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伪装

　　“还能站起来吗？”

　　来儿全身重量都在柳檀这里，时间一长，柳檀变得有些吃力，但仍用力稳稳地托住她。

　　“可、可以。”来儿吸了口气，后背火辣辣的疼，她忍不住‘嘶’地一声。

　　柳檀一直支撑住她，接着转头看着夏希乾，说：“报警。”

　　那老人丝毫没有愧疚，闻言更加气急败坏：“报警？！你报啥警！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儿！你凭啥报警！”

　　“所以你是她监护人是吧。”柳檀终于看了她一眼，冷言道。

　　老人瞪着她，说：“你几个意思你？”

　　“我劝你别再动手，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还会不会再多几条罪名。”

　　来儿接着柳檀的手臂支撑努力站好，怒视着对面的人。

　　“少多管闲事！我还不信了！我教育自家孩子还能给我抓紧去不成？”

　　夏希乾把东西放下，听柳檀的话，打电话报警。

　　夏希乾在电话中已说明情况，很快来了两名警察。来儿被柳檀安置在院中，老人被拒之门外。

　　“是谁报的警？”男警站在门口问。

　　“是我。”夏希乾跑到门口来迎。

　　“当事人在哪里？”

　　“这位老太太当众打小孩儿，这里都是目击证人。”夏希乾认真回答。

　　柳檀也走了过来，说：“你好，我这里还有一件事，一个还在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被强迫退学，请问是可以报警处理的吧？”

　　另一位女警上前，看在院中的孩子，问：“是的。是里面那个孩子吗？”

　　“对，也是被打的受害者。”

　　那老太太没再骂难以入耳的词汇，但声音仍旧很大，和每个人说这是她自个儿家的孙女，不听话就是要教育等等，不承认存在虐待殴打之实。

　　两位警察像是熟悉这类事件，简单询问了当事人，接着查看了来儿的伤势，问是否有相关证据等。

　　夏希乾严谨地问：“是不是要去做个伤情鉴定？”

　　“什么狗屁鉴定，我不就摸了她那么几下嘛？！就轻轻推了一下还值得做什么什么鉴定！啊？！”

　　柳檀让来儿实话实说，接着去找了找方才的监控录像。

　　“这老孟家三天两头就教育孙女，也没听那小闺女大哭大喊过。”

　　“是啊！跟那哑巴似的。不过这老太也是有劲儿的很，一把年纪了整天追着孙儿满村头跑，一天天吃的啥咋那么中用呢。”

　　“那女娃不是说不想上了吗？听说她奶给她搁东头板厂找了个活干。”

　　“那谁知道呢？这咋说逼着不让娃上学了呢？”

　　“欸老孟家那大娃子这有几年没见了吧？老太六七十了这儿两口子也不回来看看？”

　　“听说在外头挣大钱呢，得不了空吧？那儿子带身边，给闺女放家里了你说说，现在学都不上了！咋有出息？”

　　“也是真舍得……”

　　“那不舍得咋弄，都放身边肯定不好带呢……”

　　“……”

　　外头的都是一个村儿的村民，村子也不大，有点什么事儿都一传十地门儿清。平日里邻里邻居也见过不少来儿被打的场面。早先也劝过，甚至打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报过警，但最后并未真正解决。后来偶尔也会帮衬一些，给点饭吃，可终究是别人家家事，管得多了这老太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把人家祖宗都问候起来，大家又不能真对这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做什么，久而久之便不耐烦懒得管了。

　　因为不算特别严重，警察对老人批评教育，并出具《家庭暴力告诫书》，明确警告禁止施暴行为，并通知了居委会监督执行。至于上学的事，她们表示会进一步调查清楚，一定会妥善处理。

　　折腾许久，待人都被遣散走，柳檀把来儿身上弄干，坐在来儿对面，沉默地看着她。

　　方才警察询问事情经过，来儿在被问到原由时有些异样。夏希乾其实一直就觉得她不像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总是沉默寡言，鲜少有活力的感觉，像是对任何事情都失去感知力，对生命完全丧失热情……

　　但方才，她眼底有无法隐藏地恐惧。

　　柳檀也看到了。

　　“还发生了什么？你想说吗？”她不似方才在人前那般冷硬，声音尽量放得柔了一些。

　　来儿抿紧嘴唇，眉头皱得很紧，像在回想很厌恶的事情。

　　“你有不说的自由。只是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告诉我们。”

　　我们。夏希乾也跟着说：“对。你还想是继续上学的吧？”

　　来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柳檀，眼眶变得湿润，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我想离开……”

　　“离开这个村子？”

　　她眼睛发红，点了点头。

　　“你可以努力读书。”柳檀认真地看着她，继续说：“你可以继续上学。”

　　“读书……有用吗？”

　　“它能带你逃离这里。”柳檀坚定地说。

　　“可我……”来儿少见地露出担忧与迷茫。

　　“你不必担心家里再次干扰你的学业，一旦她再敢虐待你，下次等她的就不是简单的警示而已了。我会看着你，一直，到你重新走进学校。”

