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指令

　　周二下午的东区篮球场，人比上次多了不少。场边树荫下站着几个看球的女生，目光大多追随着场上那个穿深灰色运动背心的身影——周奕辰。
　　黎未站在场边最外围，手里攥着一瓶依云矿泉水和一条干净的白毛巾。系统这次发布的任务没有指定台词，只有一个简单的指令：
　　【任务011：在篮球场与目标人物周奕辰进行自然互动，提升亲密度。时限：今日下午3-5点。奖励：根据互动质量评估，积分+5至+10。失败：积分-100。】
　　自然互动。亲密度。黎未盯着这两个词，感到一阵荒谬。她和周奕辰之间怎么可能有“自然互动”？过去两周的每一次接触，都是尴尬、僵硬、被拒绝。
　　但她必须试试。负32分的压力像一块石头压在心上，她承受不起再扣100分。
　　周奕辰正在场上打球。他今天状态很好，连续进了两个三分球，动作流畅而精准。每一次进球，场边都会响起低低的喝彩声。黎未看到苏晴也在场边，坐在长凳上，手里拿着瓶水，微笑着看着场上。
　　黎未没有靠近苏晴。她选了个离人群稍远的位置站着，等待合适的时机。
　　比赛进行到一半，周奕辰那队领先。一次快攻后，他跑到场边喝水，用毛巾擦了擦汗。黎未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学长，”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水。”
　　她递出那瓶依云矿泉水。周奕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水，没接：“我有。”
　　他指了指长凳上自己的水壶。黎未的手僵在半空。
　　“毛巾……”她又递出毛巾。
　　“不用。”周奕辰说完，转身准备回场上。
　　“等一下！”黎未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
　　这个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住了。周奕辰低头看着她的手，眉头皱了起来。黎未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
　　“对不起，我……”她语无伦次，“我只是……”
　　“别碰我。”周奕辰的声音很冷，比平时更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黎未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是想……”
　　“不管你想什么，停止。”周奕辰打断她，“我不感兴趣。”
　　说完，他转身跑回场上，再没看她一眼。
　　黎未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水和毛巾。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嘲笑的。苏晴也看了过来，表情有些复杂。
　　【当前互动评价：负向。请宿主调整策略。】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无情。黎未咬着嘴唇，转身走到更远一点的角落。她需要重新想办法。
　　比赛继续。黎未看着场上奔跑的周奕辰，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系统说要“自然互动”，但什么才叫自然？她对周奕辰来说，本身就是一个“不自然”的存在。
　　也许她该放弃今天的任务？但-100分的惩罚……
　　就在她纠结时，场上发生了意外。
　　周奕辰在一次跳投后落地不稳，脚踝扭了一下，摔倒在地。裁判吹停了比赛，几个队友围了过去。
　　黎未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她看到周奕辰坐在地上，手扶着脚踝，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是个机会。帮助受伤的人，这应该算“自然互动”吧？
　　她正要过去，却看到苏晴已经先一步冲了过去，蹲在周奕辰身边：“奕辰，怎么样？严重吗？”
　　“没事。”周奕辰说，尝试站起来，但脚踝明显使不上力。
　　“别动，我扶你去医务室。”苏晴说着，就要去扶他。
　　“我来吧。”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
　　黎未转头，看到沈述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场边。他今天也穿着运动装，额头上有些汗，像是刚运动完。他走到周奕辰身边，蹲下身：“我背你去医务室，比扶着走快。”
　　周奕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脚踝，点了点头：“麻烦了。”
　　沈述白背起周奕辰，动作很稳。苏晴跟在一旁，三人朝医务室方向走去。
　　黎未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她错过了机会，或者说，机会根本不属于她。在周奕辰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冲过去的是苏晴，提供帮助的是沈述白，而她只是个旁观者。
　　【任务时限未结束，请宿主继续尝试。】
　　系统的提示音还在催促。黎未看着沈述白他们走远的方向，犹豫了几秒，跟了上去。
　　医务室在体育馆一楼。黎未到的时候，校医正在给周奕辰检查脚踝。沈述白和苏晴站在旁边。
　　“轻度扭伤，冰敷，休息几天就好。”校医说，“我给你拿冰袋。”
　　校医去拿冰袋的间隙，黎未走进医务室。周奕辰坐在病床上，裤腿卷到膝盖，脚踝处已经有些红肿。沈述白站在窗边，苏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学长，你还好吗？”黎未小声问。
　　周奕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苏晴开口：“医生说没事，休息几天就好。”
　　气氛有些尴尬。黎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她站在那里，像个多余的人。
　　校医拿着冰袋回来：“来，敷上。最好有人陪着，等会儿冰敷完了再观察一下。”
　　“我陪他吧。”苏晴说。
　　“我也留下。”黎未几乎是脱口而出。
　　苏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沈述白站在窗边，目光在黎未和周奕辰之间转了一圈，然后开口：“那我先走了，还有事。”
　　“谢谢。”周奕辰对沈述白说。
　　沈述白点点头，转身离开。经过黎未身边时，他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担忧，还有别的什么黎未看不懂的东西。
　　沈述白走后，医务室里剩下三个人。校医交代了几句就去了隔壁房间。周奕辰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在休息还是在想事情。苏晴坐在椅子上玩手机。黎未站在门边，手足无措。
　　冰敷需要二十分钟。黎未看着墙上的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几次想开口说话，但看到周奕辰闭着眼睛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还剩五分钟时，周奕辰的手机响了。他睁开眼睛，接起电话：“喂……嗯，扭了一下……不用，校医看过了……好，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对苏晴说：“我妈让我回家休息，车一会儿到校门口。”
　　“那我陪你出去。”苏晴说。
　　“嗯。”周奕辰应了一声，然后看向黎未，“你可以走了。”
　　很直接的逐客令。黎未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我想等你冰敷完……”
　　“不用。”周奕辰的声音很冷，“你在这里，我不舒服。”
　　这话说得很重。黎未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她看着周奕辰，看着他冷漠的脸，看着他脚踝上的冰袋，突然觉得很累。
　　为什么她要在这里？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些？
　　【任务剩余时间30分钟。请宿主把握机会。】
