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同

作者:白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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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记忆:足球赛


      时间总是很折腾人。

      对于期待已久的事,在漫长的等待中,时间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可真到了那天却倏地一下就冲过去了,来不及细品就已然成为过去。往后,再时不时翻出来,似乎余生就靠着这么些回忆苟活度日了。

      于许临泛而言,“SIM杯·中学生足球联赛”就是这样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这是本市校园体育中规模较大的一项赛事,两年一办,分初中部和高中部进行。为了博得一个好名次,标榜学校“素质教育”的名头,一中和实中都在这上面下了不少功夫。

      许同学这一段时间忙着训练,安分了不少,让班主任洪老师过上了几天舒坦日子,气色都越发红润起来,对这一类比赛更是大力支持。于是,在听说一中和实中的友谊赛之后,他一拍讲桌,在班级里大肆鼓励动员。

      “咱们班的几位运动健将,许临泛一个,林泽宇一个,还有王定,都将作为主力成员参加本周六下午和实中的友谊赛。这是为班级、为学校争光啊!”

      他一挥臂膀,于讲台之上指点江山,慷慨激昂:“虽然说地点在实中,但咱们气势上不能输了!全班都得到场,去加油打气!声音必须压过实中的!”

      “好!”班长最会起氛围,带头应和,底下顿时掌声如雷。

      他们班的男生,除了少数几个斯斯文文、专心学习的,大部分都和许临泛玩得好,这会都跟着起哄,数王定最闹腾,趁着这会也开始嚷嚷:“必须让实中那群孙子跪下叫爸爸!”

      “王定你搞不搞得清楚辈分啊,都孙子了,肯定是叫爷爷啊!”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几个女生一对眼,会心一笑,不用在校服底下千方百计地花心思,私下都开始琢磨起了艳压群芳的穿搭方案。

      却说周六那天,天公作美,气温恰到好处地温和,阳光洒在人脸上,也是温温柔柔的,不明烈也不低沉。本应该是个温和闲散的下午,适合捧着书,躺在太阳底下打着瞌睡,但对于这群初中生来说,却是另一番紧锣密鼓、风云变幻的紧张与激烈。

      实中这次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张大鼓,置于主席台上。鼓手落槌,密密麻麻的鼓点带着声浪在草坪上空骤然炸开,掺和着此起彼伏的加油与呐喊声,掀起震天撼地的气势,敲打着场上、场下每个人的心跳。

      饶是心大如许临泛,置身于这样的氛围中也开始紧张起来。

      观众席上,除了扯起嗓子加油的、押注夸口的、讨论得热火朝天的,自然少不了一群安安静静低着头的。实中要求全年级到场,这种硬性要求下圈来的人,并不都是这么热情澎湃。

      江泓澄就是其中之一。

      他此刻塞着耳机,腿上摊着一本题集,正拿着笔在纸上专注地演算着什么。人群喧沸似乎都与他隔离开了,他竖起旁人看不见的屏障,在那些字符中进入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

      而此刻的赛场上,正进行赛前球员握手的环节。

      许临泛看着对面来人,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了这么一段孽缘,扯着嘴角,高声嘲讽:“哟,这不是手下败将?”

      他的声音引来了其他球员的目光,邹旭顿时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地放狠话:“今天,我必须让你死在我手上!”

      许临泛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轻蔑地笑:“就你啊?架打的菜,球不会也踢得菜吧?”

      “你!”邹旭发狠地盯着他,握紧了拳头,“等着老子把你射趴下吧!”

      比赛一开场,就被一中抢到了球。许临泛踢前锋,接到王定传给他的球后,就势如破竹地往前冲去。

      一个、两个,他凭借优秀的盘带技术连过两个人,在场上掀起了一阵阵欢呼。

      接下来,是邹旭。

      邹旭面露狠色:“这球是老子的!”

      许临泛挑眉:“就凭你?”

