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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
台风过境的傍晚,铅灰色的云层如厚重的幕布般压向地面,将整个校园笼罩在诡异的暗紫色光线里。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掠过走廊,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卷起的落叶啪嗒啪嗒地拍打在玻璃窗上,像是无数急于诉说的手。林叙白趴在教室后排靠窗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用钢笔敲击着桌面,金属与木质的碰撞声在逐渐空荡的教室里回响,与窗外的风雨声交织成一首略显压抑的曲子。他望着窗外扭曲变形的梧桐树影,突然想起上周江逾淮说过的话
“台风天的云,像不像被揉皱的试卷?”
窗外那棵老梧桐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枝干扭曲成痛苦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连根拔起。叶片翻卷着露出苍白的背面,如同无数只在深渊中挣扎的手。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教室前方,落在江逾淮伏案疾书的身影上。少年脖颈后露出半截绷带,随着书写动作若隐若现,绷带边缘还粘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像是被遗忘的心事。江逾淮的校服袖口永远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一颗,可此刻袖口却微微卷起,露出绷带下若隐若现的淤青,像是藏着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夜晚。那些淤青深浅不一,有的已经泛黄,昭示着它们存在已久,让人忍不住猜测他究竟经历了多少。
教室墙角的挂钟指向四点二十分,离放学还有十分钟。前排女生的窃窃私语突然变得热烈,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涟漪。
“你听说了吗?”
张明突然从后桌探过身,校服领口歪斜,眼镜片上还沾着粉笔灰,神情中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今天化学竞赛结果公布!年级前三直接进省队,江逾淮那变态肯定稳了吧?上次月考他化学可是满分!”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八卦的意味,却在教室里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周围同学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前排的女生悄悄回头,交头接耳地讨论着,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凌乱的线条,似乎也在为这场竞赛的结果感到好奇。
林叙白转着钢笔的手猛地一顿,金属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洇开一团墨渍,形状扭曲得像是他此刻突然乱了的心绪。他扯了扯领口有些发紧的校服,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
“真有那么神?”
余光却紧紧盯着前排的江逾淮,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那还有假!”张明来了兴致,绘声绘色地说,“我上周三值日后路过实验室,晚上十点半了,江逾淮还在调试分光光度计。保安大爷拿着手电筒去查看,结果他举着试管说‘在做光合作用实验’,把大爷都整懵了!这次要是不进省队,我名字倒着写!”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着,仿佛亲眼目睹了江逾淮在实验室里的努力。
江逾淮攥着竞赛准考证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绷带边缘的鲸鱼创可贴被揉得皱巴巴,鲸鱼的眼睛已经被指甲抠出了裂痕。察觉到有人注视,他迅速将手藏进课桌,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晕。
“都快放学了还聊这些,烦不烦?”
江逾淮语气生硬地吐槽,故意加大手中铅笔写字的力度,纸张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他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可握着笔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那颤抖虽然细微,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与紧张。林叙白注意到他后颈绷带边缘渗出的血渍,像朵干枯的红梅,与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形成诡异的呼应。
林叙白望着江逾淮匆匆收拾书包的背影,瞥见他塞进抽屉的准考证一角——边角处歪歪扭扭写着“加油”,字迹被反复描摹得很深,橡皮屑落在一旁,像是落了一地的心事。那字迹和上次绿豆糕包装纸上的“多吃点”如出一辙,都是用力过度的模样。
这让林叙白不禁想起那天,他打开抽屉,看到那个装着绿豆糕的精致小盒,包装纸上的字虽然写得有些笨拙,却饱含着心意。那天江逾淮把盒子往他桌上一放就跑,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草莓,留下一句“看你总不吃早餐”。此刻回想起来,那盒绿豆糕的甜味仿佛还萦绕在舌尖。
放学铃响起的刹那,江逾淮几乎是撞开教室门冲了出去,连掉在地上的钢笔都没顾得上捡。
“喂!你的笔!”
林叙白捡起钢笔追了两步,可江逾淮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握着钢笔站在原地,金属笔身还带着江逾淮的体温,仿佛还能感受到对方刚刚握笔时的力度。笔帽内侧刻着的“J.Y.H”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是江逾淮名字的缩写。
“别追了,他肯定着急去看成绩。”
张明在身后喊道:
“说不定现在正抱着奖杯偷笑呢!”
