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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经典（下）
季伟泽和罗兰一进门，宋琪就迎上来问：“你俩把车停在哪儿了？都这个钟点了，附近还能找着停车位吗？”
“附近应该是没有停车位了，”季伟泽说，“我和罗兰也没特别认真找，大致转了一圈儿没找着，就直接把车停进人民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了。”
孙雅彬上前接过季伟泽手里的啤酒、红酒和白酒，说：“人民医院的停车场收费还挺贵呢，我记得好像是一小时八块钱。”
“我们知道，”罗兰说，把熟食和果汁饮料递给季雨霏，边换拖鞋边说，“但好歹也得找个地方把车停下啊。我俩一想，今天过年，医院里的病人能走动的肯定都回家过年去了，不能剩几个人，下去一看，停车场里果然有一半儿车位是空着的。”
季雨霏忙着安顿季伟泽和罗兰带来的东西，忽然在厨房里大声叫道：“哎，我说，老三他们带酱猪蹄来了！这下子咱们的年夜菜就齐全了！”
“怎么，张勇哥不是每年都给咱们送酱猪蹄吗？”季伟泽问。
孙雅彬就说：“是啊，刚才咱们几个还议论呢，今年不知道为啥就没送。”
“那碗芥末酒醉虾就又归咱们三个人吃啦。”宋琪低声笑道。
“还有芥末酒醉虾？”罗兰问，“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宋琪笑道，“是我刚做的呀。”
孙雅彬就在一旁把前因后果小声解释给罗兰听，罗兰果然现出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季伟泽和罗兰换上拖鞋，脱了外衣走进客厅，见谷守业正坐在沙发上，眯缝着眼睛看电视，就都笑着叫了声姐夫。谷守业只咧咧嘴，沙哑着嗓子说了句什么，他俩谁也没听清，但都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回应。
老季在卧室里趴在床上睡午觉，墙上的电视仍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二人转。
季伟泽扒着门缝往里看了一眼，没敢进去打扰，只冲罗兰打了个手势，就下楼梯到楼下书房找他大哥二哥去了。
罗兰就到厨房来帮忙，却见料理台上的十六个菜已基本打点成形，孙雅彬正戴着一次性塑料手套撕她和季伟泽带来的酱猪蹄，把最后一个空盘子也填满了。
“小贝贝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季雨霏问。
“她今天上班，一大早就走了。”罗兰说。
“大年三十还上班啊？这孩子也太积极了吧。”季雨霏道。
“哎呀，她今年除夕、初一和初二都上班。哪儿是什么积极呀，这三天算加班，店里给三倍工资，她是为了这三倍工资才争着抢着要上班的。”罗兰说。
“小贝在哪儿上班啊？”孙雅彬问。
“就在我们家旁边的万达商城，在一个卖小百货的店里当营业员。”罗兰很小心地说，拿起几头蒜来剥着，伺机转移话题。
如果能避免，罗兰总是尽可能避免跟孙雅彬谈论孩子工作的话题。
孙雅彬的儿子季鹏程大学毕业已经十二年了，至今还窝在家里没有工作，而且还娶了一个同样没有工作的媳妇，生的女儿都四岁了，孙雅彬不可能不为之焦虑。偏偏罗兰家的小贝是个特别勤快的孩子，自从上大学之后，每个假期都找兼职做，起早贪黑也不说辛苦。
“二嫂，剥三头蒜够不够？”罗兰问。
“这蒜头挺大的，两头就行。”孙雅彬说，不知道是为了显示自己不介意，还是真心想了解一下，接着问道，“小贝的工作是你和伟泽给找的吗？”
“不是，”罗兰只好认认真真地回答，“都是她自己放假前就在网上联系的。她从前也在这家店里做过营业员，这回一申请，人家就又要她了，回来之后就去上班了。像她们这种只在寒暑假出来工作的在校大学生，很多店里都愿意用，一时缺人手了就招几个，反正干一半个月就开学走了，比招正式员工省心又省钱。”
