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罪悟

　　一大早出来，老王刚拉开门帘，就看到一个黑影映在门玻璃上，吓了一跳，连忙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原来是个人，这才8点啊。
　　“你怎么来了？”
　　老王很随便的开着口，带有几分玩味和亲近的意思。然而这种无端的亲近林思涵完全没有发现。
　　“没事，老板。你忙你的去吧，我就看看。”林思涵相当专注的研究着门的某处，眼睛都不眨一下。
　　风铃表层的质地已经氧化得分辨不出了，但泛着的淡淡绿意还是看得出来的，上面的雕花已经胡成一片，循着梦中的记忆，林思涵看出了君子兰的形状。
　　“君子如兰，如沐春风。”她看得出神，8个字脱口而出。不用多想，这肯定就是明晗送给湛戈的风铃了。
　　“同学，你是不是没脑子。这么早，你站在门口我怎么开店？”老王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多的白眼除了给白小毛，就全都献给她了。换别人站在店门口他早就恶语相向了，怎么就是不开窍呢，老王顿时感觉自己心累得皱纹又多了几条。
　　林思涵本来今天并没有来这里的意思，但昨晚梦境里的风铃让她无论如何都想确认一下。细思自己一直站在人家店门口妨碍做生意确实不好，就灰溜溜的进了书店，找了张椅子坐下。
　　老王刚想说还没开始营业呢，想想还是把这句话咽了进去，他已经不想多费唇舌了。
　　林思涵找了张靠窗的椅子坐下，阳光还是让人晕乎乎的暖橘色，映在纸页上，更是将那过去的漫漫岁月留下的痕迹展现得淋漓尽致。眼睛目不转睛看着书中的字眼，想要从里面挖出些什么，手指在页边来来回回摩擦着，留下淡淡的温度。
　　然而她再怎么想认真，也很难集中注意力，一不小心就又开始回忆昨晚的梦境。那是个杀伐之梦，充斥着惨叫、悲鸣、鲜血。她是个年少副将，她把弄人心，奋勇杀敌，以自己一人的机谋对抗千千万万敌国士兵，救国家于危难之中。那种高高在上，运筹帷幄，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舒爽、热血。但恍恍之中，她感受到了一丝不安，却说不清，道不明。
　　书中的内容不如她想的那样，那些谜团也并没有解开。大致上除了写无关紧要的事，就是各种兵法策略的模拟演习，或者是几篇一时兴起作的诗文，或者是一小段音调的旋律，还有许多有的没的。也没有确切的顺序，应该是平日里有感而发就随性记下几笔。
　　[也是，这书本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梦里好几次明晗在身边的时候湛戈就拿着这书，又哪里会有什么我想知道的东西。]
　　林思涵仔仔细细看了几页就没了兴趣，前前后后随意翻弄着。
　　“喝酸奶么？我请你的。”
　　一杯芒果酸奶，一改往日酸奶的浓稠，那种丝滑的感觉却完美的保存了下来。淡黄的芒果与白色的酸奶放在玻璃杯里，点点黄点点白，显得格外好看，还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因为还是夏天，酸奶上面还有通澈透明的冰块，看得林思涵本来并不口渴，这时候却感觉喉咙燥燥的。
　　“谢谢老板。”林思涵对老王笑了一下，接过那杯酸奶。方才那烦躁的感觉刚好被这看起来还冒着寒意的酸奶化解了。林思涵决定不再烧脑子先休息一下。
　　时间已经过去2小时了，明明是已经10点了，还是周六。书店里意外的还是没有什么人。
　　“老板，你这点要维持下来，肯定很难吧。”说实话，林思涵神经相当大条，虽说文文静静，但喜欢想到啥说啥，也不经大脑思考，常常弄得场面十分为难。
　　比如她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真的有惊到老王。普通人会这么对一个老板说你们店看起来真不景气么。
　　“你倒是没变。”老王无奈的笑笑低语。
　　“你说什么？”林思涵不确定刚刚那句自己听清了没，听得对不对。这个老板对自己的态度太暧昧了，就像是已经认识很久的老友，和她交谈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她肯定直到前几天，她第一次来这家店。
　　“没什么，我自言自语。”老王轻轻拉开凳子，就在林思涵对面坐了下来。
　　[这是准备和我聊聊？]林思涵不能理解老王的行为，也不确实自己是不是应该和他深入研究关于店为什么不景气和怎么景气起来的问题。
　　老王不说话，就是看着她，偶尔抿一口手里的茶水。林思涵完全不知道应该开头说什么，话说老王突然坐下来和她面对面的发展就已经超出她的预期范围了。
　　“没事，反正这家店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才开的。”
　　“不为了赚钱？那为了什么？”开店却不是为了赚钱，这是林思涵没有想到的。
