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误差项

作者:竹夭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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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位的渐近线


      图书馆的顶灯在沈时雨睫毛上投下细碎光斑,她用圆规尖戳着错题本上的双曲线函数图。我第四次调整护腕位置时,余光瞥见她把“y=1/x”的渐近线描成了爱心。

      “这道题用参数方程更好解。”

      我抓起她乱涂乱画的草稿纸,打算将解题过程写下来。

      “哟,可以啊,董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她歪头,挑眉,手托脑袋。

      “那你知道双曲线为什么永远触不到渐近线吗?”

      “因为......”

      “因为害怕靠近后的渐行渐远。”她打断到。

      我的笔尖一顿,抬头看向她时,她的帆布包里滚出个药瓶。

      我弯腰去捡却被她猛地推开,玻璃瓶在防滑垫上滑出刺耳声响。

      “氟西汀”三个字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她蹲下身时马尾辫扫过我的膝盖:“维生素而已。”

      “上周三你在天台吃的也是维生素?”

      我握住她捡药瓶的手腕,想起那天她对着药瓶发呆的背影。

      她突然抬头凑近,嘴角勾起一抹笑,橘子香混着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董逍,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像抓奸的男朋友。”

      三秒的无声对视后,她帆布包里突然震动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通知栏闪过“董先生秘书”的来电提醒。

      学校外,住院部顶楼的红灯开始规律闪烁,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世界上姓董的那么多,未必就是......

      ————

      高三家长会的午后,瓷砖上洇开一片片伞尖滴落的水痕,走廊里蒸腾着家长们交头接耳的声浪。

      我抱着一摞物理错题集从三班后门挤出来时,正撞见沈时雨挽着一位打扮时髦的女人朝门口走来,那女人脖颈间的翡翠吊坠在顶灯下折射出刺眼的幽光——水滴状的莹绿色泽,与摩天轮那天沈时雨镜头下父亲搂着的女人戴的如出一辙。

      “董逍?”

      沈时雨突然开口,马尾辫梢扫过女人的袖口,“这是我妈妈。”

      我的指甲掐进我怀里的错题本,纸张边缘立刻泛起褶皱。

      “妈,这是董逍,是我们学校的体育特招生,也是我们校篮球队的队长。”

      “你好啊,小雨总说有个打球很厉害的同学。”

      女人脸上扬起笑意,她看上去很年轻,但眼角的鱼尾纹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我盯着吊坠边缘细碎的闪光,喉咙发紧。

      “阿姨好,您女儿数学解题很有一套。”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冰水。

      “妈,陈老师还在等您签安全承诺书。”

      我看着女人从鳄鱼皮包里抽出钢笔,走廊穿堂风掀起她手中的成绩单,数学栏上醒目的”137分”——正是上周补习时她转着笔说“这套题错的还是不应该”的分数。

      沈时雨猛地跨前半步挡住我视线,拽了拽我的袖口:“你不是要去教务处交训练计划表吗?”

      暴雨在暮色中转成绵密的雨针,我站在四班后门看沈时雨给家长们分发茶水。

      女人身上的雪松尾调,与父亲书房常年燃着的熏香微妙重叠,像是两种藤蔓在暗处悄然纠缠,翡翠吊坠在昏暗天光里泛着沼泽般的光泽。

      晚自习结束,我像往常一样在她班级门口等她,我总觉得她需要跟我解释什么。

      她出来时,往我攥紧的手心塞了盒创可贴。

      “明天补习改到器材室吧,今天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她顿了顿,“你抄错题总把虎口磨出血。”

      我攥着纸盒看她消失在雨幕里,脑海里翡翠吊坠的冷光却像根刺扎进心底,而父亲今早出门时领口残留的雪松香,此刻正混着潮湿水汽在鼻腔灼烧。

      ————

      夜雨冲刷着别墅落地窗时,我拧开了父亲书房黄铜的把手。

      檀木香气息扑面而来,黑檀木匣就躺在书桌上,天鹅绒衬布里嵌着枚翡翠袖扣——水滴状绿镶碎钻,与那个女人颈间的吊坠像是被利刃劈开的孪生体。

      旁边的鉴定书落款日期是三个月前,客户签字龙飞凤舞地写着“林月”。

      桌上,牛皮纸档案袋里滑出的婚纱设计稿,腰线处的双鱼尾褶皱,与沈时雨笔记本里的涂鸦惊人的相似。

      旁边草拟的婚礼请柬上,“董振华&林月”的花体字刺得我眼眶发涩。

      窗边立式镜突然映出我煞白的脸,手中婚礼请柬滑落在地,背面是用铅笔标注的婚礼日期——5月20日。

      我突然想起那个梅雨季,沈时雨“遗落”的笔记本里的“5月20日,抛物线抵达顶点时需要勇气加速度”。

      想起了她将橘子抛给我时的“你接住了5月20日的抛物线。”

      想起了她为我庆生时的“今天是5月20日,生日快乐,董逍!”

      想起了她反复提及的这个日子......

