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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墙高筑
雨水拍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敲击。苏灵站在邮局屋檐下,紧紧攥着那封信,生怕雨水打湿了里面的内容。信封上的烫金徽章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醒目——省美术学院招生办公室。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拆信时差点撕坏了里面的纸张。当看到"复试通知"四个字时,一股热流从胸口涌上眼眶。
"我通过了...我通过了!"苏灵在原地转了个圈,雨水溅湿了裤脚也毫不在意。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阮语。这一个多月来,阮语变得若即若离,总以工作忙为由减少见面时间。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这个好消息一定能打破她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
苏灵小跑着穿过雨中的街道,水洼映出她雀跃的身影。民宿的梨树已经结出小小的果实,在雨中青翠欲滴。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阁楼,连敲门都忘了。
"阮语!我收到复——"
声音戛然而止。苏灵站在门口,仿佛被人按了暂停键。
阮语背对着她,正在往行李箱里叠放衣服。床头柜上的物品已经收拾一空,笔记本电脑也装进了保护套。整个房间透出一种即将离别的气息。
"苏灵?"阮语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件衬衫,"你怎么..."
"你要走?"苏灵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阮语放下衬衫,叹了口气:"公司有个新项目,需要我回去主持。"
"什么时候决定的?"
"上周。"阮语避开她的目光,"本来打算今晚告诉你的。"
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苏灵站在门口,手中的复试通知书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我收到复试通知了。"她最终说道,机械地举起那封信,"下周三。"
阮语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这太好了!林教授会担任考官之一,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
"你不在的话,有什么意义?"苏灵打断她。
阮语僵住了,手中的信纸微微颤动:"苏灵...你已经足够优秀,不需要我..."
"骗子!"苏灵突然提高了声音,"根本不是因为工作,对不对?是因为那天餐厅里那个女人说的话!因为你觉得我...我们..."她的声音哽咽了,"你觉得丢脸。"
阮语的脸色变得苍白:"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苏灵上前一步,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我们之间..."阮语深吸一口气,"这种关系不正常,苏灵。我比你大十一岁,我本该是帮助你的人,而不是..."
"而不是什么?"苏灵的眼睛亮得吓人,"不是爱上你的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呼吸声,心跳声,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阮语的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敢说你对我的感觉不一样吗?"苏灵逼近一步,"在城市的那几天,在美术馆,在餐厅...你敢说那只是'帮助'?"
"我是成年人,苏灵。"阮语的声音突然变得坚硬,"而你才刚刚开始你的人生。我不能...也不应该成为你的负担或者错误。"
"错误?"苏灵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后退半步,"所以你后悔了?后悔认识我,帮助我,带我看那些可能的世界?"
"我当然不后悔!"阮语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痛苦,"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毁掉你的未来。你知道外界会怎么看我们吗?你知道这会对你的事业、生活造成多大影响吗?"
"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阮语几乎是吼了出来,"我在乎你能否毫无负担地追求艺术,在乎你是否能被这个世界公平对待,在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在乎你将来不会后悔把青春浪费在一个胆小鬼身上。"
苏灵呆立在原地,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所以这就是结局?"她轻声问,"你逃回你的城市,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阮语没有回答。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苏灵突然笑了,那笑容让阮语心碎:"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是最勇敢的人。那天晚上你面对我爸爸的时候,我觉得你无所畏惧。"她摇摇头,"但我错了。你害怕的东西比他多得多。"
她转身走向门口,复试用通知书被遗落在地上。
"苏灵!"阮语叫住她,"复试...你还会去吗?"
苏灵没有回头:"这不关你的事了,阮小姐。"
门关上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阮语心上。她缓缓蹲下,捡起那张复试通知,发现边缘已经被雨水浸湿。她小心地用袖子擦干,然后放在床头柜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阮语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她拿出手机,翻看这几个月来偷拍的苏灵——专注画画时的侧脸,第一次看到高楼时的惊叹表情,睡着时无意识蹭她肩膀的样子...
每一张都像刀子般割着她的心。
"我在做什么..."阮语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中渗出。
她想起苏灵刚来时胆怯的样子,想起女孩第一次对她笑时的阳光,想起雨夜相拥时那份温暖的触感...想起自己曾经承诺要帮助她直到不再需要为止。
但事实是,她害怕了。害怕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害怕社会的眼光,害怕有朝一日苏灵会后悔。所以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逃跑。
阮语擦干眼泪,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她这几个月来偷偷设计的一个建筑方案,灵感完全来自苏灵的绘画风格。她给这个项目取名"灵语"——苏灵与阮语的对话。
"至少让我完成这个..."她轻声对自己说,开始疯狂地敲打键盘,仿佛只有工作能暂时麻痹内心的痛苦。
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阮语不知道自己工作了多久,直到胃部传来尖锐的疼痛,她才意识到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她下楼去厨房找食物,却在走廊遇到了李阿姨。
"阮小姐..."李阿姨欲言又止,"小灵回来过,拿了些东西又走了。她看起来...不太好。"
阮语的心一紧:"她去哪了?"
