炼制的丹药,可保人身体不腐不败一月。”
裴熠一心只想求到那颗丹药,私心想把许韵多留在自己身边,一月也好一天也罢,只要陪着他就好。
那时的他失了神智,心中空落,无所牵挂顾及,更无暇细想那人的言外之意。
随口一问:“那你为何不给你师父服用。”
少年沉默了许久,一出声,声音沙哑至极。
如同无边大漠,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软绵无力:“她用不了。”
他的师父,死无全尸,他连一具尸体都留不下。
“冰玉丸可以给你,不过你得答应帮我一件事。”
他要那个人痛不欲生,将那人碎尸万段,把那畜生的尸身化成齑粉,为师父陪葬。
前世的记忆不断涌入,裴熠揉了下眉心,再见到滁其义,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因为许韵的死,他曾经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滁其亦为他换好伤药,裴熠也不再强撑着下床,他垂下眼帘,不断理清着清醒过后的所有思绪。
记忆的最后一瞬,一间烛火摇曳的密室,二人躺在玉石床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他亲手了结了赵允,等到一月之期,服下了剧毒,和许韵同塌长眠。
五脏六腑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揪着他的每一处神经,全身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犹如万蚁噬心。
裴熠闷哼一声,止不住地呕出几口黑血。
他伸出手掌不停地擦净自己的脸颊,直到手掌和脸被擦出红印,不愿留下一丝血渍。
别弄脏了他,阿韵讲究礼节,最是爱干净,认不出他可如何是好?
“啪嗒”一声细响,晶莹的玉珠坠落在女子衣衫上。
他爱怜地抚摸着身侧的少女,触碰着鼻翼上那颗青痣,最后与她十指相扣,含笑闭上双眼。
“阿韵,等等我好吗?”
他会像幼时的每一次一样,找到她。
嘴中的话已经开始含糊不清,他渐渐失去意识,陷入了无边的沉睡,直到再一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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