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Chapter6
从鸥鸣村回去,我好几天都没跟程澈说话,他也不来触我的霉头,成日猫在酒店,只在中午晚上各来家里送一次饭。
于是我们之间短暂形成了一种规律的间接接触,像虚线,不曾断开,却始终互不相见。
说实话,程澈会那样耍我是我绝对没想到的。
相识两年多,我真不敢相信这会是他做出的事,但另一方面,如果他真的有事瞒着我,那么行为反常也很正常。毕竟杨真也说,他变了。
不知是否因为思虑太重,这几日我一直头晕,昏昏沉沉没点精神。
程澈还没过来送饭,我在床上坐了会儿,决定出门散散步。正巧杨真打电话过来问我的近况,我接了,告诉她那地方我还要找机会再去一次,之后没再多说,挂断电话出门去。
再回来时,鞋柜前面多出一双皮鞋。
是他的。
我一下认出来了,却忽然有点紧张。
“是我。”从开门那刻起,他的目光就牢牢粘在我身上,像饿急了的狗,但信徒显然有些忧虑,喉结上下碾过几轮才缓缓张开双臂,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亲爱的,我们和好吧。”
我脑袋一跳一跳的疼,有点没听懂他的意思。
“那天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不应该瞒着你去钓鱼,对不起。”他说着,把我的手拢进掌心,察觉我没反抗后唇边快速闪过一抹笑意,“亲爱的,我想回到你身边,很想很想。”
“……”我沉默了下,“你为什么瞒着我?”
“我怕你生气。”他垂下睫毛,“之前因为我夜钓的事,你跟我闹过别扭。”
我蹙眉,“瞎扯。”
“是真的。”他偏头盯着我,“亲爱的,当时你还弄断了我两根鱼竿,你不记得了吗?”
见他说的有鼻子有眼,我不免再次陷入沉思,搜肠刮肚寻找记忆,但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若即若离,转瞬就散去了。
“亲爱的?”
“……”
连日梦魇让我的大脑混乱异常,我盯着墙上的钟表,看分针堪堪走了两格才找出哪里不对劲:“你怎么这个点就过来了?”比前几天提前了半个多小时。
“因为想你了。”
他稍稍俯下身,把真诚而温柔的笑容堵在我眼前,深邃的眼底仿佛真的蕴藏着爱意,“我想求得你的原谅。”
他紧紧盯着我的眼,恳切的态度教我几乎招架不住。
我不得不别开脸,懊恼地叹一口气。
“你也想我了,对不对?”见我态度似有缓和,他尝试把手移动到我背后,形成一个圈套慢慢将我收在其中,“好了好了,咱们和好吧……”
短暂的,我们间又呈现出别扭的和平。
但我心里并不想原谅他,疑虑和隔阂横在我们中间,我懒得去翻越,而且最近发生的奇怪的事太多,我身心俱疲,无言地推开了他。
他拉住我的手。
“亲爱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挣了下,不耐烦道:“我要睡觉了。”
他瞥了眼时钟,“可你不是才刚醒吗?睡太多的话,头会更疼。”
他怎么知道我刚醒?
我后脑勺一紧,下意识驱赶他,“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赶紧走,哪凉快哪呆着去!”
“这么狠心吗?”他眯着眼,故意把眼尾眉梢压下去几分,像讨好的狡猾狐狸,“我还以为刚才你已经原谅我了。”
不知道怎么的,他一提这个我就烦,使劲忍了忍才没当场暴走。
“你滚不滚?”
“我滚哪去?亲爱的,我可是你的爱人啊。”
晦涩的情愫在他眼中流动,游鱼般搅弄着如渊眼底,继而他按我入怀,用唇瓣摩挲我的耳朵。
我半边身子当即软了。
他发出一声得意的轻笑。
我一下脸热起来,狠狠捶了他一拳,但他却握住我手腕,在拳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我张大双眼,宕机了。
“亲爱的,今晚月色很好,我带你出去吃饭吧,希望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
.
关门声渐渐消弭,翻飞的窗帘平歇,但疑心催生的暗鬼却在心中兴了风、作了浪,我很难不怀疑程澈此行的目的。
什么求和,什么想我,都是借口!
他今天到底为什么来早了半个小时?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偏偏是我几天以来唯一一次出门的今天!
猜忌在脑中纷飞,恶毒像饥饿的利箭扎向四面八方,我不惜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程澈。他这趟来,纯粹是在挑衅我!在玩弄我!在诚心看我的糗态,看我在他面前落下阵来!
愤怒、愤怒!
他在监视我!他在关注我!
用的什么?监控吗?
狗日的!