"没说。但我听见她打电话问公交车时间,可能是去城里?"
城里?复试还有五天,她去城里做什么?阮语立刻掏出手机拨打苏灵的电话,却听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冰冷提示。
"她带画具了吗?"阮语急切地问。
李阿姨摇摇头:"就一个小包。对了..."她压低声音,"她好像先回了趟家。"
苏家?在那个雨夜被赶出来后,苏灵再没提过要回去。阮语的不安瞬间放大。
"谢谢您,李阿姨。"她匆匆拿了个面包就返回阁楼,一边吃一边继续尝试联系苏灵。所有消息都如石沉大海。
夜幕降临时,阮语做出了决定。她打开行李箱,把刚放进去的衣服又一件件挂回衣柜。无论苏灵是否参加复试,她都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至少...要确定她安全无事。
苏灵站在父亲家门前,手中的钥匙沉重如铅。自从那个雨夜被赶出来后,她已经两个月没踏足这里了。但现在,她需要取回自己的画具——阮语送她的那套专业素描工具,还有母亲留给她的那本画册。
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入锁孔。出乎意料的是,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霉味。苏灵摸索着打开灯,客厅的混乱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家具东倒西歪,酒瓶散落一地,墙上的全家福被砸得粉碎。
"爸...?"她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看来父亲又出去喝酒了。苏灵松了口气,快步走向自己的小房间。推开门,她的心沉了下去——画架断了,颜料被挤得到处都是,素描本被撕成碎片散落在地。
"不..."苏灵跪在地上,颤抖着捡起一片碎片,那是她画的第一张阮语肖像。
她强忍泪水,开始在废墟中寻找那本母亲留下的画册。那是她六岁生日时母亲送的,里面全是母亲年轻时画的风景素描。无论父亲多么暴怒,从未动过那本画册——或者说,不敢。
画册不在原来的位置。苏灵翻遍了每个角落,最后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小铁盒——她从未见过的东西。盒子没锁,里面是一本发黄的日记本和那本失踪的画册。
苏灵翻开日记本,第一页就写着母亲的名字"林小雨",日期是二十年前。
"今天遇到了苏强。他说喜欢我的画,说我有天赋。从没人这么说过..."
苏灵的手开始发抖。她快速翻阅着,母亲的字迹从开始的清秀愉快,逐渐变得潦草绝望。
"他撕了我所有的参赛作品。说女人不该抛头露面..."
"又怀孕了。希望是个男孩,这样他或许会开心些..."
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是母亲去世前一天:
"他发现我偷偷教小灵画画。说要把她送走,送到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我必须想办法...必须保护我的小灵..."
日记在这里中断。苏灵浑身发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一直以为母亲是抑郁自杀,但现在...
门外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苏灵迅速将日记本和画册塞进背包,刚站起身,就看到父亲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
"贱丫头还敢回来?"苏强满身酒气,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来找打?"
苏灵下意识地后退,背部抵上墙壁:"我只是来拿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苏强冷笑,"吃我的住我的,哪样是你的?"他的目光落在苏灵手中的铁盒上,脸色突变,"你从哪里拿的这个?"
苏灵将背包护在胸前:"妈妈的日记...你一直瞒着我。"
苏强的脸扭曲了:"给我!"他扑上来抢背包,"那疯女人写的全是胡说八道!"
苏灵灵活地闪开,这是多年躲避父亲拳脚练就的本能:"她说你要把我送走!她是不是...是不是你..."
"闭嘴!"苏强怒吼一声,一巴掌甩过来。苏灵躲闪不及,脸颊火辣辣地疼,"那女人自己跳的河,全镇人都看见了!"
"因为你威胁要送走我!"苏灵尖叫出声,多年来积压的愤怒和痛苦终于爆发,"你逼死了她,现在又想毁掉我!"
苏强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一向懦弱的女儿会反抗。趁这个间隙,苏灵从他腋下钻过,冲向大门。
"站住!"苏强在身后咆哮,"跑了就别回来!那个城市女人也不要你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苏灵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她冲进夜色中,背包紧紧贴在胸前,里面装着母亲最后的秘密和她破碎的希望。
雨又开始下了。苏灵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霁虹桥——母亲结束生命的地方。她站在桥中央,望着漆黑的河水,突然理解了母亲当年的绝望。
背包里的手机早已没电,她无法联系任何人,也没有地方可去。民宿?阮语大概已经离开了。学校?周末没有人。
最终,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火车站,用身上最后的钱买了一张去省城的夜班车票。
如果阮语选择放弃,那么她必须学会独自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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