说着,他背起书包,吹着口哨离开了教室,丝毫没有察觉到江逾淮的异常。
林叙白握着钢笔站在原地,望着窗外突然倾盆而下的暴雨,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雨水顺着屋檐形成一道透明的帘子,远处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仿佛是天空在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发出预警。他下意识摩挲着钢笔上的刻痕,想起江逾淮转笔时总是习惯性地用拇指顶住笔尾,那是独属于他的书写习惯。
他在教学楼里转了两圈,每经过一个角落,都仔细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最终在楼梯拐角处发现了半截湿透的绷带——边缘还粘着片鲸鱼形状的碎纸屑,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的。那鲸鱼的尾巴缺了一角,就像江逾淮项链上的坠子,这让他的心猛地揪紧,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同学,你看见江逾淮了吗?”
林叙白拦住抱着习题集路过的李婷,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他去天台了!”李婷语速飞快,马尾辫上的蝴蝶结耷拉着,眼神中满是恐惧,“我刚才送作业去办公室,在楼梯间撞见他。他脸色白得像纸,手腕上的绷带全是血,我喊他名字,他却像没听见一样往天台跑……”她抱紧习题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林叙白,你快去吧,我总觉得……总觉得他不对劲。”
暴雨打在身上,校服很快被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步都像拖着沉重的铅块。林叙白奋力推开天台门,狂风裹挟着雨幕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掀翻在地。雨水灌进领口,凉得他打了个寒颤,可此刻他顾不上这些,目光急切地在天台上搜寻着。
江逾淮站在护栏前,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胀,像艘即将沉没的船帆。他手腕上的绷带早已被雨水浸透,暗红的血迹顺着绷带纹路蜿蜒而下,在积水里晕开一朵朵血色涟漪。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遮住了半张脸,唯有脖颈处的绷带在雨中泛着苍白的光,与他此刻苍白的脸色相互映衬。
“江逾淮!”
林叙白大喊,声音被雷声吞没。
“下来!”
他又一次嘶喊,奋力朝着江逾淮跑去,脚下的积水溅起老高,浸湿了裤腿,可他浑然不觉。暴雨模糊了视线,他却死死盯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束缚。
江逾淮缓缓转头,睫毛上挂满水珠,眼神空洞得像具空壳。
“我没进省队。”
他的声音平淡得可怕,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尾音,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疼。
“连初赛都没过……妈妈的手术费……”
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手指颤抖着摸向后颈,扯下那条银色鲸鱼项链。项链坠子在雨中闪烁,鲸鱼尾鳍处一道裂痕格外刺眼,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嘲讽,嘲笑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你疯了?!为了一场考试就要做傻事?”
林叙白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触到的皮肤冷得惊人。
“你不懂!”
江逾淮突然爆发,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混着雨水滑落:
“你根本不知道每天一睁眼就是债务是什么感觉!妈妈躺在市立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呼吸机的滴答声比心跳声还清晰。医生说再不手术……”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结剧烈滚动,“我每天在实验室打工到凌晨,周末去给初中生补课。这三个月我只睡了不到五百个小时,每道竞赛题我都做过三遍以上……”他的肩膀剧烈起伏,积压已久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那些在深夜里独自承受的痛苦与压力,此刻都化作了绝望的哭喊。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林叙白死死攥着他:
“走!先下去处理伤口!”
他的手劲大得惊人,生怕一松手江逾淮就会消失,仿佛抓住他就是抓住了一丝希望。
两人跌跌撞撞冲进便利店时,浑身都在往下淌水。店主王阿姨见状惊呼一声,立刻从柜台后拿出毛巾。
“哎哟,这是怎么弄得这么狼狈?快擦擦,别着凉了!”
王阿姨一边念叨着,一边打开了店里的暖气。
“阿姨给你们泡杯姜茶驱驱寒。”
王阿姨的声音温暖又亲切,像极了冬日里的暖阳,让人感到一丝慰藉。
林叙白把江逾淮按在椅子上,发现他校服袖口还沾着半片银杏叶。绷带浸透的部分死死粘在伤口上,他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浸湿棉签,试图一点点揭开。
“忍着点,马上就好。”
林叙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颤抖。他的目光专注地盯着伤口,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眼神里满是关切与心疼。
“别碰……”
江逾淮别过头去,喉结剧烈滚动:
“我说了别碰!”
他的声音里带着脆弱的倔强,仿佛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伤口感染了怎么办?你还想不想好了?”
林叙白语气强硬,手上的动作却更轻了。棉签轻轻擦过伤口边缘,江逾淮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微微颤抖。
“疼就喊出来,装什么硬汉。”
碘伏棉签触到伤口的瞬间,林叙白嘴上说着嫌弃的话,眼神却满是心疼。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却努力保持着平稳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弄疼了对方。
“我没事……”
江逾淮咬着牙,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极力忍耐着疼痛。
“你骗鬼呢?”