我咆哮着,打开鞋柜把他的鞋子统统扔出家门,走进洗手间把他的用具全部丢进垃圾桶。
我扶着洗手台呕吐,血液倒流让我浑身发热,又因为过于激动,我出现耳鸣,恍惚中我意识到自己掉进了现实与虚幻纠葛的裂缝,但我控制不住,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甚至有一段时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等再次有意识时,我手里正抱着一本相册。
这是一本老相册,记录了从我出生起的点点滴滴。
我动动僵硬的身体,翻开了相册。时光伴随纸页纷飞,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却在少女十岁出头时戛然而止,再往后长达十年,照片上只有女孩一个人。
直到程澈的出现,相片重新有了颜色,照片上的她也再不是孤身一人。
但……相册里似乎少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呢?
我坐起来从头翻了一遍,时间轴从高中推移到大学,然后是毕业、旅行,和程澈确定关系那晚我亲自点的紫色蜡烛……
等等!
等等等等!
程澈呢?
所有照片里,竟然从来没有出现过程澈的脸!
是的,照片里出现过他的手、他的背影、他的头顶,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脸!哪怕我亲他时,他在镜头中也只有半张笑到皱巴的面庞。
我倒吸口冷气,把相册丢了出去。
一股莫名的恶心捅到嗓子眼,把全身皮肤挤压得麻木,我撕扯着胸前皮肤,以便获取足够的氧气来呼吸。
太诡异了!
我与他认识这么久,他在相册中占据的位置却还不如一支蜡烛!?
我们可是夫妻啊,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而且以程澈的性格,他绝对会把我们的合照放进去的……
缓过几息,我爬过去把相册重新捡回来。
当时我不知道的是,如果我再低低头,就会发现床底下有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是一个高性能的监听器。
再次查看相册的过程中,我发现许多空页都有过使用痕迹,也就是说,有一些照片被人为抽走了。
去哪了呢?
垃圾桶里没有东西,我也不认为自己方才还能做到抽取照片,所以,极有可能是程澈把照片给拿走了。
程澈……
我长叹一声仰倒在床脚上。
此时窗外已经黑透了,从明亮的玻璃上,我看到漆黑的门洞正死死地盯着我。
.
当一个人独自处在安静的环境中时,时间的流逝会变得非常非常难以察觉,我不知道程澈什么时候来的,只记得墙上的窗帘影子一点都没动过。
程澈给我喂了点水,我放任他在视野中晃来晃去,隐约生出来一丝认命的情绪。
不论他究竟是谁,在我身边有什么目的,在鸥鸣村到底又隐瞒了什么,起码此时此刻,我真的已经精疲力尽。
但性格里残存的傲气不容许我任人摆布,于是我强打精神跟他去吃饭,盘算该如何套出更多信息。
程澈显然也不是单纯请我吃饭,因此开车时格外沉默。
最后SUV在鸥鸣村停下,我惊讶地发现用餐地点竟然在码头的废弃渔船上。
“你……”我在心中敲响了警钟,直觉他这样安排是别有深意。
“享受一下二人世界。”他踏上台阶,朝我伸出手。
我定定心神,把手交到他掌心。
别看这艘船破破烂烂的,里头倒是还不错,而且服务也不错,我们刚坐下不久,那天遇见的老头就送了海货上来。
程澈道了谢,捡了两瓶啤酒给他,“今晚不留你一块吃饭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老头灿烂一笑,抱着两瓶酒下了船。
他走之后,四周立马静下了。
不同于白天,夜幕下的大海分外沉闷,无穷力量被浪花压抑、蛰伏、积累,天地间除了风和海,似乎只有一盏灯还活着。
我问程澈:“他是谁?”
“村民。他总来码头这钓鱼,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他在解释那天为什么会跟客户来这里,我听出来了,于是顺着说道:“这儿清净、人少,很适合谈点事情。”
“没错。”
“你刚说的他们……”
“啊。”程澈熟练地布菜,把我喜欢吃的东西换过来,又把带壳难处理的换到他那边去,“他跟他弟弟住在一块,两个老光棍互相有个照应。”
“他弟弟?”
“嗯,双胞胎。”
哦!
怪不得那老头会瞬移,原来他们是两个人!
我张了张唇,同时下意识撇了眼程澈,心说他要是敢笑话我笨,我立马就把他推海里去。
但程澈脸上依旧淡淡的,拿筷子开了两瓶啤酒,然后递了一瓶给我。
“干杯,亲爱的。”
我瞅他一眼,有点烦躁,“有什么可干杯的。”
“庆祝我们又在一起了。”他说。
“可我没说原谅你。”
“一起吃饭难道不是个好的开始吗?这个的鱼很新鲜,我保证你会喜欢吃的。”说罢,他再次举起瓶子,“干杯,亲爱的。”
我挑出鱼身上没刮净的鳞片,完全无视了空中的酒瓶。
似乎早猜到我会如此,他丝毫不恼,笑吟吟地看着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再一再二不再三,亲爱的,你不觉得你有点太过分了吗?”
