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

　　戌时的更鼓敲过三遍，廖莲跪在彩绣坊后院的青石板上穿针。月光掠过她腕间褪色的红绳——这是三年前爹爹下葬时，娘亲从寿衣上拆下的线头编的。
　　"阿姐..."八岁的幼弟扒着门框，怀里襁褓中的小妹正在啼哭，"娘又咳血了。"
　　绣针在廖莲指尖颤了颤。她摸出今日刚得的分红荷包，里面躺着三钱碎银。这是她绣完那幅《八仙贺寿》屏风的赏钱，够买三贴止咳药，却不够请大夫看诊。
　　"去灶上温碗米汤。"她将荷包塞给弟弟，转身咬断金线。这幅《麻姑献桃》要得急，张掌柜说若能赶在子时前完工，再加五十文。
　　梆子声混着咳嗽从厢房传来时，廖莲正往蟠桃尖上点朱砂。突然有人扣响角门，宝庆绣庄的周掌柜闪身而入，蟒纹腰带上缀着的翡翠貔貅在月下泛着冷光。
　　"听说廖姑娘要典当祖宅？"周掌柜的折扇挑起绣架上的半成品，"这般巧手，何苦..."
　　"周掌柜慎言。"张掌柜提着灯笼从游廊转出，灯影将他面上的刀疤衬得越发狰狞，"苏家的绣娘，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惦记的。"
　　待角门重重合上，廖莲才发现掌心已被绣针扎出血珠。张掌柜突然叹道："三年前你爹给苏家运绸缎遇上劫匪，老夫人亲自给你娘送的抚恤金..."
　　"都被叔伯抢去赌了。"廖莲将血珠抹在麻姑的玉瓶上，"若非老夫人收留，我们早饿死在城隍庙。"
　　三更时分，当廖莲将完工的绣品交到账房时，张掌柜从黄花梨匣中取出一枚鎏金耳坠："东家吩咐，姑娘今后可凭此物支取急用银钱。"
　　耳坠背面刻着苏家族徽，廖莲不知道这里面藏着纳米监听器。此刻三里外的苏府中，颜惊正通过量子耳坠听取方才的对话，在宣纸上勾画出三家绣庄的关系网。
　　三日后暴雨倾盆，廖莲故意在染坊"遗失"一方绣帕。张记绣庄的眼线捡到后如获至宝——帕角用特殊针法绣着云锦固色配方。
　　"白礬二钱，青黛..."张少东家念到第三味药时突然噤声。老掌柜颤巍巍捧出祖传的《染经》，指着其中一行小字："这绿矾用量多了一倍，怕是..."
　　"要的就是他多放！"彩绣坊地窖里，张掌柜将真正的配方递给廖莲，"当年他们往老夫人轿子里塞毒香囊，今儿也该尝尝火烧五脏的滋味。"
　　暴雨夜，廖莲冒雨给娘亲送药时故意绕道染坊。隔着雨帘，她看见张记的伙计正在搬运成桶的绿矾。量子耳坠微微发烫，颜惊清冷的声音传来："东南墙角第三块砖。"
　　廖莲假装跌倒，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砖缝划过。微型摄像头将染坊内的场景实时传回苏府，颜惊看着全息投影里过量的绿矾被倒入染缸，唇角勾起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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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梧书院的白玉兰谢尽时，七十二学子齐聚文昌阁。颜惊摩挲着特制的"松烟墨"，实为纳米机器人组成的液态书写系统，能在宣纸上呈现深浅变化的笔锋。
　　"经义题：《盐铁论》农商之辩。"陈夫子敲响云板，"诗赋需用齐梁体，策论题写漕运革新。"
　　当其他学子还在抓耳挠腮，颜惊已运笔如飞。她将漕运比作人体经络，提出"分段承包责任制"，写到"绩效分润"时笔锋陡转，草书如惊涛拍岸。这是她融合张旭狂草与量子波动速写自创的"惊鸿体"。
　　王鑫澄瞥见那句"官督商办"，笔尖在"办"字上重重顿住。他想起昨日颜惊说"流水不腐"时的神情，突然在策论末尾添上："可设漕丁养老基金，取每船抽半厘..."
　　放榜那日，颜惊的策论被朱笔批注"离经叛道"，却因草书获"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评语。她站在甲榜第十的位置，听着身后私语："听说他娘是个被休的..."
