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无性恋可以吗？

　　方郁郁站在江无月家的客厅里，恍如隔世。
　　蓝米花一开始企图阻止她，把她拉到一旁呵斥她翅膀硬了，竟然敢同意跟没认识几天的男人回家住，长姐心痛啊，吾妹叛逆伤透姐的心。方郁郁让她打住，面色无辜地在蓝米花耳边低语：“米花花，他是Gay啦，很安全的。”蓝米花于是向江无月和陶凡投去疑神疑鬼的审视，片刻，她被方郁郁的说辞说服了，遂放行。
　　所以，方郁郁真的来了。江无月租的公寓离大学步行可达，看起来是一栋近两年前才建起来的崭新公寓式住宅。方郁郁考上大学离开家之前从没住过公寓，她家是年代久远的老式住宅楼，在她的想象中，公寓可能是复式结构的时髦Loft，进了门才发现，租赁式公寓和普通居民住宅并无二致。江无月租的这一套算是小型两居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干湿分离独立卫浴、迷你岛台开放厨房、自带全套洗烘朝南阳台，什么都不缺。
　　“哇，比学校宿舍的生存条件好太多了吧。”方郁郁跟在江无月身后Room tour了一回合，“我真的可以住这里吗？陶凡会不会有意见？”
　　“陶凡为什么要有意见。”江无月到家后立刻把口罩摘了，这会儿倚在卧室门框上，好整以暇地问道。
　　“这个嘛。”方郁郁还没适应那张脸，她的目光游移到客卧空荡荡的单人床上，在心中组建合适的措辞，“你俩，不就是，嗯……在谈恋爱？”
　　“完全没有。”江无月坦然地摇摇头。
　　“啊？”
　　“我说，完全没有这回事。”
　　方郁郁无言地咬了一下嘴唇，忽然有些紧张：“你……不是Gay吗？”
　　江无月似笑非笑地望住她：“哦，所以你以为我喜欢男的，才会毫无警戒感地跟我回家，还打算真的住在这里，我猜对了？”
　　“……”
　　方郁郁心头一凛，她的鉴Gay指针在三次元失效了？糟糕，那现在的情况岂不是完全——没按照她想象的路线推进？她不知不觉紧紧皱起的眉头，被江无月伸出一根手指轻戳了一下。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方郁郁盯着那张挑不出瑕疵的美丽脸蛋试探性地问：“所以你不喜欢男生？”
　　江无月又摇了摇头。方郁郁还想再开口，江无月却抢在她之前说：“不喜欢男生，也不喜欢女生。所以，你安心住就好。你上午被人故意锁在女生宿舍里吧？最近都不想回去的话，多借你住一阵子都行。”
　　原来他知道了。
　　“那你和我差不多……我还是第一次在生活里遇到。”
　　方郁郁讨厌男生，同时也清晰地知道自己不喜欢女生。青春期时，她曾经有过许多的困惑。因为周围要好的女同学都在悄悄地谈论班里的男孩时，她不懂她们嘴里说的“好想和他谈恋爱”是什么歪门邪道。她感受不到所谓的“帅气”、“好酷”，那些元素对她而言就像自行车之于深海鱼——毫无意义，谈何吸引。她也尝试过迎合这个大家都爱谈恋爱的世界，可每次尝试都活不过世人所谓的“初吻”环节。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接受被一个人类男性用他的嘴唇去压在她自己的嘴唇上？！最后，她终于发现，应该迎合的不是这个奇奇怪怪的世界，而是她真正的内心。她就是一个处于无性恋光谱的某个神奇坐标上的女生，既不喜欢男生，也不喜欢女生。
　　所以世界上真的存在着她的同类！哈利路亚。
　　她甚至都忍不住想去抱一抱面前的人了，压制住那份想要拥抱的冲动，方郁郁伸手揪住江无月的衣服下摆，再次摸到羊羔绒的质感让她产生了安心的感觉：“江同学，你人好好。你为什么愿意这么帮我啊？我们又没很熟，才刚认识没多久。”
　　“我们不是成立了花椰菜教吗？明明就很熟了吧。你用什么来判断熟不熟？”江无月觉得有些好笑，他看得出来方郁郁是个特别不想被传统理念桎梏的人，可她却常常陷入固守陈规的思维定式中，就好像有人在她脑子里植入了早已书写完毕的代码，他想帮她把那些陈旧代码都一键清除，因为她明明是个比只会逃避的他勇敢果断一百倍的人。“把你的刻板印象都丢一丢。时间长短和关系是否密切，没有任何必然关联。你都是无性恋了，不要瞻前顾后。没什么能难倒你。”
　　方郁郁的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点，像是夏天夜晚的萤火虫，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扑到了江无月身上：“教主，我愿意跟随你呜呜呜。”
　　他闻起来好像一枚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青柠切片。