这话说的有意思。
虽然表面在说干杯,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在含沙射影,指责我一而再再而三往鸥鸣村跑。加上这一次,我一共来过鸥鸣村两次了,所以,他在警告我,警告我以后不要再来了。
“既然如此,我两次没跟你干杯,你就该识相地放弃。”我看着他,情绪被压得很低,“而且,你来这儿钓鱼这么多次却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不觉得其实你更过分吗?”
他撇撇嘴,“这事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
“所以呢?解释过就能到无事发生了?”我握紧筷子,“姓程的,我不知道你今天莫名其妙来找我是因为什么,是故意想看我的丑态吗?还是故意来气我想让我发疯?”
我忍不住咆哮:“你一天天究竟在耍什么花招?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说啊!你他妈别让我一直猜了行不行?”
“我只想跟你认个错,顺便把在这片海域发生过的事情讲给你听。”他瞪大眼睛看着我,眼眶微微充血,“亲爱的,我说过了,我不会害你的,你知道的,对吗?”
“说你在这里钓过多少鱼吗?你是不是有病?”
鱼肚子戳得稀碎,我烦躁不已,砰一声把筷子丢了出去。
他脸上滑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好吧,那我就不说了。”
.
沉默的薄雾再次笼罩渔船,夜风阵阵,把一切情绪撕碎在风里,徒留涌动的情愫与波涛交融于海。
刚才情绪上头太快,风一吹脑袋突突的疼,好像所有脑细胞都被打了一拳,我紧闭双眼,在耳鸣声中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推了他一下,“放开。”
“不,不,我很久没有抱过你了,亲爱的,让我好好抱抱你吧。”说着,他温热的掌心落在我头侧,以身躯为我搭建起温暖无风的港湾。
但我的背还是感受到了凉意,像两柄刀尖滑过我的皮肤,程澈笑了下,在我肩上蹭了蹭脸抬起头,“怎么办,亲爱的,我怎么越来越爱你了呢?”
他的眼睛是潮湿的,我别开目光,但冷风正正好迎面扑来。
回笼的理智让我无法忽视我们之间的隔阂,我只能设法忘记他的每一次示弱。
“但我越来越不爱你了。”我掐紧手指,直到疼痛悉数把感性赶走,“我早说过,我不是个长性的人。”
说完这些话,我明显感到周围的气压低了许多,程澈向来不喜欢我说这种话,我太知道他有多在乎我,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一次次戳在他的最痛处。
沉默。
又是沉默。
我等待着,等他一路摸到我的脖子,才终于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叹了口气。
“亲爱的,我真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其实原因他应该清楚,只不过当局者迷,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对应的描述。
“有时候我会在想,你现在是不是不爱我了,这让我心里很难受,有时候还会想要报复你、攻击你。可我又舍不得,屡屡心软然后谴责自己的良心。有些瞬间,我甚至会怀疑,你爱的是不是只是我们初遇时的感觉,而不是我这个人。”
我推阻的动作一顿。
“你看,我其实很了解你的,我知道你的每一个想法。”他笑笑,垂头用湿润的睫毛摩挲我的肩。
四下,静极了。
波涛的翻涌在幽远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又显得那么震耳欲聋,我回味着他的话,自己也陷入了茫然。
他的话给我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关于为什么我总在质疑程澈的身份,质疑他的每一个举动,质疑他的点点滴滴,甚至跟他动手。或许正如他说的,我并不爱他这个人,而只是爱长期压抑中被投进一束光的感觉。
“但如果我不爱你这个人,我的身体为什么会选择你呢?如果我爱你这个人,为什么有时候,我又会觉得你不一样呢?”
是啊,他到底哪里不一样?
这个问题像豆腐点浆一样凝住我的大脑,我木讷地呢喃:“有时候我会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程澈。”
闻言,他温柔地吻吻我的肩窝,“如果你认为我是,那我就是,我一切都听你的。”
“你……”
“嘘。”
他用动作打断我的语言,再把手指替换成唇瓣,把我的话搅碎在唇齿间。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充满了荷尔蒙的气息让我渐渐放开理智。我咬了下舌尖,却不知为何疼痛细小得根本无法与疯狂抗衡,尖锐和柔软的两个我在脑中撕扯,而我只能在被裂缝吞噬前发出最后的呼号。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想我是什么人?”他的脸出现在毛毛的月亮旁边,“我是你的丈夫啊。”
“你是吗?”我瞪大双眼,目眦欲裂,“你真的是吗?”
“我不能是吗?”他笑出声,“亲爱的,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难搞。”
“那怎么办?”最后的着力点轰然崩塌,我感受到尖锐的我正在侵吞我的身体,而我束手无策,只能抓着他的衣领发疯:“要不你现在把我推进海里去得了!这样你就再也不用烦恼了不是吗?”
“不要着急,反正我们早晚都会死的。”男人温柔地看着我,“所以,耐心一些,我亲爱的……老、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