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圆钰润

　　黄振明从前是不大管黄将钰的。他的工作很忙，对黄将钰完全是散养，对她的学业更是没有什么要求。直到她游手好闲混到了十七八岁，黄振明才忽然和她谈起上大学的事。要接手公司，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学历，以黄将钰那么一点儿分数，上个民办本科都够呛，偏黄振明只有她一个女儿，黄将钰纵使有千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点头。况且她当时想的是假期也能回国，不至于和祝珠妍就这么断了，谁知道祝珠妍真就耍她玩，恐怕是峨眉山的猴子都没她黄将钰要来得招笑。

　　有失恋这么个丢人的伤心事，她自然不大想故地重游找晦气，每到假期她总是以学习或者旅游为由拒绝回家，反正黄振明也不会有闲工夫和她演什么父慈女孝的戏码。只有到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黄将钰实在逃不掉，才会订张机票回去一趟，不过往往也只住个几天就走了，这样一想来，留给她父亲物色个后妈的时间还真是宽裕。

　　祝丽水在一家服装设计公司做文职，是黄振明给她找的闲差，这女人的工作内容八成就是在工位上喝喝咖啡，翻翻时尚杂志，下班前打包些喜欢的新款，到点就离开。她白天上班，晚上就会去做美容、逛街，极少出现在家里，黄将钰不常看见她。反观祝珠妍，可能是毕业论文的收尾工作还没处理完，总是宅在家里，早上出门是她，晚上回家还是她，交往的时候都没现在见得多，要不是有桂姨在，她们和同居已经别无二致了。在家看到祝珠妍的概率未免太大，精神紧绷害得人脑仁疼。她最烦看见祝珠妍那个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她宁愿祝珠妍是跟她吵起来然后大打出手，要不祝珠妍默不作声地喝花生汤的时候，好像立刻要掉下一颗幼稚园女孩儿的眼泪混进碗里，所有的错就只能算在黄将钰头上了。

　　“那个......姐。”祝珠妍叫住她。

　　黄将钰听到这个称呼就一激灵，背对着她应：“怎么？”

　　“叔叔说晚上要回来吃晚饭，叫你也回。”

　　“哦，知道了。”

　　干涩的对话。

　　她实在是没时间也没精力搭理祝珠妍。她一回国，家里的沙发软垫都还没坐热，黄振明就说要她去子公司实习，熟悉熟悉相关的业务。家里车库本来有部红色保时捷，还是她外公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为的是督促她出国前考个驾照。她喜欢那部车，黄振明却嫌太招摇，分了辆有点年头的路虎给她通勤用，还教育她年纪轻轻当老板要低调，免得引人非议。其实子公司上下谁不知道黄将钰是黄老总的女儿？对于底下的员工来说，领导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他们只在乎这个人能不能发得起工资。更何况那辆路虎虽然旧，往少了说也值个几十万，不是随便一个打工人不贷款能买得起的。

　　初高中那点课余时间，黄将钰全用来打球了，成天脏兮兮的，简直像个野孩子，每次弄得一身泥污回家，少不了被桂姨唠叨。以黄将钰的水平，哪怕是花钱也难送去什么顶尖的学校，好在她先前上的私立小学一直抓得挺紧，加上黄振明有个表侄女是英语老师，常请人家到家里给黄将钰补课，黄将钰的其他科目一塌糊涂，英语倒是还看得过去。语言成绩糊弄过去了，申上个加州大学的分校，黄振明大手一挥就把女儿送美国去。过了四年回来了，谁敢细问她从哪里毕业？于是都默认她就是加州大学本部毕业的高材生。这恐怕也是黄振明有意设计的。

　　“我女儿在加州随性惯了，可能不太懂规矩，脾气也急。平日里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的，各位要多多包容。”黄振明笑眯眯地给子公司的高层开例会，“我不常来这边，有事找她做主就行了，不用特意找我汇报。这眼看大半年过去了，等到年底，我再格外给大家批点奖金。”

　　员工当然是愿意的。子公司毕竟不像本部那样错综复杂，是个新媒体运营公司，专门为母公司做宣传，所谓的“高层”也都是些年轻人，手上股份不多，年龄最大的不过三十出头。可黄将钰仍是如坐针毡，或许是纨绔子弟的通病，总感觉自己不够名正言顺当人家的领导，只能频繁地喝水，在她父亲说完每句话之后点点头。

　　“欢迎小黄总来到我们公司。”那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笑道。

　　这个称呼实在是太怪。黄将钰都不知道应该回应她什么，心情像吃了苍蝇，跟听祝珠妍叫她姐似乎没什么两样——她要因为这种称呼而承担许多她不愿面对的东西。会议结束以后，大家都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黄振明也就准备离开了，留下他的特助带黄将钰了解子公司的情况。黄将钰本想拒绝，那个叫Shara的女人却亲昵地揽过她的肩膀，向她父亲保证能够完成任务。

　　Shara的本名叫程湘，比黄将钰大了十来岁，跟了黄振明十几年了。黄振明叫人家小程，黄将钰不能没大没小地跟着，就叫她Shara姐。Shara长得很漂亮，一头长发乌黑，像瀑布似的，让人怀疑她每周都会去美发沙龙保养。她的妆向来很淡，也挡不住是个大美人，总有些鸡零狗碎说她闲话，黄将钰讨厌嚼舌根的人。程小姐的业务能力过硬，又能把黄振明的事情安排得很妥帖，黄将钰和她算不上太熟络，对她也是十分欣赏的。

　　“尔湾的气候和南边很像，暑期黄小姐总是不回家，是不是加州那里更好玩？”Shara带她走进电梯，和她闲聊起来，“我读硕士的时候在伦敦，总是下雨，真恼人呢。”

　　“那里天气确实不错......冬天才会下点雨。”

　　“黄小姐不必太担心，这里的运行有自己的一套系统，他们手上有母公司的项目在做着，资金链是不会断的。外面的生意能不能做成不打紧，要是黄小姐谈成了新的合作，当然是锦上添花。”Shara说，“没拉到活，黄总也不会说什么。黄小姐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

　　“我明白。“

　　Shara的身上有股清新的香水味，她带黄将钰熟悉各个部门，条理清晰，语言非常精炼。末了要离开时还不忘叮嘱她：“刚刚上任，黄小姐可以在能力范围内请大家喝喝咖啡，和大家打好关系。这里人不多，一块吃顿饭也是可以的。这样之后要给他们安排工作，就不会因为生疏觉得尴尬了。”于是黄将钰几乎有点舍不得她走了，她现在才有点儿明白她爸那个老大粗是怎么在招到Shara以后事业如日中天的了，她是个草包，她爸更是个老文盲，父女二人想把事情干好，必须得由Shara这种读书人来辅佐。

　　“晚点再走吧，姐，我请你吃个饭？”

　　“不好意思啊黄小姐，中午十二点有位刚下飞机的外省客人约了黄总，我需要去陪餐。”Shara点了点自己的腕表。

　　黄将钰没能留下Shara，若有所思起来。她需要像Shara这样的特助来帮自己做事，或者起码得是个有真才实学的秘书才行。老实说，Shara的样子让她想到了高中时期在分享会上侃侃而谈的祝珠妍，但她很快晃了晃脑袋，决定不去想她。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工作料理清楚，黄将钰不敢耽误，拨通了方才存下的人事部电话，请对方帮自己物色一个助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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