　　"诸生静听！"陈夫子突然敲响铜磬，"三日后巡抚大人亲临书院，择优异者问策漕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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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对家绣庄的掌柜们浑身起满红疹时，廖莲正在城隍庙分发药包。突然闯进的衙役将她锁住，领头者亮出沾着绿矾的配方："有人告你们彩绣坊投毒！"
　　"差爷容禀。"张掌柜捧着账本从神像后转出，"这是宝庆绣庄采购绿矾的票据，比市价低了三成。"他翻开其中一页，"巧的是，他们上月还买了二十斤白礬——这味儿配绿矾，啧啧。"
　　周掌柜被押进来时满脸脓包，指着廖莲嘶吼："明明是你给的配方！"
　　"差爷请看。"廖莲取出真正的配方，在香烛上烘烤后显出苏家暗纹，"民女前日刚在官府备案的画押文书在此。"
　　量子耳坠在此时传来震动，颜惊的声音带着几分赞许："西街第三户的咳疾老人，你做得很好。"
　　颜惊在书院藏书阁核对账目时，量子系统突然预警。全息投影显示，廖莲每月支取的银钱竟有七成流向城南破庙。
　　她扮作药商追踪而至，却见廖莲正在给老妇人喂粥。破庙梁上悬着褪色的"巧手苏绣"幡旗，墙角堆满二十年前的绣绷。
　　"这些都是当年中毒的绣娘。"廖莲掀开老妇人的袖口，露出溃烂的手腕，"老夫人为保全苏家名声，给了封口费..."
　　颜惊站在彩绣坊顶楼的观星台上，十六面铜镜将晨光折射在青玉案头。她指尖轻抚案上三本账簿——苏家百年间所有绣娘的工钱记录，陈年墨迹里浮动着纳米机器人扫描出的数据光点。
　　"系统，模拟养老金制度运行模型。"她将鎏金耳坠贴近最旧的账册。
　　淡蓝色的全息影像在空中展开：数以万计的金线交织成网，每个节点都标注着绣娘的名字与工龄。当颜惊将"每月抽成5%、绣坊补贴3%"的参数输入后，金线网络突然泛起涟漪，二十年前的某处节点亮起刺目红光。
　　"警告：永昌十三年出现资金缺口。"机械音响起时，影像中浮现出廖莲母亲年轻时的面容，"该年六位绣娘病逝，抚恤金支出超预期。"
　　颜惊抓起狼毫在宣纸上疾书，墨迹未干的"风险准备金"几个字被晨风吹得微微颤动。她没注意到廖莲正端着药盏站在门外，直到药勺碰到门框发出轻响。
　　"东家..."廖莲盯着空中未及关闭的全息影像，"这些金线...好像在哭。"
　　七日后辰时，彩绣坊天井里摆开二十八张黄花梨绣架。颜惊站在二阶月台上，身后的檀木屏风投射着巨幅《养老制细则》。最年长的绣娘赵嬷嬷眯眼念道："...满十年工龄者，可按月领取..."
　　"这是要吸我们的血！"人群里突然爆出尖嗓。宝庆绣庄安插的眼线翠玉挤出人群，举着契书喊道："每月扣五十文，等我们老了骨头都成灰了，钱早被黑心的——"
　　"唰"的一声，廖莲抖开十丈长的素纱。在纱面上墨水写上了每一笔账本，每位绣娘的名字旁都有一个完整的数字。
　　"李春花，上月工钱六百文，扣三十文，绣坊补十八文。"廖莲的绣针点在纱面，"如今你的养老账上有四十八文，要不要现在取？"
　　翠玉顿时语塞。张掌柜适时抬出五口雕花木箱，箱盖开启时银光灼目："这是苏家钱庄出具的保函，每月养老钱单独存管，绣坊若动分毫，钱庄十倍赔偿！"
　　宝庆绣庄内，周掌柜将翡翠貔貅砸在《养老制细则》抄本上："苏家这是要断所有人的活路！"碎片溅到跪着的翠玉脸上，血珠混着冷汗往下淌。
　　三日后，七家绣庄联名状告彩绣坊"扰乱行规"。公堂上，颜惊呈出一卷泛黄绢帛："永昌三年行业公约第八款，'主家当恤工匠生老'，这可是诸位先祖按过手印的。"
　　王鑫澄作为书院代表列席旁听，忽然瞥见颜惊袖中滑出的鎏金耳坠。那耳坠背面闪过微光，竟与昨日父亲密匣中的金锁纹路一模一样。
　　"既然要守古法..."颜惊击掌三声，衙役抬进三十六个药香扑鼻的老妪，"这些是各位绣庄辞退的患病绣娘，按公约，请带回去'妥为照料'吧！"
　　知府惊堂木险些砸到脚背。堂外围观的数百绣娘突然齐声高呼："青天大老爷做主！"
　　惊蛰那日，彩绣坊门前升起十丈红绸。绸面用印着三百六十位绣娘的掌印，每个掌纹旁都有养老金数额。颜惊站在二楼飞檐上，看着人群中的王鑫澄用玉骨扇掩住惊愕的表情。
　　"今日起，苏家养老制向全城开放。"她将鎏金耳坠嵌入红绸中央的太极图，"凡登记在册者，皆可凭工龄跨坊累计！"
　　对面的宝庆绣庄突然传来巨响——三位资深绣娘抱着绣绷冲出门槛，周掌柜的咆哮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廖莲站在街角药铺前，给咳喘的老绣娘喂完最后一勺川贝羹，转头对学徒道："记在养老账上。"
　　是夜，颜惊在量子账本上看到震撼的数据：全城七成绣娘完成登记，苏家钱庄单日吸纳存银超万两。她不知道王鑫澄正在书房临摹她的《漕运策》，更不知道那幅字夹层里藏着半枚鎏金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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