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与薄荷

　　青藤举办的球赛正值四月末，篮球场上暑气蒸腾着，许茗夏跟着林瓷往小卖部走。

　　教学楼拐角处新设的补给点围了不少人，医用箱敞着口，红白相间的创可贴和叠得整齐的湿巾堆得满满当当，旁边立着的黑板用粉笔画了个咧嘴笑的篮球小人，配字“安全第一，自行领取！”

　　“学校这次居然这么贴心。”林瓷找到自己班的补给站就开始哐哐的收进箱子里，许茗夏也在一旁整理，因为球赛占用了整个下午，结束后就直接放五一假，所以学校提前发了手机，收拾到一半许茗夏兜里传来手机开机的震动。

　　许茗夏摸出校服口袋里沉寂许久的手机，锁屏界面躺着三个未接来电，她回了消息后按灭屏幕，把手机重新塞回去。

　　“快看快看！”林瓷突然拽住她胳膊，手机屏幕怼到她眼前。

　　校园论坛的热帖不断刷新，顶楼是张模糊的抓拍，阳光把篮球架的影子拉得老长，穿白色球衣的少年单手持球，侧脸浸在暖光里，评论区已经盖了上百层楼：

　　“这帅哥谁啊？速来认领！”
　　“救命！有人知道3号球员的微信吗？”

　　“周清衡又要火出圈了，啧啧啧。”林瓷笑嘻嘻地划着屏幕。许茗夏抱着纸巾和创可贴往收银台走，余光瞥见林瓷又折返货架，捏着瓶橙色运动饮料磨磨蹭蹭地挪过来。

　　“不是买过水了吗？”许茗夏扬了扬手里的矿泉水瓶。
　　林瓷把饮料往身后藏了藏：“就、就顺手拿的！”喉结不安地动了动，在许茗夏似笑非笑的目光里泄了气，小声嘟囔，“给陈朗买的……打球那么累，他肯定又忘准备了。”

　　货架上的饮料瓶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许茗夏没接话，转身在冰柜前蹲下，指尖拂过结霜的玻璃门，最终还是抽出一瓶常温的蓝色运动饮料。

　　塑料瓶外壁的水珠沾湿掌心，她听见身后传来吸气声。
　　“我这个是……”
　　“我懂我懂！”林瓷猛地扑上来勾住她肩膀，眼里闪着八卦的光“免得某人心里不平衡嘛。”

　　许茗夏张了张嘴，看着对方挤眉弄眼的模样，最终把话咽回肚子里。

　　少女时期的心事像藏不住的春藤，早就顺着指缝，缠上了发烫的指尖。

　　塑胶跑道蒸腾着热浪，许茗夏跟着林瓷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回到操场时，各个球队正踩着哨声做最后的热身。

　　场边此起彼伏的拍球声里，她一眼就望见篮球架下那抹亮眼的白——周清衡套着合身的球衣，藏青色的发带将碎发利落束起，脖颈浸着薄汗，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他正笑着和队友比划战术，发梢沾着薄汗，说话时偶尔抬手擦去额角的水珠。不知谁开了句玩笑，少年仰头大笑，露出虎牙，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镀了层金边。
　　就在这瞬间，他忽然转头，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与许茗夏撞个正着。

　　笑意瞬间漫上他的眼底，周清衡抬手冲她挥了挥，腕骨处的银色护腕跟着晃动，带起细碎的光。

　　许茗夏攥着饮料瓶的手指骤然收紧，喉间发烫。
　　少年的白球衣被风鼓起，勾勒出挺拔的肩线，发带边缘随着动作轻轻颤动，连带着他眉眼间的灿烂都晃得人睁不开眼。

　　见她怔在原地，周清衡挑眉，把球随手塞给队友，踩着轻快的步子穿过人群。

　　运动鞋与地面摩擦出细碎声响，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许茗夏不知所措，后退半步，抬头时，带着热气的呼吸已经扑面而来。

　　“发什么呆？”

　　“没事，你要上场啊？”