孙雅彬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罗兰正要继续说剥蒜的事，却听季雨霏说道：“这小贝贝别看是个女孩，在外面做起事来还真比咱们鹏程有闯劲儿。你看这大学还没毕业呢，就知道自己找活干。不像鹏程，孩子都快上小学了，两口子还都待在家里，没找着工作呢。”
罗兰一向对这位大姑姐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十分无奈，正寻思着怎么打个圆场，脱离这个话题，却听宋琪说道：“你们家小贝真挺要强，细说起来，你们两口子也不是缺钱的人，小贝就放这么一半个月假，还能自己找个班上，挣几千块钱，真是挺难得的。”
天哪，一个季雨霏还不够，平白无故的，这怎么还来了个助攻的？罗兰有些绝望地想，心里有种躺着也能中枪的感觉。
这么明显的嘲笑和奚落，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受不了。孙雅彬此刻在一旁抿紧了嘴唇，脸色早已差得不能单用难看来形容了。
罗兰只得硬着头皮笑道：“你们其实都想多啦，我家小贝假期打工，跟要强、积极之类的想法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其实就是想挣点儿钱，好能随便乱花！你们要是经常跟这么大的孩子接触就知道了，女孩一上了大学，可比男孩费钱多了。男孩只要吃饱喝足，再给买两套换洗衣服，就足够了；女孩可不行，一天到晚总琢磨着买些个小裙子啦、高跟鞋啦、化妆品啦、小首饰啦什么的，买多少都不嫌多！虽然哪样东西都不是很贵，但加在一起就得花不少钱。真的，不信等一会儿我家小贝来了，你们都看看，这孩子两只耳朵上就扎了六个洞，你们想想，哪个洞不得用几百块钱来填？她毕竟长大了，也不好意思天天跟家里要钱买这些没要紧的东西啊，所以才一有机会就去找兼职，自己挣点儿零花钱，可以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听我和她爸唠叨她。”
“那也是你们两口子惯孩子，要啥给啥。要搁我呀，就一个也不能让她买。”季雨霏大咧咧地说。
“唉，姐啊，其实你说的特别在理，”罗兰叹道，“但是我想着，她一个女孩子家，到底比不得男孩——人家男孩的好日子在后头呢，三四十岁和二十来岁没太大区别；这女孩就不一样了，也就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能轻松这么一阵子，漂亮这么几年，等大学一毕业，且不说以后工作辛不辛苦，单说结婚、怀孕、生孩子、养孩子这一套事儿，咱们都是过来人，其中就有百般不易。所以，唉，现在她想买点儿什么喜欢的小东小西，我也就没拦着她。”
这一番话终究让孙雅彬的气平了些，她也跟着说道：
“还是你这当妈的明事理，想得开。说起来小贝过了年虚岁也二十二了，找男朋友了没？”
罗兰摇摇头，说：“据我所知还没找。不过咱们当家长的也不能太自信，孩子就算找了，也未必第一时间告诉咱们。我说她没找，是因为这几年她也没带过谁回家给我和她爸看过。”罗兰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但我看她真不像有男朋友——第一吧，没听见她经常和哪个男孩打电话什么的；第二呢，这孩子一放假回来就上班去了，也没见她和哪个男孩出去玩过。要是真谈恋爱了，哪能是这样的？”
季雨霏就说：“其实也得抓紧点儿了，小姑娘不比大小伙子，一过二十五岁就有点儿大了，不好找了。”
“谁说不是呢，”罗兰应道，“我最近偶尔也琢磨琢磨孩子这方面的事儿。但现在这些孩子吧，很多都是独生子女，从小一个人待惯了，在家里有自己独立的房间，什么东西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现在网络还这么发达，玩玩手机，看看电脑，一个人待着也不觉得寂寞，再加上家里父母经济条件还行，孩子也不缺钱花，没什么生存压力，也就想不起来找个靠山，或者抱团取暖什么的，找对象的动力真比咱们年轻那会儿小了好多。”
“可不，想当年咱们年轻那时候都是啥生活条件啊……”季雨霏叹道。
见季雨霏打算长谈自己年轻的时候，宋琪及时打断她，问罗兰道：“小贝今天几点下班？还能赶上吃年夜饭不？”