　　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和金钱挂钩，甚至是人的性命、人的尊严。为了一点自己的利益，食物安全、豆腐渣工程、天价龙虾等等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就连学校后门的外卖，也因为生意兴隆了以后，短短几个月价钱不停上升，9元、10元、11元。这时候一句不是为了赚钱反倒显得有点矫情，如果是别人说出来，林思涵的身体肯定先头脑一步的发出了一声冷笑，可是这句话从老王的嘴里讲出来意外得没有什么维和感。也许是老王看起来有着远远不属于一个20刚出头的小伙子的疏离感，好像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
　　“起初是想赚钱来着，后来熟客多了，关了反而不舍得。社会节奏这么快，家里更是不能消停，找一个能安安心心看上一天书的地方真的挺难的。虽然客人不多，但老顾客挺多的，而且有做酸奶的副业，倒也够维持。现在嘛，就是求个心安吧。”老王仿佛想起了什么，就盯着手里的杯子发愣。
　　“心安？”
　　“你觉得书是什么？”老王的问题一下子变了，让林思涵有点措手不及。
　　“书......书不就是书么？”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觉得自己头顶都可以尴尬出鸟来，一个字一个字生硬地从嘴里蹦出来。
　　书到底是什么？书不就是书么，写出来给人们看的，读的东西？但心底总感觉有某处在反驳着自己，这几天的经历，手上的书对自己而言难道仅仅只是一本书？
　　“书既是被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那必然是花费心血的。字里行间寄托了作者太多的感情，对你们来说只是书，但对懂他们的人来说怎么可能就单单是几页纸。作者的感觉、书中其他角色的感觉、读者的感觉，看得人不同自然读出的也不同。古书更是如此，感情延续了上百上千年的时间，只增不减，一直保存到现在，你觉得这种感情又会变成什么。”
　　许久也没有等到回答。
　　“是执念。”
　　原本垂着的头突然紧紧盯着林思涵，好像想从她的灵魂最深处看出些什么来。林思涵思维僵硬，但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往后退了一点。
　　“每本书后面都有自己的故事，书店虽说只是传承的中间人，却充当着摆渡人的角色。我们的店也是为了让这份执念有个地方安置，不至于在外流离失所。等日后有人能理解这份执念的时候，让这份感情释放出去，那对于知道实情的我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心安。”
　　听完老王的话，林思涵觉得自己越发不能理解这个人。开书店的人千千万万，但这样审视自己的，审视自己工作的又有几个。况且虽说情是活的，但书终究是死的，被他这么一解释，倒是便得有些玄乎了。冥冥之中，林思涵感觉有一根线，把自己和眼前这位牵了起来。
　　老王见林思涵一直不说话，就指了指桌上的书，“你那书怎么样？”
　　“啊.....哦，还行吧，就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老王从林思涵手下接过书，随意翻看了几页。“咦，这里怎么缺了几页？”
　　林思涵看过去，自己还没翻到的地方，确实有3页左右纸被撕掉了，撕得时候想必相当匆忙，还有些鲁莽，残页上还留着深深的折痕，页边也是参错不齐。再往后看，就已经没有其他的话了。
　　“掌柜，你让我打扫！自己又偷懒！”白小毛的声音打破了两个人之间有些凝重的气氛。
　　老王从容起身，看样子是要离开，“来了，别吵了。”
　　见林思涵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老王真的觉得自己刚刚一番话是不是白讲了，“你要记得，若是执念太深，必须放下才有真的解脱。”
　　林思涵轻抚残页，想知道当时是谁，用着什么心情撕下的，这几页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然而书终究只是传承的东西，而不是现实。上千年过去了，她又该从何打听这么一段过往。
　　放下，有什么需要放下的？一切都只是梦境，自己每晚也只能做一个观看者，梦中的行为、话语都是无法改变的。如果真的有大黎，真的有明晗、湛戈，那么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只是偶尔入梦的陌生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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