　　江无月“啧”了一声，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提开：“喂，你怎么有那么多非必要肢体接触。你想住这边没问题，但是我们有必要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避免不必要的身体接触。我不喜欢被人碰到。”
　　“可是你有碰到我啊。之前每次见你，你距离感都很近好不好。”方郁郁把领子抢了回来，不情不愿地挪开了。
　　“我碰到别人还算在可接受范围内。只是我不喜欢被人碰到，根本不冲突。而且我也没有莫名其妙碰你，要么是帮你取高处的书，哪像你刚才是突然就抱过来。你告诉我刚才这个场景有什么抱过来的必要性？”
　　“……”
　　有理有据。
　　方郁郁虽不服气，但闭上嘴乖乖认栽。谁让他要长那么好看，她想贴一下而已又不会少块肉。又没有要亲他！他们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之类的可是动不动就会亲人，超恐怖的好不好。都无性恋了，教主和教徒之间抱一下是会死吗。会死吗？
　　“那另外两条是什么啦。”方郁郁意兴阑珊地窝进了地毯上的懒人豆袋里，已经无痛融入到她的新栖身之所中。
　　“个人空间管理。公区都可以随便用，但互相不可踏入对方的卧室，你认同吗？”江无月在豆袋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方郁郁毛茸茸的头顶。不愧是被取名叫郁郁的人类，发量配得上郁郁葱葱这个词。
　　“认同。”方郁郁首肯。
　　江无月继续说：“最后一条当然是家务分工，以单双日期来分怎么样？我单你双，轮到值日的人负责当天的所有家务。”
　　“听起来蛮合理的。”方郁郁再次首肯，“我和米花花住双人寝，寝室的清洁卫生也差不多是这样安排的。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样听起来我好像真的可以暂且住在这边欸。对了，衣服是各管各的还是一锅洗？”
　　“一锅。”江无月不在意这些，放进消毒液加上高温烘干，拿出来比脸都干净。
　　方郁郁重复了一遍“一锅”，似乎正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约法三章的内容。记完后她自己看了两遍，满意地回头朝江无月伸出手：“江同学，合住愉快。啊，这个不算是非必要肢体接触哦，这个很有必要的，是人类世界通用的仪式，叫做握手。”
　　江无月弯了下嘴角，修长的手掌轻轻放进方郁郁伸出的掌中，任由她捏住握了握。他的手偏凉，而她的手像冬天的暖手炉似的温温热热，一场无性别公约正在这间公寓的初次握手仪式中慢慢展开。

　　方郁郁在洗澡时仔细观摩了江无月的沐浴用品。她空身前来，刚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若干一次性内裤，浴巾和洗漱用品都直接用了江无月的库存。他用的洗护套装香味非常中性，不带任何甜滋滋的氛围，也不是雪松、木质调之类的男生爱用系列。和他本人十分契合，是种冷淡的香气。这是方郁郁第一次在狭小的空间里被其他人的味道包裹住，她却一点也不讨厌这样的感觉。套上江无月匀给她的旧衣服当睡衣，她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面料。棉质长袖被洗过多次，越洗越软。方郁郁特别喜欢这种棉，她有那么两三件睡衣已经洗得褪色、变薄，再洗下去可能会变成破洞流苏睡衣，可实在是太软太好穿，她舍不得丢掉。
　　回到客厅，电视开着却没有任何声音，江无月在沙发一侧，手里捏着平板电脑正在勾勾画画。熟悉的香味飘过来，是他惯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他抬眸，方郁郁套着他的旧T恤凑了过来。奇特的体验，家里有除了他以外的活人，他却能平心静气地做事。他看着凑过来的脑袋，觉得方郁郁这会儿像只在地里拱来拱去的土拨鼠。
　　“在画画？”
　　“嗯，工作。”江无月把未完成的线稿给方郁郁看，“我不适合出门上班，很麻烦。”
　　是哦，原来长得太耀眼的人的烦恼是出门就会麻烦。可能到处都是会偷拍他的人，就像他以前在学校里发生过的那些事……说起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好像还没来得及读完伪新闻。想到今天那个偷拍男，方郁郁略感气结，又把他拉出来鞭尸：“你被人拍到了不生气吗？你在论坛里看到过那些偷拍我的帖子吧，我会觉得很生气，那种特别过分的我还会请认识的学姐帮忙删帖禁言。”
　　江无月沉默半晌，答道：“已经不会生气了。总有人想拍，每个都制止，太麻烦。戴口罩可以隔绝大部分麻烦。你知道吗，逃避可耻但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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