罗兰也不想听季雨霏畅谈过去，就故意大声说：“她晚上六点钟下班，早上走的时候就说了，一下班就自己坐出租车到这儿来，还特意问了她大旭哥和鹏程哥来不来，说夜里要打扑克守岁。”
听罗兰提到王旭升，季雨霏立刻加入了谈话，说，“啊，那她和大旭差不多能脚前脚后到。大旭是五点下班，然后回家去接丽娜和孩子，再折腾到这儿，也得六点多了。”
“那咱们就定在七点钟开席吧。”孙雅彬把话题彻底拉了回来。
大家都点头称是。
罗兰继续剥蒜。
宋琪从冰箱冷藏室里端出一只扣着盖子的大汤碗，笑道：“你们饿不饿？来尝尝我做的芥末酒醉虾怎么样？”
罗兰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凑上前来，揭开盖子闻了闻，笑道：“大嫂，你的手艺真心不错啊。”
“是吧？”宋琪得意地一笑，说，“现在腌得还不怎么到时候，但是马马虎虎也可以吃了。都尝尝？我给你们去拿一次性手套。”
“好呀好呀，我要吃。”罗兰笑道。
孙雅彬在一旁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只有季雨霏犹犹豫豫不肯上前，见她们妯娌三个围着一大碗拌了芥末和白酒的生虾吃得欢实，兀自嘀咕了一句：“还是少吃点儿生的吧，大过年的，吃坏了肚子可不是玩儿的。”半晌，见没人理她，只得没趣儿地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和谷守业一起看电视。
孙雅彬见季雨霏走得远了，小声问罗兰：“哎，你俩都准备哪天回娘家去拜年？”
“我明天。”罗兰说。
“我也是，”孙雅彬说，又问宋琪，“你呢？”
“我初二。”宋琪说，又问罗兰道，“那今天谁在你妈那儿过年呢？”
“我侄儿肯定在，至于他妈去不去，我就不知道了。”罗兰说。
孙雅彬到底没忍住八卦的心思，问：“那你也没问问？”
罗兰也不避讳，很直白地说：“我没问。毕竟我弟弟去世都一年多了，我弟妹去年在我妈家过的年，今年她还打不打算去，有没有什么忌讳，这话题挺敏感的，我也不好多问。”。
“嗯，罗兰就是这点好，从来不多话。”孙雅彬对宋琪说，目光很不屑地扫过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在数落谷守业的季雨霏。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正照在谷守业的脸上，他也不知躲避，只把双眼眯成两条细缝儿。
“那……你弟妹又找对象了吗？”宋琪问。
罗兰点点头。
“她自己告诉你的？”孙雅彬问。
“不是，她和我虽然关系处得不错，但也没要好到能说这些话的程度。”罗兰很直白地说，“不过，我俩一直在一个单位上班，这些年来有一大堆共同认识的熟人，我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这也太快了吧？”孙雅彬咂舌道，“要是换了我，肯定不能再找。”
“唉，二嫂啊，”罗兰未语先叹，“我这个弟妹和咱们三个不一样。咱们三个在家里都是干活儿的人，啥都会干，就算剩自己一个人了，也能把自己照顾得挺好。我这个弟妹和我弟弟结婚这些年，收拾屋子、带孩子、买菜、做饭、洗衣服……所有这些家务活儿都是我弟弟做，我弟妹自己连饭都不怎么会做。自从我弟弟去世以后，她就一直在她爸妈家里住着呢，她爸妈也七十多岁了，照顾她肯定也挺累。另外，她现在的年龄也挺尴尬，四十五岁了，再过两三年，过了更年期就算老太太了。说实话，她也耽误不起。既然早晚得找人，趁着还不太老，抓紧一点儿，兴许能找个条件更好些的，其实也挺可以理解。”
“罗兰还真是理解人。”宋琪叹道。
“唉，大嫂啊，不理解也不行呀，事已至此，谁都不容易，都得想办法好好活着。”罗兰说，拈起一条虾肉放进嘴里。
“对，别光顾着说话，来，都吃虾，吃虾。”宋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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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