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

　　连橙趴在木板搭成的廊道间，指尖死死抠住板缝，整个身子贴得像张薄纸。

　　夜色漫过营房的飞檐，只有几盏巡夜的灯笼在远处晃悠，昏黄的光线下，她生怕哪个转角突然冒出人来，抬头就撞见她这副偷偷摸摸的模样。

　　她四肢着地，一挪一挪地往前蹭，裙摆被粗糙的木板磨得发毛，原本暗红的料子沾了泥灰，竟透出几分墨黑，看着就叫人心疼。

　　每到一扇门前，她便屏住呼吸侧耳听，要么轻轻推条门缝张望，小心翼翼地排查着霍燃歌的踪迹。

　　忽然，一阵压低的交谈声顺着风飘了过来，让她瞬间顿住动作：

　　“听说了吗？霍将军的儿子来了！”

　　“可不是嘛，我亲眼瞧见了！虎父无犬子，小将军看着就英气，日后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别嚼舌根了！军营里规矩严，被管事听见，可是要按军法处置的。轻则杖责，重则挂脑袋在营门示众！”

　　“明明是你先起的头！”

　　“哎呀，走了走了，别惹祸上身。”

　　脚步声渐渐远去，连橙心里暗暗得意：这两人多半是父亲麾下的老兵，既然霍邪在这附近，那霍燃歌的住处定然也不远，十有八九是旁边的别院。

　　“哼，我可真聪明。”她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可随即又皱起眉。这附近守卫似乎更密了，前进起来更难了。

　　到了拐角处，她把耳朵紧紧贴在木板上，确认没有动静后，才敢慢慢直起身。刚舒展了下僵硬的腰肢，旁边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节奏沉稳，不疾不徐。

　　这下躲已经来不及了！连橙心一横，索性放手一搏，挺直腰板，踮着脚尖像只偷油的猫，飞快地往走廊尽头跑。

　　还好那人走得慢，并未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你是谁？”

　　一声低沉的问话突然在身后响起，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连橙浑身一僵，动弹不得。

　　这声音里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压迫感，绝非寻常宵小之辈，那气场让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那人缓缓走到她面前，借着远处的灯光打量了她两眼，语气带着几分诧异：“诶？你不是……”

　　连橙反应极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后颈，压低声音威胁：“安静点！没几个人知道我在这，要么装没看见，要么我拼了命也得弄死你！”

　　那人顺从地点了点头，眼里却藏着几分笑意。

　　他堂堂军营武将，怎会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制住？不过是故意配合罢了。

　　松开手后，他挑眉问道：“我不说便是。只是军营里从无女子出入，姑娘究竟是谁？”

　　“我……反正对你们没威胁。”连橙不愿多说，哪怕对方露了脸，她也打定主意不吐露实情。

　　“好。”那人也不追问，转而问道，“你是来找霍将军的？”

　　“差不多，我找霍燃歌小将军。”

　　“巧了，他住处离这不远。”那人忽然话锋一转，笑得有些狡黠，“对了姑娘，今年贵庚啊？”

　　“……十六。”连橙一脸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找他呢。”

　　“没什么，随口问问。”那人摆摆手，“跟在我后面，这里安全。”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我，谁会来？自然安全。”连橙小声吐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一会儿就到了一扇门前。连橙刚要开口道谢，转头却发现那人不见了，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道是跳上房顶了？”她嘀咕了一句，也没深究，伸手就推开了房门。

　　“啊！你……你你……”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师音正背对着门，褪去了外袍，露出白皙的后背，正要换衣服。

　　“搞什么啊！快关门！”师音也吓了一跳，连忙抓起旁边的衣服挡在身前，语气又急又无奈。

　　连橙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反手关上了门，心跳得飞快。

　　师音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无语道：“你怎么闯进来了？你可是……”

　　“这有什么要紧的。”连橙摆摆手，脱下沾了泥污的外套，嫌恶地丢在一旁，“回头就把这脏东西烧了，太恶心了。霍燃歌呢？”

　　师音抬手挡在眼前，不敢看她，连忙说道：“他出去接你了，不出半个时辰就回来。你能不能先到后面去？我……我衣服还没换完呢。”