      他侧了一下身,邹旭以为他要往回传,移了一步准备拦截,却被许临泛挑球硬闯过去,丢下一句:“小杂碎!”

      足球在许临泛脚下,仿若箭矢般疾驰而过,势不可挡地撞进了网内。
      “进了!!”
      他率先拿下了第一球,挥臂过头顶时,全场都响起了他的名字。
      “许临泛!许临泛!……”

      球入网的一瞬间,整个球场仿佛被冠名“许临泛”的力量所笼罩,成千上万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如同海浪般汹涌澎湃,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那个名字。不只有一中的,还有实中的,欢呼与呐喊在球场上空回荡着,为这颗闪耀的新星加冕。

      江泓澄的屏障骤然被这个名字打破,他抬眸望去,看到了人群中央,那个被簇拥着发着光的少年,冠以他名的痴迷与狂热成为背景乐,江泓澄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一个人可以活得这样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许临泛的第一球踢出了气势,一中的球员都热情高涨,乘势而上,势不可挡!
      众人皆被激情裹挟,门将林泽宇却心如止水,展现出了其足球生涯中最为卓越的守门技艺,硬是让实中一个球也没踢进。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一中大获全胜。观众席上分成了两拨,一拨人凯旋高歌、志得意满,一拨人却如丧家之犬死气沉沉。

      比分结果如何,最后怎么散场的,江泓澄通通都不记得了。他那时正困在一个题中,左冲右撞不得出,草稿打了两张才终于仓促收尾。抬起头时,已经是曲终人散,观众席上只零星剩下几个收拾残局、清理垃圾的值日生。

      江泓澄摘了耳机,把手机揣兜里往厕所走去,经过主席台时,看到有人在整理东西,准备失物招领。

      “哎,这个手表是谁的呀?”一个女孩扎着标准、整齐的高马尾,胸前挂着值日牌,在整理主席台上的物品时清出了一块价值不菲的机械表。

      “我记得我记得,好像是一中那个踢得很厉害的,他赛前落这了好像。”

      “许临泛是吧,你们谁有他联系方式吗?”女孩问了一圈,周围的人都在摆头。

      江泓澄听到了这番对话,路过时却默不作声。他捏着兜里的手机,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拿了出来,回忆着那张纸条上的数字,拨了出去。

      刚一拨出去,江泓澄又开始后悔起来。入耳是好听的铃声,响了很久,他突然有些紧张。就在他以为要打不通,就此作罢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
      “喂,谁啊?”

      江泓澄有些局促地开口:“我,江泓澄。”

      对方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声音中充满了惊讶:“啊?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回心转意了?”

      江泓澄一边往体育场的厕所走,一边低声说:“不是这个。你的手表落在实中操场了,有人捡到了,送到了主……”

      江泓澄一进厕所就看到邹旭一行人靠在洗脸池旁抽烟,话还没说完,立刻转身要走却被拦住。

      许临泛这会刚走到实中门口,正准备和队友一起去开个庆功宴,就收到了江泓澄的电话,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没了声。

      “什么?送到哪?”许临泛揣测着,“主席台?”

      手机里没有回应,却传来了一些其他的声音。

      “王阔,你出去盯着厕所门口,咱们要找他算点旧账。”
      “你跟许临泛很熟是吧?你俩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吧?”
      “你不是喜欢男的么,不会是给他上了吧?”

      通话中断了,许临泛心里顿时怒火滔滔,当即脱口骂了一句:“操。”

      王定一行人此刻正兴致高涨地讨论着吃啥,其乐融融的氛围里突然掺了这一声骂,莫名疑惑:“咋了临哥,谁啊?”