　　系统的提示音像最后的通牒。黎未咬咬牙，往前走了几步：“学长，我只是想关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周奕辰打断她，“你听不懂吗？”
　　“我……”
　　“黎未。”苏晴站起来，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奕辰现在需要休息，我们让他安静会儿吧。我送你出去。”
　　苏晴走过来，轻轻拉住黎未的手臂。黎未想挣脱，但苏晴的力道很稳。她被半推半拉地带出了医务室。
　　走到门外，苏晴松开手，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只是……”
　　“我知道你想什么。”苏晴看着她，“但你看不出来吗？奕辰不想见到你。你越是纠缠，他越是反感。”
　　黎未说不出话。她知道苏晴说的是事实，但……
　　“回去吧。”苏晴拍拍她的肩，“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他。”
　　说完，苏晴转身回了医务室，关上了门。
　　黎未站在走廊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突然很想哭。但她忍住了。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
　　她转身离开，脚步很快，像是要逃离什么。走到体育馆门口时，她差点撞到一个人。
　　“小心。”
　　是沈述白。他居然没走，就靠在门口的墙上，像是在等什么。
　　“沈学长？”黎未愣了一下，“你怎么……”
　　“我在等你。”沈述白站直身体，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没事吧？”
　　“没事。”黎未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周奕辰呢？”
　　“他妈妈来接他，苏晴陪着。”黎未低声说，“让我走。”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但沈述白听清了。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我自己……”
　　“走吧。”沈述白打断她，语气温和但坚定，“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
　　黎未还想拒绝，但沈述白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她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两人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下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斑斑驳驳。黎未低着头，不说话。沈述白也安静地走在她旁边，没有追问什么。
　　走到一半，黎未突然开口：“沈学长，你说……如果一个人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要坚持？”
　　沈述白看了她一眼：“有很多原因。可能是执念，可能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戳中了黎未。她确实身不由己，被系统绑着，被任务推着，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
　　“如果……如果是因为身不由己呢？”她问，“那该怎么办？”
　　“那就想办法挣脱。”沈述白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怎么挣脱？”黎未转头看他，“如果挣脱的代价很大呢？”
　　沈述白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很认真，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那就要权衡。是继续被控制更痛苦，还是承受代价更痛苦。”
　　黎未沉默了。继续被控制更痛苦吗？每天做那些尴尬的任务，被周奕辰冷漠对待，被别人嘲笑围观……是的，很痛苦。
　　但承受代价呢？积分清零的惩罚，生命能量抵扣，那些未知的后果……她不敢想。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
　　“慢慢想。”沈述白说，“但记住，你永远有选择。哪怕那个选择看起来很糟糕，它也是选择。”
　　这句话让黎未心里一动。她有选择吗？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选择，只能按照系统的要求去做。但如果她真的有呢？如果她可以选择承受惩罚，而不是继续这种生活呢？
　　“到了。”沈述白说。
　　黎未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她宿舍楼下。她居然没注意到走了这么远。
　　“谢谢沈学长送我回来。”她说。
　　“不用谢。”沈述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薄荷糖。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一颗。”
　　黎未接过盒子。这是沈述白第三次给她薄荷糖了。她握着那个小盒子，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感激，温暖，还有一丝……愧疚。
　　因为沈述白对她这么好，而她对他，却连最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她不能告诉他系统的存在，不能告诉他那些任务的真相。
　　“沈学长，”她突然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述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又是这个词。但黎未总觉得，沈述白对她好的程度，已经超过了普通朋友的范畴。
　　“只是朋友吗？”她忍不住问。
　　沈述白的笑容淡了一些。他看着黎未，眼神里有黎未看不懂的东西。过了几秒，他才说：“至少现在是。”
　　至少现在是。什么意思？以后可能不是吗？
　　黎未还想问，但沈述白已经挥挥手：“快上去吧，好好休息。”
　　说完，他转身离开，没有给她再问的机会。
　　黎未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身上楼。她手里还握着那盒薄荷糖，盒子在掌心留下浅浅的压痕。
　　回到宿舍，她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周奕辰冷漠的脸，苏晴温和但坚决的话语，沈述白复杂的眼神，还有系统冰冷的提示音。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系统的消息：
　　【任务011因外部干扰中断，根据已完成部分评估：积分+2。当前积分-30。】
　　只给了2分，离最低的5分都差得远。但至少不是负分。
　　黎未放下手机，闭上眼睛。沈述白的话在耳边回响：“你永远有选择。”
　　选择。她有吗？如果有，她的选择是什么？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些事情必须改变了。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让系统完全控制她的生活，不能再在周奕辰面前失去所有的尊严。
　　可她要怎么改变？
　　黎未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天边有一抹淡红色的晚霞，很美，但很快就会消失。
　　就像她现在的生活，看似有希望——系统的奖励，改变人生的可能——但那些都是虚的。真实的，只有每天的难堪，每天的挣扎，每天越来越陌生的自己。
　　她坐起来，拿出沈述白给的那盒薄荷糖，打开，取出一颗放进嘴里。
　　清凉的薄荷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胸口的烦闷。
　　也许，她真的该做出选择了。哪怕那个选择很艰难，很痛苦。
　　但至少，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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