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兴未竞

　　周昭和回房之后，颇费了一些周折洗头洗澡，好在孟灿给她从医院拿了一堆防水胶贴，把胳膊贴起来竟也不会进水。为了方便，她带了一件吊带裙当睡衣，宽松的小碎花裙长度过膝，是之前跟孟灿去泰国玩的时候在夜市上淘的，花纹充满了异域风情。

　　在书桌边开了电脑处理今天的OA审批，她习惯每一个表单都自己确认，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她偶尔单手敲击键盘的声音。隔壁房间门刷卡、开门、关门的声音，她听的也无比清晰。

　　一个人在房间她手机也开的震动，在床头柜上传来嗡嗡声后，周昭和走过去接起。

　　“回酒店了吗？”是男友艾必呈。

　　“嗯，就在吃饭的这个酒店，很早就回来了。”周昭和盘腿坐在床上，随意的靠在床头。
　　“有没有喝酒？”

　　“没有，没人劝酒。”

　　“那还不错。我明天回去，晚上接你下班？”艾必呈那边听着有点嘈杂，好像有人在喊他。

　　“行啊，你到楼下给我打电话。”周昭和想了想明天要见面，关于自己的伤还是提前说一下吧，“阿呈，有个事儿跟你预告一下”

　　艾必呈那边好像答应一声马上马上，“要跟我求婚吗？还要预告？”听他笑的很开怀。

　　“不是。”话还没说完，电话有一个插播进来，周昭和看了一眼，是俞斯兴。“算了，回来再说，有工作，先挂了吧！”

　　“好，明天见”艾必呈最后“见”都没说完，周昭和电话就挂断了，一起培训的“同学”都在喊他，虽然大家都属于不同地市的银行系统，但这种封闭式培训机会难得，真真正正的朝夕相伴。艾必呈看了眼灰掉的通话页面，切换成了他和周昭和的自拍，自嘲地想：想让你说句想我，真的得看过黄历敬过天地。

　　周昭和这边的插播持续了3秒就挂断了，看了下时间，9点半，周昭和正准备打回去，一条信息过来，“来一下1620。”

　　周昭和拿了西装外套披上，穿着拖鞋就往外走，他们在酒店开会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就习惯了随叫随到。

　　出门才发现原来1620就在她隔壁，所以她刚刚听到开门声是俞斯兴刚回来？

　　敲门，很快听着俞斯兴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往门口走。

　　门打开后，俞斯兴看着门口穿着碎花裙披着西装外套的周昭和，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一只手没法扎头发，所以她的头发披散在肩膀处，有一小缕落在锁骨上，黑白分明。

　　摆手示意周昭和进来，他继续讲着电话：”我让邹强过去找你，你们看情况自己定。……可以。别太出格。”

　　示意周昭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他给邹强拨通电话：“你别来找我了，一会儿田一卓给你发位置，你过去找他。他约了孙磊，你过去陪一下。”那边邹强应下，临挂电话俞斯兴叮嘱道：“不用套话，就去交个朋友。”

　　挂了电话，俞斯兴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开了一瓶矿泉水，解释说：“本来想让你们过来一起说下明天上午的安排，田一卓把孙磊约出来了，孙磊又喊了街道的朋友，关系还是要搞，让邹强先去陪一下。”

　　周昭和神色平常，通过电话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点头说嗯。

　　“下午田一卓跟你说过项目的情况了，你有什么想法？”俞斯兴把衬衣从西裤中扯了出来，然后从领口下又解开了一颗扣子，半靠在沙发上问。

　　“凤聚集团的资金实力还是很强的，他们母公司以矿产起家，资产量是一般企业没法比的。地产板块成立时间我查到了几个不同的数据，因为中间换过壳，所以真正开始发力也就是五年前成立了现在的置业公司。靠拿地比较豪横，关系也够硬，从城南到城北十几个自营和跟国内一线的地产公司合作的项目陆续开盘，基本是当地房产的大哥级别了。看今晚吃饭的架势，应该是已经把高书记给说服了，加上他自己主动提的私立学校，相当于已经有了明里的利益交换，暗里的肯定也少不了，赢面不大。”周昭和在集中思考说话的时候语速极快，没有语气词，没有停顿，主打一个快速输出。

　　俞斯兴闭眼捏了下眉心，心想这是喝酒上头了？怎么就老想盯着周昭和的嘴巴和锁骨看呢？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

　　“如果要争一下，你觉得有没有必要？”俞斯兴手还覆在眼前，没有睁眼。

　　“倒是已经开始参与了，不妨争一下。”柔和的声音带着一点坚定。

　　俞斯兴眼前一亮，放下手，稍微坐直向前倾了一下身体。“说说原因”。

　　“造势呀！”周昭和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俞斯兴竟是从中看到了一丝俏皮。“不是您教的，仗要边打边琢磨，不打光在纸上看，下一仗还是赢不了。”