　　“中锋到现在都没人顶，只能我这个替补硬上了。”他突然凑近半分，热气扫过她发烫的脸颊，“记得给我加油。”

　　心跳漏了半拍，许茗夏垂眸避开他灼灼的视线，却没往后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暗自庆幸：“正好，还怕你不上场，水送不出去。”

　　集合的哨声撕裂在耳边，周清衡转身时球衣下摆扬起一片白影。

　　跑出两步，他突然侧身回头，并拢的食指与中指利落搭在额前，朝她敬了个不成样子的礼，真的是傻里傻气的，许茗夏终于绷不住，嘴角扬起藏不住的弧度。

　　尖锐的哨声划破操场上的暑气，周清衡半蹲在跳球区。许茗夏攥着运动饮料的手指微微发紧，目光死死黏住那个挺拔的身影。

　　对面打的是李承堂他们班，基本上都认识，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次与旧友的联谊。

　　李承堂隔着半个身位朝周清衡挑眉，指节在篮球上敲出挑衅的节奏，而周清衡只是勾了勾唇角，喉结滚动间溢出一声轻笑。

　　裁判抛球的瞬间，周清衡像绷紧的弹簧骤然弹射，骨节分明的手指率先触到球沿，顺势将球拨向陈朗。

　　许茗夏看着他修长的身形在空中舒展成利落的弧线，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陈朗后撤步接球时，周清衡已经斜插过来，宽厚的肩膀精准卡住对手走位，两人行云流水的配合让她不自觉攥紧了手。

　　“漂亮！”看台上爆发出尖叫。周清衡单脚蹬地跃起，球衣被气流掀起，露出紧实的腰腹。

　　他在空中拧转身体，避开宋觉高举的封盖，手肘轻巧拨开纠缠的手臂，篮球擦着篮板下沿空心入网。落地时他撞上陈朗肩膀，两人击掌的脆响混着观众的欢呼，震得场边香樟树沙沙作响。

　　少年发梢滴落了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周清衡看见梁哲在三分线外招手要球，他没理，反而压低重心，虚晃假动作骗过防守队员，运球突入禁区时故意放缓节奏，余光瞥见陈朗从底线切入的身影。

　　李承堂识破战术扑来时，周清衡手腕翻转，篮球擦着他耳际飞向陈朗。后者接球急停跳投，篮球与篮网摩擦。

　　许茗夏跟着人群站起来欢呼，周清衡提起衣摆擦了一下汗，突然转身，目光穿透沸腾的人潮，直直锁定某人的方向。

　　嘴角勾起标志性的痞笑，沾着薄汗的手臂抬起，笑着冲她挥舞。

　　看台上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无数女生举着手机疯狂拍照，尖叫的声浪此起彼伏。
　　“我去他是不是看我了！”
　　“他在朝我们挥手！我的天好帅！”
　　“......”
　　许茗夏感觉脸颊烧得发烫。

　　她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抬眸时周清衡已经转身投入比赛，发带随着跑动在阳光下跃动，像一团跳动的火焰，烧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许茗夏扬起的嘴角从来没下去，看着他暴起的青筋与舒展的肌肉在阳光下交织成张力十足的线条，连同被汗水浸透的后背，都张扬着独属于少年的肆意——那是永不言败的炽热，是把每个瞬间都燃成焰火的鲜活生命力。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热烈。

　　终场哨声刺破燥热空气时，周清衡甩了甩发麻的手腕，发带边缘还在往下滴着汗珠。

　　他和队友们勾肩搭背往场边走，剧烈的呼吸声混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刚踏入后勤部区域，就有几个外班女生红着脸围上来，递出矿泉水。

　　“谢谢谢谢！”梁哲挠着后脑勺连连摆手，耳根泛红得像要滴血。队员们刚拐过器材室转角，就有七八个女生举着水围上来，被拒绝的外班女生站在原地跺脚，眼底藏着不甘，而本班女生们悄悄对视，眼里溢出隐秘的得意。