      我拼命地在书桌上找其他证据,企图打破我的猜想,可我只找到了一张照片——父亲揽着穿病号服的沈时雨站在CT室门口,她锁骨上膏药边缘的烫伤疤痕新鲜狰狞。

      手机突然在裤袋里震动,我收到了父亲发来的微信——今天晚上有点事,我不回家了。

      紧接着,沈时雨传来张模糊的抓拍照:父亲搂着一个女人站在婚纱店橱窗前。

      我发大照片,看到玻璃倒影里,沈时雨举着手机躲在行道树后。

      很快,她撤回了这张照片。

      雨滴砸在落地窗上,蜿蜒如泪痕,我跌坐在书房的地板上。

      明明还是酷热难耐的夏季,我却浑身汗毛矗立,感觉好冷好冷,像是侵骨的冷。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别忘了明天器材室的补习。

      沈时雨最后那条消息正在屏幕上渐渐暗去。

      ————

      窗外的银杏叶簌簌作响,沈时雨正用红色马克笔在我错题本上画叉。

      我一直盯着她,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导函数求导顺序都能错,”她笔尖戳着满江红的卷面,“宁大特招文化课分数线可比篮筐高多了。”

      她的帆布鞋尖勾着板凳晃悠。

      “昨天,你有没有......”话音突然被推门声截断。

      林昊抱着篮球探进头:“老班说下个月模考不过线要停训!”

      沈时雨反手将粉笔头砸过去。

      “再偷听就把你投篮视频发校论坛。”

      她起身收拾东西,“今天就到这吧。”

      林昊的球鞋突然踩上我的脚后跟:“你俩现在什么情况?”

      我仰头灌下汽水,碳酸气泡灼烧着喉管:“她说要帮我把数学补到120。”

      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里,远处传来沈时雨的笑声:“再错导数题,就把你罚球线投篮做成表情包!”

      林昊踢了我一脚,拉开沈时雨刚刚坐着的椅子,把篮球往地上一扔。

      “我说的是这个吗,你们,是不是在拍拖啊——”他贱兮兮的伪音拉得很长。

      我把他往外推了推,双手环臂,挑了挑眉:“是啊,有意见?”

      “我去,哥们可以啊,你小子挺速度啊!”他一把拉住我,“快跟兄弟好好说,沈大侠是如何把你拿下的。”

      我顿了一顿,看向沈时雨远去的背影。

      “你......真的喜欢我吗?”

      “啊?”

      林昊转头看我。

      “说什么呢,兄弟永远把你放心上。”

      他拿拳头锤了锤胸,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

      ————

      后来,我一直不敢问她那天的事,只记得那一天,便利店的玻璃门被夜风撞得叮咚作响,货架旁的情侣伞东倒西歪地摇晃着。

      沈时雨捏住我结痂的虎口,创可贴带着薄荷凉意贴上皮肤:“明天起每天补两小时导数。”

      我盯着她锁骨下随呼吸起伏的疤痕,欲言又止。

      “这道疤是去年电磁炉爆炸时溅的。”

      她忽然抓起我的食指按在锁骨下方,凹凸不平的皮肤在指尖下起伏。

      “医生说要是泼在脸上......”

      我鬼使神差地摩挲那道伤痕:“那会变成酒窝吗?”

      她突然掐住我的脸颊,虎口的茧蹭得我皮肤发痒。

      “偷吃蜂蜜了?嘴这么甜。”

      “为什么总在这个位置,为什么又是电磁炉伤的,是不是......”

      她打断了我的话,“你最近是不是都没休息好,黑眼圈快赶上国宝了。”

      她转身往我书包里塞了瓶褪黑素,塑料药瓶上贴着便利贴,柴犬图案旁写着:【失眠的笨蛋】

      我牵起她的手:“我...”

      见我半天不说话,她笑出了声:“你干嘛,怎么心事重重的。”

      她抽出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顺道碰了碰我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

      梧桐叶扑簌簌落在石板路上时,我们正走过路灯坏掉的那段绿荫道上。

      她突然把冰凉的手塞进我外套的口袋里。

      “最近降温降得厉害,你记得多穿点。”我把围巾绕在她脖子上。

      “嗯——”她突然踮脚,用鼻尖蹭我下巴,“你身上暖和就好了啦。”

      “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晚上也不要学到太晚,早点睡,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知道啦,”她捏了捏我的手,“我看最近不珍惜自己身体的是你吧。”

      “还有你包里的那些药,身上的那些伤,对自己好点,别总让数学卷子划到你手腕,切柠檬啊苹果啊都小心一点。”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我,眼里似乎闪着泪光。她吸了吸鼻子,笑着说:“你干嘛,怎么这么像临终遗言。怎么,你得癌症啦?”

      “没有,我只是......想对你好。”

      她扭了扭手腕,转而与我十指相扣。

      “那今天就送我到我家楼下吧。”

      说罢,她抬头对我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月光把她浅浅的梨涡盛满清辉,嘴巴好像爱心的形状。

      我喜欢她对我笑,就像是春日里猛然盛开的花朵,明媚而温暖。

      但是,当你想靠近时,她又躲避你的触碰。

      一路上,我们都默契地没再说过话,只是依恋着这独处的时光,好像世界都与我们无关。

      ————

      老式单元楼的路灯忽明忽暗,楼道间的感应灯也很迟钝。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她家,以前每当我提出要送她回家的时候,她总以各种理由拒绝。

      而今夜,像是晨光吻过窗棂的褶皱,所有躲藏在影子里的试探,都在睫毛相触的刹那绽放成海棠。

      快要分别时,我紧紧抱着她,舍不得松手,将头埋入她的脖颈,贪婪地吮吸着独属于她的气味。

      “怎么了,今天这么黏人?”她拍着我的背,“好了好了,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我缓缓松开她,眼睛依然留恋在她身上,“我走啦,晚安。”

      她转身时,我看到了她睫毛下晶莹的水珠。眨眼的频率,微颤的声音,泛红的鼻头,那都是她在强装镇静的证据。

      晚风卷起满地银杏叶时,我似乎听见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而她早已转身走向暮色深处,帆布鞋踩碎落叶的声响,像极了那个暴雨夜被碾碎的玻璃汽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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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错位的渐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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