林叙白握住他另一只手,发现少年掌心全是冷汗,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
“别死撑了。”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江逾淮的手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希望能给他一些力量。
“我好害怕……”
江逾淮突然开口,声音闷在毛巾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
“他们说手术费要三十万,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拼命学习拿奖,就能救妈妈……”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刷题刷到眼睛出血,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行?”
他的声音渐渐哽咽,泪水混着雨水,从脸颊滑落,那是绝望的泪水,也是不甘的泪水。
林叙白将人搂进怀里,能清楚感受到对方肩胛骨硌着自己胸口。
“你不是一个人,听到没有?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从口袋里掏出被雨水泡皱的纸巾,轻轻擦掉江逾淮脸上的泪痕,“记得去年冬天,你在图书馆帮我补习数学?那天我把函数图像画得像鬼画符,你气得把笔摔在桌上,最后却熬夜给我整理了二十页笔记。”
“还记得上次你给我送绿豆糕吗?包装纸上写的字我都留着呢。”
林叙白轻声说:
“所以这次换我来帮你。”
他想起那天打开抽屉,看到绿豆糕时的惊喜,还有包装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心里一阵发酸,暗暗发誓一定要帮助江逾淮度过难关。
离开便利店时,路灯已经亮起。昏黄的灯光透过雨雾,在地面上晕开一圈圈光晕,仿佛给这个潮湿的夜晚增添了一丝温暖。江逾淮低头剥着草莓味润喉糖,突然轻笑出声。
“你知道吗?每次看你转钢笔,我都觉得特别安心。”
他把糖纸折成小船:
“就像……就像你转着转着,所有难题都会消失。”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仿佛林叙白就是他的依靠。
“以前总觉得你转笔很装,现在倒成了我的定心丸。”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里却有了一丝暖意。糖纸小船在水洼里摇晃,倒影被雨点打碎又拼合,就像他们此刻看似破碎却又有了希望的生活。
林叙白看着糖纸小船在水洼里摇晃,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江逾淮嘴角的糖屑。指尖触到柔软的唇瓣时,两人同时僵住。
“对、对不起!”
林叙白慌忙缩回手,脸涨得通红:
“我、我就是看你有东西……”
他的心跳快得惊人,耳朵里嗡嗡作响,慌乱地解释着,生怕引起对方的误会。
“没事……”
江逾淮耳尖通红,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上身后的垃圾桶:
“我、我去那边看看。”
他转身时,衣角扫过林叙白的手背,带着淡淡的碘伏味,那一瞬间,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气息。
林叙白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心里一阵懊恼。两人并肩走在回校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路过药店时,林叙白想起江逾淮受伤的手腕,硬拉着人进去。
“进去买点消炎药,伤口得好好处理。”
林叙白不容置疑地说。他盯着江逾淮手腕上重新包扎好的绷带,眼神坚定,不容拒绝。
“真不用这么麻烦……”
江逾淮推辞。他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药品,有些局促不安,仿佛不想给林叙白添麻烦。
“少废话,听我的。”
林叙白直接拉着他进店:
“店员,哪种消炎药效果好?”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像是在掩饰内心的紧张,也像是在急切地想要为江逾淮找到最好的药。
回到宿舍时,夜已经深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得两人的影子时有时无,仿佛他们的未来也充满了未知。江逾淮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手里攥着那条断裂的鲸鱼项链。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项链坠子的裂痕上,显得格外刺眼。
“其实……今天谢谢你。”
江逾淮突然对着黑暗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那简单的几个字,饱含着他深深的感激。
隔壁床铺传来翻身的声音,林叙白清了清嗓子:
“谢什么,早点睡,明天还要想办法呢。”
他盯着上铺的床板,思绪却飘远了,脑海里想着该如何帮助江逾淮解决妈妈手术费的问题。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他悄悄打开校园论坛,开始编辑求助帖:“紧急求助!高二(3)班江逾淮同学母亲急需手术费,恳请各位同学伸出援手……”
“嗯……晚安。”
“晚安。”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两个少年,怀着各自的心事,在这个台风过境的夜晚,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如同春芽破土,虽不张扬,却充满了生命力。林叙白听着江逾淮逐渐平稳的呼吸声,暗暗在心里发誓,不管多难,都要陪他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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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小情侣?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