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道

作者:诺伯特巴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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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见李铁牛


      暮春的风卷着杨花,我攥紧画苑发的临摹绢本,匆匆往家走。转过巷口,"呆丫头又来啦!"街娃头子阿虎跳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混小子。他们推搡着我,脏话混着唾沫星子落下:"把钱交出来!"

      我缩着脖子:"真没有钱..."话音未落,后背又被猛推一把。突然,一道灰影冲过来,小乞丐抄起地上的树枝,对着阿虎腿边狠戳。"欺负人算什么本事!"她尖声叫着,像只护崽的小兽。阿虎骂骂咧咧,终究不敌她的泼辣,带着人跑了。

      “喂,我救了你,得报答!”小乞丐转过头来,乱蓬蓬的头发下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我翻遍口袋,只有块碎线头:"没吃的..."她瞪眼:"你穿这么好,怎会没钱?"我嗫嚅:"阿娘没给过。"她跺脚:"那去买!"我低头:"真没有钱。"

      沉默片刻,我鼓起勇气:"要不...去我家吃饭?"

      推开家门,母亲正飞针走线。听完经过,她放下绣绷,手指点我额头:"小窝囊废,怎的没随娘半分狠劲?当年娘遇无赖,一把菜刀从西街砍到东街!"

      娘不停的点着我的脑门儿"老娘像你这么大时,村里的流子摸了我的箩筐,老娘抄起扁担追得他跳水塘!"

      说罢,绣绷的家伙砸在了桌面上,从针线笸箩里掏出个铁皮盒,"哗啦"倒出半盒铜纽扣:"上个月绣屏风别人给的,下次再让人欺负,攥兜里当石头砸!"

      我摸着发烫的脑门儿嘟囔:"娘...现在官府不让打人..."

      "去他奶奶的,不让打人那帮坏小子欺负你?"她抄起切绣布的剪刀,"咔嚓"剪断我裙角的破洞,"当年你姥姥教我剪花样,我拿这剪刀削过三个混混的耳朵!"剪刀尖在我眼前晃悠,"明天开始,早上去劈柴火,晚上练扎冬瓜!下次碰见了狠狠打回去,我李翠兰的孩子不能受这欺负!"娘把破掉的地方修剪完,看着站在门口的小乞丐,叹道“被人欺负都不还手,都不如人家小孩儿”

      嘴上絮絮叨叨,行动上一点也不含糊,赶忙着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干净的旧衣服,递给小乞丐:“先洗澡换衣。”对着小乞丐努努嘴:"洗完了吃饭。"

      热水蒸腾间,小乞丐露出面容,母亲盯着她的脸愣了一下,叹道:“多俊的闺女儿,打哪儿来的?”

      小乞丐泡在水里舒服的眯了眯眼睛。

      "南边打仗,家里人让往雍州逃,说这儿能活..."

      “可怜见儿的”

      母亲擦拭着小乞丐身体的时候,看到肩头胎记突然愣住——那胎记形似一朵红莲花,母亲指尖抚摸着,叹道:“这胎记生的倒是稀奇。”

      洗漱完毕后,母亲端来饭菜,看她狼吞虎咽,母亲道:“等会让我家丫头带你找老爷,办良籍”

      "良籍?"小乞丐抬头。母亲感慨:"自打老爷来,雍州没了奴隶,都说因他早年丢了闺女...老爷在京都官的时侯,带闺女看杂耍,买面人时孩子就没了,夫人天天哭,后来老爷每到一处,就给人落良籍,盼着能在这群人找到自家闺女儿,再不济在外头,也能遇贵人,但这孩子一直都找不到。"小乞丐手顿了顿,低头猛扒饭。

      临近日落,我带小乞丐到刺史府,被告知老爷去了慈善堂,拉着小乞丐往那边走,小乞丐好奇的看着周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看不到大人,全是小孩儿?”

