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匠：青烟破长安

　　贞观七年五月廿三，长安城热得连狗都吐着舌头瘫在树荫下。张启蹲在通化门外的漕河码头淘洗炭灰，汗珠子顺着下巴砸进木盆里。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碾过石桥，他抬头瞧见程处默的亲兵队正押着个五花大绑的粟特商人，那人的羊皮靴在麻绳间晃荡，鞋尖镶的猫眼石少说值两贯钱。
　　"这粟特佬眼熟得很..."张启甩了甩手上的水渍，突然想起七娘袖口掉出的那枚银币。他抄近路赶回土地庙时，远远就听见七娘的尖叫——那声音像是被火钳烫了的狸猫。
　　破庙里雾气蒸腾，七娘裹着件发黄的麻布缩在香案后头。地上扔着条沾血的布带子，看那长度分明是裹胸用的。张启的草鞋踩到个硬物，捡起来竟是半块雕着狼头的银币，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别过来！"七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颈侧。张启这才注意到她耳后新结的痂——哪里是什么冻疮，分明是耳环被硬扯后溃烂的伤口。
　　外头突然炸开声嚎叫："刘三让毒蛇咬啦！"七娘抄起药箱就往外冲，衣襟散开都没顾上。张启瞥见她锁骨下青黑的刺青，那狼头的金箔眼睛在日头下闪着凶光，活像要扑出来咬人。
　　中毒的乞丐躺在槐树底下，小腿肿得跟马腿似的。七娘跪在地上就要用嘴吸毒，张启一把扯住她后领："这蛇毒见血封喉！"这一扯不要紧，少年领口滑落，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肩膀——哪有什么男子该有的筋肉，分明是姑娘家的身段。
　　围观的乞丐们炸了锅："男人家嘴对腿的，成何体统！"
　　"定是妖人！把他沉塘！"丐头刘三突然蹦起来，腿上的"毒肿"竟是用朱砂调的颜料——这老泼皮压根没被蛇咬！
　　"啪！"
　　程处默的马鞭就在这时抽在刘三脚边，溅起的碎石在他脸上划出血道子。青年将领今天换了身胡服，左耳的玉坠子晃得人眼花："昨儿有人瞧见你收了粟特人的银豆子。"他靴尖踢开刘三的破碗，滚出三颗西域金豆，"说说，统叶护可汗许了你多少买命钱？"
　　七娘瘫坐在草堆里，肩头的狼头刺青完全暴露。张启这才看清狼耳处纹着串突厥文字，正是《周书》里记载的"天狼子孙"四个字。破庙房梁突然嘎吱作响，藏在阴影里的驼背老头攥紧竹篾——二十年前渭水之盟，他给突厥使团赶车时见过同样的刺青。
　　"跟我回程府。"程处默解下猩红披风扔过去，"兵部查了三个月，总算找着颉利流落在外的..."
　　"我不是！"七娘突然抄起炭筐砸过去，转身就往雨里冲。她光着脚踩在碎石路上，血脚印在青石板上开出一串红梅。
　　张启追到西市牌楼时，暴雨泼得人睁不开眼。七娘缩在波斯邸店的屋檐下，肩头刺青被雨水冲得发亮："他们趁我娘在河边洗衣时动的手..."她哆嗦着扯开衣襟，胸口有道蜈蚣似的疤，"娘把我摁在水里，自己挨了三箭..."
　　雷声淹没了后半句话。程处默的亲兵队举着火把围上来，火光里突然飞出支鸣镝箭。七娘猛地推开张启，箭矢擦着她脖颈钉进木柱——箭杆上缠着张羊皮，画着个戴狼头面具的女人。
　　"阿史那云！"程处默挥刀劈开第二支冷箭，"三年前突利可汗的和亲文书里，写明他有个女儿流落..."
　　"那女人早死了！"七娘突然扯断颈间皮绳，铜牌上赫然刻着"义成公主婢女阿史那氏"！雨幕里传来驼背老头的嘶吼："当年是老夫把女娃从渭水河捞起来的！"
　　突然一声炸雷，牌楼上的灯笼被风刮落。火苗窜上波斯商人的驼队，受惊的骆驼撞翻货箱。张启在满地乱滚的胡椒袋间摸到个硬物——程处默的鎏金马刺，内侧刻着串突厥文，译过来正是"天狼星现，王女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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