　　“为什么你在他房间？你们在府里不是分开睡的吗？”连橙眯起眼睛，醋意翻涌。

　　“府里是府里，军营条件有限，房间还没收拾出来，今晚只能将就睡一晚。”师音解释道。

　　连橙气得牙痒痒：自己累死累活跑过来，结果这两人倒好，要在这儿甜蜜同眠！若是霍燃歌真的去接她，她断然不会这般狼狈地找上门来。

　　她索性也脱下外衣，只剩一身单薄的中衣，仰头说道：“我要洗澡，你让霍燃歌回来后赶紧帮我准备。我今晚也要睡在这儿，不然我就穿着这身出去逛，让全军营都知道你们屋里藏了个女人！”

　　她向来说到做到，霍燃歌看见她这样倒也罢了，可师音怎能看？就算她对师音心存爱慕，也不愿让旁人占了便宜。

　　师音被她的狠话噎住，连忙妥协：“好好好，你睡这儿，我去旁边的软榻上凑合一晚。”

　　“不行，挤一挤也能睡，何必那么见外。”连橙说得勉强，眼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着。

　　师音连连摇头：“不行，万万不可。就算你们……哎，我还是不能这般失礼。”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了，霍燃歌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他乔装打扮了一番去找连橙，结果马车里空无一人，摸了摸坐垫还是冷的，才知道她已经离开许久。

　　他在房顶上跑了大半圈，左看右看，来回找了好几遍都没踪影，只好回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连橙坐在床边，而师音则脸红耳赤地站在一旁。

　　瞬间，他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只剩下庆幸：“连橙！你……算了，没被人看见就好，不然现在军营里早就沸沸扬扬围满了人。”

　　连橙脱了鞋子，直接爬上床，盘腿坐好：“我不挪地方，就要和你们一起睡。一家人，分什么房间？”

　　霍燃歌无奈地扶额，心里暗暗嘀咕：这不要脸的性子到底是谁教的？母亲李氏温婉，岳父连老爷儒雅，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泼辣丫头？说不定是连卿那家伙带坏的。

　　师音也跟着劝：“你睡在这儿，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确实不太好，但只要没人知道就行。”连橙叹了口气，眼神变得认真，“哎呀，我们心里不都明了吗？师音，你就别装糊涂了。”

　　她其实真想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可眼下确实不是时候，这样能待在两人身边，也挺好的。

　　和夫君“共用”一个心上人，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霍燃歌害羞地捂住嘴，耳根都红了。

　　师音何尝不想戳破那层纸，可他看着两人炽热的眼神，心里满是纠结：“一个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一个做出旁人眼中‘失德’的选择……你们就不后悔吗？这世道，容不下这样的情谊，不会让你们这般随心所欲的。”

　　他是真心把两人当挚友，不愿看见他们将来吃苦。

　　连橙忽然凑上前，紧紧拉住师音的手，眼里满是恳切：“师音，你就可怜可怜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惨。我和霍燃歌，婚前几乎没过面，这门婚事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爱’，谁会真心喜欢？我对你，才是掏心掏肺的真心啊。”

　　师音别过脸，不敢看她灼热的目光。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突然，脑海里响起系统的提示音，说直播间的人气正在蹭蹭往上涨。

　　他瞬间来了精神，连忙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看待彼此的？你们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啊。”

　　“无所谓。”连橙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他们霍家要的不过是传宗接代，在他们眼里，女子能生下子嗣便是‘成功’。这一点，我可以答应，毕竟霍燃歌确实优秀，闭眼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对你，我只想完完全全地靠近，哪怕被人骂‘不知廉耻’，我也愿意。”

　　她心里满是不甘：若是真爱，为何她和霍燃歌婚前毫无交集？难道门当户对就是爱情？难道成婚就是爱情的终点？这和捆绑有什么区别？

　　霍燃歌也点点头，眼神坚定：“我也不在乎。只要能一直看着你，待在你身边，其他的都无所谓。就算成婚的人不是连橙，我也会这般选择。如今连橙来了，事情反而简单了。我们可以过着只有彼此知道的日子，两全其美。”

　　“不行的……”师音看着两人，心里五味杂陈，忽然抬头望向窗外，拉起霍燃歌的另一只手，轻声道，“可是今晚月色真美，不是吗？”

　　霍燃歌愣了愣，以为他真的在赞叹月色，眼底渐渐染上温柔。连橙却撇了撇嘴，牙痒痒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醋意翻涌。

　　她试探着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师音微微一笑，重复道：“不知道就对了，因为今晚月色真美。”

　　夜色如水，透过窗棂洒进屋里，映着三人复杂的神色。

　　那层薄薄的纸，仿佛被月光浸润得愈发透明，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会彻底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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