　　俞斯兴这次是真的满足地笑了起来，他是真的特别喜欢跟周昭和聊天。

　　周昭和刚来兴荣的第二年，从投资拓展部被调到了营销中心下面的客服中心做客服主管，当时兴荣的一个项目，交房2年了总是办不下来证，业主频频投诉闹事。

　　恰好那一年兴荣已经同时开了4个项目，暂时不打算继续拿地，所以投拓部的员工开始内部调转，周昭和因为性情稳定，被分去了最不讨好的客户服务中心。

　　在一次专题会议上，周昭和拿出自己做的一堆表格，详细汇报现在的问题、障碍、计划、建议，她自觉费了半个月的时间基本搞清楚了所有的障碍，没想到被俞斯兴毫不留情地训了一顿。

　　当时他就说，“你列了这么多计划，哪一条开始干了？你以为你之前的客服主管都是吃干饭的吗？他们不知道问题所在？”然后就是刚刚周昭和重复的金句：“仗要边打边琢磨，不要一直纸上谈兵，不下手去干下一仗还是赢不了。”

　　虽然当时周昭和很委屈，觉得做好计划再开始肯定没问题，但后来解决过程中才发现，这半个月她真的纯纯浪费在了填充问题的细节里。很多问题的解决都是交错任务，环环相扣。

　　好在她就是不服输，每天各个部门协调调度，协调不动就申请会议，缺了图纸的限期补，补不上的她看着设计院画。最后搞得这件事竟成了全公司最重要的事，因为谁也不想让周昭和站在旁边盯着，就连俞斯兴本人都被逼着连着请不同单位的领导吃了三天的饭，最终历时一个半月，项目顺利办出了大证，业主也开始逐一提交材料办各自的证件。

　　也是从那时候起，俞斯兴记住了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小姑娘，后续的几次工作调动也都是救火救急，她从来没有任何怨言，每次都尽力做到最好。

　　俞斯兴并不是个好为人师的人，但因为周昭和特别听劝，他在她面前总有一种可以教会她很多道理的使命感。

　　“造势？”俞斯兴的指尖在手机后盖上叩出轻响，像战鼓的前奏。

　　周昭和倾身向前，碎花裙的领口稍微一松：“凤聚要的是地，我们要的是势——让所有人记住，兴荣敢从猛虎嘴里抢肉。”
　　俞斯兴听完喉结滚动，他嘬着自己的门牙，似是听到了最想听到的话。

　　周昭和迎上他的视线，绷带下的伤口突突跳动：“俞总，您要的不仅是丽市这块地，是要让兴荣的招牌变成一把刀，插进丽市的同行和客户的认知里，对吗？”

　　周昭和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剖开他心底蛰伏的野心。

　　他们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一直讨论到11点多，每一个观点都是一拍即合，从刚开始两个人一个正襟危坐一个神情严肃一直到最后，一人拿一瓶矿泉水，在茶几两侧指点江山、畅想未来。

　　俞斯兴的每一个没说出口的野心周昭和都能迅速捕捉到并给出自己的想法，同样，周昭和的每次迟疑中，俞斯兴也能快速想到化解的办法。

　　俞斯兴在讲到自己要五年规划进军全国市场的时候，周昭和非常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像是突然记起了对面的人还是个有伤在身的人，俞斯兴抓紧收住话题，把人赶回了自己房间。

　　人走后，俞斯兴摸出香烟点上，躺在靠近阳台的躺椅上，突然有种强烈的满足感。

　　俞斯兴22岁创业，做餐饮、做地产，一路非常顺畅，加上老爷子在当地也有一定的人脉基础，说是少年得志也不为过。

　　这两年，地产的增速眼看着放缓，利润率远不如前几年可观，加上国内一线地产巨头开始频频下沉二三线市场，作为本土企业的兴荣经常感受到成长的压迫感。企业经营的压力，让俞斯兴最近经常会有一种无人诉说的孤独感，他原本没什么烟瘾，如今差不多一天要抽掉一包。

　　但创业的人，就是因为对未来有更高的追求，一方面是压力、一方面是成就感的驱使，这个时候有什么比有人跟你一起面对未来更让自己欣喜的呢？

　　烟头明明暗暗，俞斯兴心想，这难道也是安全感？

　　自己快速否定了这种想法，我还需要一个女人给我安全感？如果不是，那是什么？其实她也挺漂亮的，并且聪明，是不是有点好感？

　　早些时候为什么没有？她现在有主了……

　　应该不是好感，因为当时听说她谈恋爱，我也没有任何不舒服。

　　不过她好像也没有谈恋爱的样子……

　　她今晚穿的裙子很好看，显得皮肤很白……

　　最后，俞斯兴去洗澡之前给自己下定论，晚上可能喝多了，神经太过兴奋，这不是自己的想法。

　　一直到睡觉他都没再打开手机，否则他就会看到在他和周昭和畅谈未来的时候，一条信息悄然在对话框中点亮了一个未读的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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