      我回答“这里是慈善堂,没人要的孤儿和被抛弃的女婴都被老爷带了回来,在这里生活,有些老板会来这里挑学徒,老爷还请了先生教他们读书识字,要是念不下去书还可以去学手艺,老爷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样他们长大以后就不用担心吃不饱饭了。”

      小乞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地方,老爷正看孩子们练打铁。

      慈善堂东跨院的锻铁炉窜着大火,赵师傅吐掉嘴里的旱烟,抄起一丈长的铁钳,将烧红的铁块甩上乌木砧,火星溅在他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烫出星星点点的焦痕。

      "掌钳!"他吼向缩在旁边的虎子,十三岁的男孩打了个激灵,握紧八磅重的大锤,铁块在晨光里泛着蟹壳青,赵师傅的小锤"当当"敲出节奏:"三轻一重!"虎子的大锤砸偏,铁块蹦到砖地上,惊飞远处檐下的麻雀。

      "手腕要活!"赵师傅的铁钳夹住铁块回火,"去年你师兄二狗,就是这么砸歪了犁头,被张员外退回来!"炉火光映着他左脸的烫伤疤,形如半柄锄头,那是十年前淬火时溅的铁水。

      西厢房刚念完书的孩子们好奇的偷看远处打铁的人,账房先生的戒尺敲在窗棂上,"学好了字,将来管账不用吃打铁苦!"话音未落,东跨院传来"刺啦"的淬火声,水汽裹着炭灰扑在周围的墙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灰斑。

      "锤头粘住了!"柱子的喊声带着哭腔。他的小锤卡在铁块裂缝里,掌心的水泡蹭破在木柄上。赵师傅抄起冷水泼上去,蒸汽里传来他的骂声:"蠢货!淬火前要撒硼砂!"他从腰间皮囊里倒出灰白色粉末,"这是上个月陈老爷从西域弄的,比咱们的草木灰好使!"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具犁头成型。虎子举着泼了冷水的铁器傻笑,他的手指大大小小的水泡痕迹。赵师傅用铁锉修边,火星顺着锉刀纹路飞溅:"记住,锻铁要三冷三热。"他指向墙上的旧犁头,缺口处焊着青铜补丁,"都给我学着点!出师了可就指着这门手艺吃饭了,别学的啥也不是出外面接活!接了活也别说我教的手艺,砸我赵大力的名声儿!。
      "
      后巷的豆腐担子经过,梆子声混着锻铁声,看门的李叔挑来两桶井水:"歇会儿!晚饭有萝卜汤!"孩子们扔下锤子,争抢水桶里冷水,柱子的手泡浸在冷水里,疼得直咧嘴:"赵师傅,我明日能学打菜刀不?"

      "学个屁!"赵师傅的铁钳敲在他脑门上,"先把犁头打好!老爷说了,流民要先吃饱饭,再想耍刀!"他转身从炉灰里扒拉出个烤红薯,掰成两半:"吃!吃完了饭明天接着打!"

      等人群散了后,老爷才注意到我们“这不是林绣娘家的丫头,跑这里做什么来了?”他转头,目光凝在小乞丐的脸上,觉得这小孩长得好生面熟.
      “我捡到个小孩儿,娘让我来找你办良籍。”

      老爷看了看这小乞丐,问道“可记得家中父母?”小乞丐摇头。

      老爷又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回答说”我叫李铁牛”

      李铁牛在慈善堂留了下来,白天,我依旧去画苑学画,而李铁牛则跟着老爷安排的先生学习之乎者也。从画苑回来,总会去找李铁牛玩一会,有的时候与她分享画苑里的趣事,比如哪个同学画得闹了笑话,又或者先生新教的绘画技巧。而李铁牛也会跟我讲因为不认识字在学堂闹出的各种笑话,并且还把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像往常一样从画苑回来,满心欢喜地准备去找李铁牛,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四处打听,问遍了慈善堂里的每一个人,可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最后还是老爷身边的先生告诉我,“找到铁牛的家人了,铁牛跟家里人回家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应该为她感到高兴,但总感觉空落落的。先生看着我伤心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递给了我块糖.

      “小丫头,吃不吃糖?””吃!”

      糖甜滋滋的,刚才的难过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也没想到,下一次见到李铁牛,是在四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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