      许临泛赶着去收拾人,对他们摆了摆手:“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定位置发群里,我待会就来!”说罢径直往实中操场跑去。

      王阔得了邹旭的命令把着门,内心却是惶恐不安。他虽然平日里和邹旭一起踢球,也知道他们那些事,但从不趟这些浑水。今日突然就被拉下水了,这会只想快点脱身,正求爷爷告奶奶乞求上天不要让人过来。

      但上天偏不如他愿,看到许临泛跑过来,他内心如万马奔腾,焦灼得都要晕厥过去了。
      看他还要进去,王阔连忙拦住他,紧张得要哭出来:“求你求你……爸爸,别进去,真的……求你了!”

      许临泛横了他一眼:“你找打吗?”

      许少爷威名远扬,王阔没这个胆子,顿时吓得连忙躲开。

      许临泛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开了门,阴沟里的老鼠一下子就见了光。

      只见以邹旭为首的三四个人把江泓澄的头摁在洗手台上,正动手扒他的裤子。江泓澄誓死不屈,拼命地拽着,还是被他们褪下了一半,露出大腿上一截白皙、细嫩的皮肤。水龙头开着,水流从他的发顶经过脸颊,与泪水融为一体,将上身的T恤打湿了大半。

      许临泛目瞪口呆,先是震惊,随后心里一阵无名火冒起来:“你们,找死!”

      他一脚踹翻旁边的水桶,拿起拖把的杆子就往人身上抡。场面变得很混乱,但许临泛的目标却很明确。

      “邹旭,你不长记性是吧?”他拽着邹旭的头发往洗手台边上撞,鲜红的血液瞬间从额角流了下来。其他的人哪见过这场面啊,顿时都吓傻了,开始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初中生打架,嗑着碰着,总不能闹出人命吧!

      “你有种来找你许爷爷我啊,欺负他算怎么个事?”许临泛眼底猩红,仿佛杀了面前的人都是理所应当。

      邹旭看着手里的血,终于知道害怕了,声音都在颤抖:“对……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许临泛松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因腿软跪在地上的邹旭:“还不滚啊!”

      邹旭捂着头,连忙爬起来往外跑:“滚……我马上就滚……”

      “妈的,我真是艹了,他们是变态吗?”许临泛火气还没下去,正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一转头看见江泓澄,这口气就不上不下地卡住了。

      初秋的傍晚,气温随着太阳的沉没骤然下降。江泓澄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更是被冻得毫无血色。他依旧是蹲在角落埋着头,瘦小的身体还在不断颤抖。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在哭。

      他用手臂严丝合缝地封闭着自己,却还是让压抑的抽泣声从缝隙里渗透出来,带着痛苦和屈辱,淌了一地。

      许临泛站在那里,感到有手足无措,他现在应该做什么呢?或许他应该和上次一样径直离开,去赴自己的庆功宴,江泓澄怎么样,本身就和他没有关系。

      但是,真的没有关系吗?他是因为自己才做了别人的出气筒。

      许临泛想,他有什么错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人沉默地哭着,一个人沉默地注视着,万物静止,只有时间在流动着。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江泓澄感到四肢僵硬,入坠冰窟,因长久抽噎而呼吸不畅,久到江泓澄认为许临泛一定已经走了,一件外套却突然落到了他的肩上,轻飘飘的,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江泓澄有些呼吸困难,还在一下一下地抽着气,艰难地将头从双臂里抬起来,碰上了许临泛低垂的目光。

      许临泛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看他,眼神平静,但又夹杂着些许困惑和迷茫。少年的身材像刚抽枝的小树,修长而略显单薄,霞光从他身后洒进来时,投下的影子却能将江泓澄团团包裹住。

      “你……为什么不走?”江泓澄嗫喏着开口,声音嘶哑,“本来就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他上次挨揍,这次输了比赛,都是受的我的气。”许临泛有些恼怒,蹲下来直直地看着他,“他这么对你,都是因为谁?”