　　陈朗老远就看见踮脚张望的林瓷，湿漉漉的刘海下眼睛亮得惊人。

　　两人同时伸手，同时开口。

　　“水。”
　　“水！”
　　字撞在一起的瞬间，陈朗指尖擦过她微凉的手背，喉咙发紧得几乎说不出话:“你居然给我准备了？”

　　他一把夺过饮料仰头猛灌，水珠顺着下巴滴进领口，“我还以为要渴死在球场！”说着故意用汗津津的肩膀撞她，“看来某人心里还是有我的嘛，昨晚说的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汗都粘我身上了！”林瓷嫌弃地推他，却又掏出叠得整齐的纸巾，踮脚擦他额角的汗珠。陈朗突然愣住，任由她动作，喉结滚动着咽下那句到嘴边的调侃。操场的喧闹里，他望着她泛红的耳尖。

　　被喜欢的人嫌弃，也是件让人心里发颤的事。

　　陈朗喉结滚动间瞥见不远处的骚动，挑眉朝许茗夏努努嘴：“阿衡的桃花又缠上来了。”林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穿白球衣的少年被五六个女生团团围住，为首扎着粉色发圈的女孩举着饮料，耳垂红得很。

　　周清衡的发带不知何时取了下来，碎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

　　他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俊脸上挂着无奈又带点尴尬的笑：“真的不用了！我有水……”

　　话没说完就侧身从人缝里钻出来，白色球衣后背洇着大片汗渍，晃出了一道急切的身影。无论身后的女生怎么喊都不回头，大步的朝许茗夏走来。

　　周清衡伸手撑住她身后的栏杆，“太恐怖了。”说着抬头看许茗夏“你都不救我的吗?”不知道是不是晒太久了有点耳鸣，许茗夏竟听出了一丝委屈。

　　“我?我怎么救你。”
　　“有水吗？”

　　许茗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那瓶饮料，说:“有，但是这个是...”

　　还没等她说完，周清衡就一把夺取，拧开瓶盖大口喝了起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吞咽，喝完后还得意的举起来说:“生命之泉，能救命。”

　　许茗夏嗤笑了一声。周清衡垂眸盯着手里的蓝色运动饮料瓶，又扫过周围人手中清一色的矿泉水瓶，挑眉看向许茗夏：“怎么我和他们的不一样？”

　　许茗夏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正要开口，林瓷已经拍上了她的肩膀，眼含促狭笑意：“因为那是夏夏专门给你买的呀！”话音刚落，她与陈朗默契对视，两人同时爆发出憋不住的笑声。

　　许茗夏仍强装镇定：“咳嗯...剧烈运动完不能喝冰的，所以买了常温。”她不敢看周清衡的眼睛，眼睛瞟向其他地方。

　　周清衡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没再追问，藏在毛巾后的嘴角高高扬起，泄露了满心欢喜。

　　这时，李承堂喘着粗气撞开人群冲过来，球衣后背印着大片汗渍，像张不规则的地图。

　　“阿衡！你刚才那个背转身过人太绝了！”他扯下周清衡脖子上的毛巾胡乱擦脸，“什么时候教教我这招？”

　　周清衡斜睨他一眼，懒懒开口：“就你这反射弧，学三天能记住动作顺序吗？”

　　“你质疑我？！”李承堂突然噤声，瞪圆眼睛，瞥见周清衡手里的运动饮料“等等——为什么你们班喝运动饮料，我们班只有矿泉水？””

　　宋觉不知何时凑过来，胳膊肘捅了捅周清衡肩膀：“不对劲啊，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哪个妹子送的？”他挑挑眉，表情还有些暧昧。

　　周清衡没接话，单手抄起椅子上的毛巾擦脸，另一只手握着饮料瓶又灌了一口。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嘴角却不受控地勾起，双臂撑在膝盖上，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

　　林瓷和陈朗默契地同时转头，四只眼睛在许茗夏脸上来回扫视。李承堂顺着视线望去，看见许茗夏慌忙的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你们好，我是许茗夏。”她声音很轻，脸颊有些泛红。

　　“久仰久仰！哈哈哈...”李承堂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和宋觉对视一眼。两人悄摸的齐刷刷转向陈朗，后者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像在传递什么机密信号。

