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儿水

　　万盈升自定了亲，便再也不能出门，万母拘着她，婴齐的拜贴石沉大海。
　　婴齐便不再费力写拜贴，待天黑，穿着夜行衣悄声摸进去。
　　"姑娘来了。"
　　十穗话音一落，万盈升从榻上爬起来，嘴里抱怨着："上次你说隔两天便来，怎么隔了三天？"
　　"福福吃坏东西闹肚子，我多陪了一会儿。想再来，怕你歇下打搅。"
　　"我等你一直到丑时才歇下。"万盈升接过婴齐脱下的衣服，又埋怨："你来了也是歇息，我哪里怕你什么时候来。只是你在身边，我安心。"
　　婴齐拿出新得的九连环与话本，一一递过去："不会再有一次，便是天塌到这里，我也劈开来见你。"
　　万盈升欢喜点头，让十穗叫水与两人洗漱。
　　卯时，婴齐自行穿好衣，给十穗拉好被衾，原路返回赵家。
　　万母每日过来给万盈升解闷，灌输如何为人妻的话。见屋里东西玩意儿越来越多，私底下叫过十穗来问，十穗扯谎，只说是自己出门为万盈升买的。
　　万母让婆子塞住她的嘴，随后摁住她，命人在她腰上拧了足有半刻钟。
　　"那赵家的拜贴下了几次，我心里只比你更清楚。你当我是瞎的，屋内玉器珠串日益增多，你哪里就买得起？你不识货，随便扯的借口也不过脑。你上街不过买些胭脂膏子，小说画册，哪里就有这些东西？"
　　十穗忍痛，跪在地上依旧为婴齐辩解："自从西海回来，再没有和蹊女公子说过一句话。"
　　万母恨这十穗不道实情，又怕发落让万盈升哭闹，只得忍着。这几日万母瞧着万盈升乖巧，心里却知道她随时容易爆炸，只一味的顺从。
　　屋内安插不进，万母只得找家丁围住万盈升的院子，看着是连苍蝇都飞不进，更不用说一个活人。
　　当晚婴齐依旧毫不费力进到屋内，两个人轻声细语。看到十穗不好，第二日带着好药过来与她擦拭，照样歇下。
　　"再隔一日便是约期，可你今日来了，是否需要再间隔两日。"万盈升小声问话，又给她讲家丁的事："我故意把你带给我的东西放在明面上，母亲不问我，心里却气得要死。"
　　"都送你做嫁妆，她有甚可气？"婴齐听着十穗呼吸声中带有痛意，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不算，按照原先订好的日子，我不会缺。明日你打发穗儿去西街买东西，我带个大夫给她瞧瞧。"
　　万盈升点头，十穗十分小声哭起来："姑娘不必为我费心，是我太笨了，说话让人一眼瞧出端倪。"
　　"快别哭，屋里只你一个，我不疼你谁疼？"
　　十穗听万盈升的话，咬着被哭得更凶。
　　第二日一早，万盈升便向万母秉明，十穗红着眼带着小篮子进酒楼。早有婴齐带着医师，为她好好医治。走时又给她一个头花与金钏儿，让她戴着玩儿。
　　十穗到家，不免又被搜寻一番。垂着头来到屋里，万盈升拿出拼接好的长绸带，将十穗的脚腕与自己拴在一处。
　　万母拿着金钏儿头花进屋兴师问罪，看到这一幕，气得摔门而去。
　　当下给婴齐下帖，约明日茶楼见面。婴齐提前两刻钟到雅间，万母却已等待多时。
　　开门见山，万母劈头盖脸给婴齐一顿臭骂，嗓门之大扰得相邻两屋都竖起耳朵听笑话。
　　婴齐起身行过一礼，站在万母面前张开臂原地转一圈，好让她看清自己的模样，震惊之余无辜道："万夫人可看清楚了，所说登徒子，是小女么？"
　　"你少给我装模作样，你哄得了盈升，怎么哄得过我，不是你又是谁？"万母气极，又把婴齐一顿臭骂："日头落了你便往盈升房里去，几天一次，还带厚礼，女公子本事可大得很！无耻至极！你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伤风败俗不知羞！"
　　"阿？我么？"婴齐只做无辜状："可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呀，我怎能在家丁重重把守的情况下去到盈升屋里？还不被人捉去？"
　　"你少给我赖皮，你没去怎知道有家丁把守，你分明就是去了。"
　　"我梦里看到的，实在是思念至极，只好和盈升约着梦里见。"婴齐看着万母发青的脸，更加无赖："日落天黑，我怎敢出门？我最怕黑了，连衣裳都不做黑色的，夫人定是错了。"
　　万母深吸几口气，黑着脸下死令："蹊女公子最好放尊重些，为自己多求菩萨天神保佑，别叫我抓住你。今日之事我会告知赵夫人，让她定夺。"
　　"夫人冤枉我。"婴齐看着万母，更加放肆："我与盈升见上一面都难，又怎会私会？"
　　"什么私会？这是什么轻薄词？蹊女公子莫污我女儿名誉清白！"
　　婴齐收起戏谑，给万母倒了茶，低声道："我也是女儿家，真就夜间相会，那又如何？"
　　万母推翻茶盅，带着仆从就要走，婴齐抓住她袖子，又装无辜恶心她："夫人可付过银钱，我可是一个子都没带。"
　　"已付过，菜还没上，蹊女公子慢慢享用！"说完扯袖而去。
　　婴齐道一句"慢走不送"，坐下来等菜。
　　"你就缺这口么？时辰还早，不如回府。"
　　"这话有理，阿粲你派人去把小二叫上来，就说这雅间的饭菜要打包回府。"
　　英粲照做，喝了半碗茶又滔滔不绝夸赞起来："还是你机敏，这下既能回府，又能省下一笔。"
　　"我是商户女，天生带着算计属性，谁让她平白无故数落我。"