      江泓澄撇过脸,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耷拉着耳朵,默不作声。好看的小脸上,眼眶和鼻尖都因哭泣而微微泛起红,显得我见犹怜。

      许临泛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一下子软成了一片,刚上来的怒气立刻就散了大半,越发觉得那些欺负他的人不可理喻。除此之外,他心中还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他想着,同性恋也不是无法理解吧,要都长成江泓澄这样,就算是男的也无所谓了……

      这个念头刚上来就被许临泛及时扼制住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看你可怜行了吧?”不过这话也确确实实不假。

      江泓澄依旧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身上的外套拽下来,扔到许临泛怀里,然后自顾自地站起来。
      许临泛:?

      “你干嘛?”
      “我不需要你可怜。”打湿的衣服还贴在江泓澄身上,他还没走到门口,身体就十分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喷嚏。

      许临泛:……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江泓澄可能八字不和。

      “江泓澄,你有病吗?”许临泛强忍着怒气叫住他,将外套又塞回去,“你跟我在这置什么气?我做错什么了,我救了你两次。我今天赢了比赛,甚至为了安慰你连庆功宴都没去!”

      许临泛绕到他面前,抱着手一脸不满:“你欠了我多少人情了?不感恩戴德就算了,还恩将仇报,这什么道理?”

      许临泛一通话如放炮一样打过来,给江泓澄说得一愣一愣的。

      江泓澄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也不会和别人相处。他知道自己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但此刻也自知理亏,强硬的态度缓下来,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又是道歉。许临泛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也渐渐摸清了江泓澄的行为逻辑,不禁有些哑然:“有事说事,我要的是原因,不是道歉。”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缓缓道:“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只是不想麻烦你。”

      许临泛暗自叹了口气,握住他的肩膀,正色道:“江泓澄。”

      江泓澄闻言抬起头,在视线交错中,听见许临泛郑重地对他说:“表达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习惯的又不一定是最好的,很多事情直接说出来比沉默地拒绝要好太多。”

      眼前的少年明明也才十三四岁,明明也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此刻却像长辈一样地教导他,说着连江璇都不曾与他说过的话。这个人光芒万丈、与众不同,与他根本不是一路人,却一次又一次地跨过围栏靠近他、帮助他、甚至尝试去改变他,教他不要妥协,教他如何正确表达……

      前十三年的人生,似乎是泡在痛苦和孤独里的,第一次有人与他说这样的话。

      江泓澄直愣愣地盯着许临泛,突然觉得面前的人变得不太一样……

      两个人踩着夕阳的尾巴走出实中的大门,许临泛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所以,他们为什么要传你是同性恋?”

      江泓澄很轻地叹了气:“是邹旭。”
      “初一刚进来,有高年级的男生把我堵在厕所里给我递情书,被他看到了。后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都这么说……”江泓澄的声音越来越低,“可能,我本身就很奇怪吧。”

      “不是,怎么又是他,他到底什么毛病啊?” 许临泛并没听到后半句话,满脸鄙夷,只觉得自己刚才在厕所还下手轻了,“去报警吧,我说真的。不报警才会给你小姑添麻烦。”

      “真的吗?”
      “当然了,他天天欺负你,你不烦嘛?不承担责任,就不会长教训。”许少爷自己的责任全让他爸给担了,说出这句话却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等等,你的手表!”
      “什么手表?我今天压根没戴表……”

      ……

      后续是,江泓澄在许临泛的诱导下,去了警局。可校园霸凌终归还是要落到学校和家庭上,江璇最终还是知道了。

      她泪眼婆娑地抱着江泓澄自责,一面哭还一面说着对不住兄长在天之灵,反倒是江泓澄这个受害人平静似水,反过来来安慰她。

      几经波折,这件事终于仓皇落幕。

      可邹旭到底不是许临泛,没有富裕的家境给他兜底。由于是惯犯,一记处分之后引起了受害者的联名上书,学校迫于压力,对他开除了学籍。

      十三四的年纪,离开了学校就彻底失了业,往后余生,几乎不忍直视。所以说,人还是要安分些的好,许多事情,一旦越过红线就要做好未来偿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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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青涩记忆:足球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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