　　李承堂和宋觉发出几声“啧啧啧”，正欲转回头，却发现了一件更让人受不了的事，陈朗正搂着旁边女生的肩?！瞬间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宋觉顺着他呆滞的目光望去，当场扯开嗓子怪叫：“陈朗你个混账东西！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妹子啊！”

　　林瓷被这声吼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狠狠拍开陈朗搭在肩上的手。陈朗疼得“嘶”了一声，却还不忘耍贫嘴：“谋杀亲夫啊！”

　　“谁要你搂！”
　　“小气鬼！”

　　陈朗挠了挠后脑勺，望着林瓷泛红的侧脸，：“这是林瓷，是我......”他话尾虚虚悬着，突然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定义这份微妙的关系。

　　空气凝固的刹那，林瓷突然仰起脸，发梢还沾着细碎汗珠，迎着众人的目光脆生生开口：“女朋友，我是他女朋友。”

　　这句话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惊起一片哗然。李承堂和宋觉止住了手上的动作，周清衡手里的毛巾“啪嗒”掉在地上，许茗夏也愣住了，一瞬间空气寂静了几秒。

　　陈朗猛地转身，眼睛瞪得滚圆：“你、你同意了？！”他声音不自觉拔高，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与惊喜。

　　林瓷白了他一眼，耳尖却烧得通红：“不然呢？难道要等你结巴到明年？”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尖锐的哨声突然刺破喧闹。老师举着喇叭示意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

　　原本围在陈朗和林瓷身边准备“严刑拷打”的人，只能一边嘀咕着一边往观众席散去。

　　李承堂朝陈朗挥了挥拳头，宋觉则挤眉弄眼地比划了个“回头再算账”的手势，才不甘不愿地跑回自己班级。

　　周清衡和陈朗并肩走向参赛队员休息区，后者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敛的傻笑。

　　许茗夏立刻拽着林瓷坐到角落，压低声音追问：“什么情况？你不是一直说和他只是......”

　　“昨晚他跟我表白了。”林瓷咬着下唇，指尖无意识揪着校服衣摆，耳尖泛起淡淡粉色，“然后、然后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呗。”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藏不住的雀跃。

　　许茗夏瞪大眼睛：“可你之前不是说，对他只有朋友的感觉吗？”

　　林瓷抬手捂住心口，想起昨晚陈朗在路灯下紧张到结巴的模样，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地加速：“我也以为只是关系好......直到他说‘我喜欢你’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心跳快成这样。”她垂下头，嘴角却不受控地扬起，“可能我早就喜欢他了，只是自己没认清而已。”

　　没认清？友情还是爱情，真的就很难分清吗？

　　许茗夏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球队休息区，周清衡正靠着椅背，脖子上仍挂着毛巾，骨节分明的手指正转着那瓶运动饮料，看起来有些懒散，温和的阳光给他渡上一层金边，又有些乖。

　　直到突然抬眼——四目相撞的刹那，世界骤然消音。周围的嘈杂不复存在，唯独心脏的跳动的剧烈响声回荡在耳边。

　　周清衡的目光实在柔软，温柔得让她忘记闪躲，整个人仿佛坠入温热的春溪，无法自拔。

　　这是什么情？你认清了吗？许茗夏问自己。

　　但她分辨不出来，反而越想越乱，昔日的种种画面仿佛走马灯向她奔来:她看见自己递出的薄荷糖，他笔手上刻有“清衡”二字的钢笔，他举起枫叶时闭上的一只眼，跟他交换的早餐奶，以及他从自己发梢上取下的香樟叶……

　　一幕幕不断的穿梭在俩人之间，这些对许茗夏来说到底算什么？她越是想抽丝剥茧，那些心绪反而愈发纠缠，乱成一团解不开的结。太模糊了，她不再去想。

　　也许正是这份混沌的悸动最动人，就像雾里看花，越是朦胧，越让人忍不住靠近。有些答案不必急于揭晓。

　　模糊的边界，反而比直白的答案更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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