　　"万夫人没说错，你把那些事都做了。"英粲想到万母气愤模样，笑道："她要回去告诉娘子，是企图娘子打你一顿么？"
　　婴齐摇手否认："哪有我这么俊的登徒子？"
　　英粲捡起桌上的瓜子抛到婴齐那面的桌上，笑着同情万母："碰到你这样的无赖，几个人都说不过你。"
　　"这便是我一直同你说的，做事只要不留痕迹，出了事被找上门来全数否认，谁奈你何？你只管去做，剩下的交给阴司报应，可我又偏不信世间有泰山府君，十大阎罗，酆都大帝。"
　　江引明听见桄榔一声，暗道不妙，转头发现江文星摔了茶盅，温声劝道："星弟莫怕，她说她的，你只是旁听，与你无关。"
　　江文星捡起茶盅，手依旧抖，江引明忙站起拥着他再劝："敬鬼神，离妖魔，顺遂无虞。明日哥哥同你去观音庙拜一拜，那姑娘说的话做不得数。"
　　罗千乘知江文星的毛病，天生便能看到好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有些为他担心。只是这毛病遇匪后吓没了，如今不知他为何又怕起来。
　　江文星按住发抖的手，压下心中惊喜恐惧，满怀期待问道："隔壁是赵家的女公子么？"
　　罗千乘看江引明一眼，也压着嗓子怕吓到他："是她，之前你在文昌宫问过名字的赵蹊。"
　　在两人惴惴的眼光中，江文星咧嘴，傻笑了两声，口中念着："蹊，好漂亮的字。我才不怕阴司报应，有本事现在鬼差怎么不来索我的命！倘若抓我下去，我要从泰山府打到阎罗殿，再打到酆都，谁奈我何！"
　　"啊呀，疯了疯了。"罗千乘站起身，惊恐的指着江文星："你快打晕他，在念些什么？快快带回家驱邪吧！"
　　"星弟，星弟！"江引明摇晃几下，江文星眼神清明，轻快回应："哥哥，我感觉浑身畅快，终于悟了！"
　　"啊！"罗千乘不见江引明动手，自己扶住江文星的肩膀将他打晕："他终于是疯了，快走快走！"
　　江引明抱起江文星出门，罗千乘拿着江文星的扇子，口里只喊后悔："当时听完笑话就该走，都是我的错，笑个没完没了。星弟要有事，叫我怎么赔你好弟弟，大不了我把命给你罢！"
　　"谁要你的命，与你无关，快回家！"江引明心里咒骂自己，只怪自己没有早点带江文星走。
　　三人到家，请神驱邪一套动作下来，与江家父母在江文星寝室偏殿侯着。
　　醒时已是半夜时分，江引明迫他喝下符水，又哄着睡下。一家人才终于松了气，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日江文星起个大早，一改往日温书的习惯，收拾妥当出了院门。
　　长贵端着盥洗用具，进门看到掀好的帘帐，放下东西通知各处找人。
　　江引明得知消息，直往大门赶，到时江文星执拗的站在门口处，被守卫围拥着拦下。
　　"哥哥来得正好，他们不许我出去。"
　　江引明摆手让守卫退下，自己向前问道："星弟去哪里？"
　　"出去随便逛逛，哥哥是否同去？"
　　罗千乘匆忙赶来，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观察江文星。
　　朱子深衣云头履，纱罗幅巾五彩丝绦，就是普通读书人装扮，和往常并无不同。但他总发觉，江文星星变了。
　　江文星二人已跨出大门，罗千乘忙追上。三人站在阶上，江引明催完马车，问："星弟想去哪里？"
　　"蹊女公子通常去的那些地方吧。"江文星看到马车过来，急命人放脚蹬，坐稳后又吩咐长贵："今日不写字，纸笔不必摆出来。"
　　长贵应声，看到江引明二人也在车上，知自己不必跟，帘子放下后便退下。回到屋内将书桌收好，又在院子中晒江文星的被衾。
　　"咱们就这么出来，你又到何处找她？登门拜访，未免冒犯。"江引明将事情串好，想得七七八八，猜测三年前带江文星回家的便是婴齐。
　　"我以为罗哥哥会知道。"江文星眼光中满是期待，看向罗千乘："哥哥会帮我么？"
　　罗千乘像给小孩儿玩具那样，全拿出来，一点不私藏："最常去百花楼，万女公子时常在那儿温书。万女公子不出门后，她便常与母父处理生意上的事，如今很有少主的样子。"
　　"今日可知道去处？"江文星眼睛发亮："倘若可以，我想与她说几句话，想来我还没好好见过她的样子呢。只是我这外人，她肯不肯见，真叫人为难。"
　　罗千乘思索片刻，打了包票："赵夫人虽不会武，却极爱画兵器图，也爱锻炼出成品。这几日她们母女都在兵器坊，我们借兵器的兴趣，让你同她说上几句不是难事。"
　　江引明听完，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几句话让江文星安心："城中懂兵器的人少，赵夫人应当没碰到知己。懂兵器懂武，又武得过分的人更少，哥哥借兵器引出赵夫人。蹊女公子一出，你便上前与她攀谈。若她不出，哥哥便借试兵器求赵夫人，赵夫人定会让女儿出来。就算出来的不是她，只要我施展开，她听见动静定会前来切磋。我们习武之人皆如此，她年纪又极轻，必禁不住引诱。"
　　江文星认真道谢过，摩挲着手在心里盘算和婴齐见面，他该说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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