　　夏希乾立在柳檀身侧，出神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想起好像许多年前，也有一个仗义不屈的女孩，像勇士一般从天而降，带着无畏的气势挡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别怕，明天跟着我去学校！

　　白色裙摆被泥水浸湿，面对众人时亦丝毫不惧。被紧紧握在手中时的手心温热，跑起来时不断踩踏水坑溅起的水渍，此刻好像循环至此，感觉清晰。满身脏污亦无法掩盖内心火热。

　　来儿一阵鼻酸，眼泪顺着脸庞滑落，想开口，却突然无法言语。

　　夏希乾取了纸巾，递到她身边，都默契的没有打扰。待来儿缓过来一些，她才说：“早上，那人，抱，抱住我，不让，让我走。”

　　她说的断续，柳檀却懂了。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我，我还是跑了。然后，他们和奶奶说我毁坏了机器，还，还偷了东西，让我赔钱。”

　　“……”

　　“所以你奶奶不问缘由直接认定是你的错？”夏希乾听得气愤，不满地说。

　　“你并不打算告诉警察是吗？”柳檀耐心地看着她问。

　　“那些人说，都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安分，还说如果我到处说的话，就跟所有人说我是小偷……他说不会有人相信我的，到时候也不会让我继续在哪里干活。”

　　“你本来就不应该在那里的。”夏希乾解释道：“他们雇佣童工，也是违法的！你是可以报警抓他们的！”

　　“可是，他们说，不可能有用……”

　　“你不用听禽兽说什么。”柳檀说：“读书的意义就在于此，你可以不必听别人说，自己就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何争取自己的利益。你还可以靠读书赚钱，离开这里，创造自己的价值，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必依靠他人决定自己的命运。”

　　她字字诚恳，句句有力。

　　来儿眼中多了许多情绪，她用力点了点头，接着又站起身，准备鞠躬……

　　她刚被打的那一掌不轻，柳檀能感觉得到。见她要动作，本能地跟着站起来，眉头微皱，说：“别乱动。”

　　柳檀胳膊腿都挺长的，手也很快，一把就拦住来儿的动作，手指圈住来儿的手腕，使了点力把她身子给薅直，然后重新按在椅子上。

　　话都说的差不多，时间也实在不早了。夏希乾见事儿聊的差不多，终于想起来还没收拾的上午买的东西。

　　抓紧把快化掉的东西放进冰箱，夏希乾看到昨天买的雪糕，把东西放好，他把雪糕拿出去分，一人一个，正好分完。

　　“雪糕？冰柜不是在门口吗？没见你去拿呀？”柳檀接过雪糕，好奇地问他。

　　夏希乾笑，说：“昨天买的，忘记拿出来了。”

　　他把来儿那个也撕开递给她，接着说：“看来是专门等着来儿一起来吃呢！”说着摸了摸来儿的头。

　　柳檀和来儿面对面安静地享受雪糕，想了想她身上有伤，吃冷食是否不合适，罢了又想这种时候，吃点甜的倒是缓解心情，柳檀便不再开口了。

　　这种大头雪糕，柳檀好多年没见过了，味道变了一点，但还是有熟悉的味道。她吃冰的东西倒是不快——其实是不敢用牙齿咬，但看着夏希乾一个人备菜，柳檀还是三下五除二大口吃完，嘱咐了来儿慢慢吃，自己进了厨房。

　　菜都洗的差不多了，柳檀说要帮忙，夏希乾还待推辞，说着自己可以应付，却也没说让柳檀出去。

　　“我比较喜欢切菜。这个能让我来吗？”柳檀直白的说，看起来不似客气。

　　“可以的。”夏希乾笑着点头。

　　柳檀的速度不快，但刀工确实还可以。夏希乾一边洗菜，一边偷偷瞧她那边的动静。

　　柳檀切的很认真，完全沉浸不受干扰的状态。

　　所有菜都备好，柳檀问是否还有别的活儿需要帮忙。夏希乾仔细看了一圈，说没有了。

　　“饭蒸上了吗？”柳檀问。

　　哎呀！还真忘了。夏希乾放下东西，打算先去弄，柳檀先一步说：“我来吧，闲着也是闲着。你看那些行不行，还有哪些需要处理的你来吧，调味什么的我就不行了。”

　　“好。”夏希乾又说：“切的很专业！”

　　柳檀并未谦虚，说了声谢谢。

　　来儿手里的雪糕有些化了，顺着外皮一直滑到手指上，她用舌头舔完这边，那边又滑了下来，方才的纸巾被攥成很小很碎的形状，她想重新找一张。

　　屋内夏希乾找了剪刀，反着递给蹲在地上扶着米袋的柳檀，然后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支在桌沿，柳檀接过剪刀，对准剪了个口子，将剪刀递还回去，接着二人又小声说些什么……

　　来儿看到夏希乾脸上挂着溺人笑容，柳檀举止自然而随意，两人配合默契。

　　她想到了那个人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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