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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头
崔医生的魅力果然非比寻常,那种极致的专业程度让张涛非常向往。如果父母从小好好培养他,那他也可能会变成崔医生现在的样子。
就算在殡仪馆工作,崔医生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工作习惯,会经常看资料学习,研究缝合新技术,力求在每一次工作中都能达到尽善尽美。每当遇到逝者有特殊病症时,他都会细致入微地记录下来,这份对细节的关注与执着,正是他专业精神的最佳体现。
殡仪馆的人没事就喜欢喝两杯,一是可以抵御尸体腐烂带来的臭气,二是可以打发无聊的生活。但崔医生对此极其克制。酒喝多了会影响神经,那手术刀就不稳了。因此,他拒绝了同事们的邀请,坚守着自己的原则与底线。但这在大家看来,就是崔老师不合群。
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崔医生是殡仪馆的过客,所以没人跟他深交,毕竟跟他们不是一个阶层。但所有人都盼着崔医生去大医院上班,到时候方便他们找他托关系看病。
老张因为一次丧事办得得体而周到,赢得了逝者家属的高度信任与感激。作为回报,家属慷慨地送来了半只羊,这在殡仪馆里无疑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可太有面子了!老张立马呼朋引伴,邀请关系近的几个人去食堂涮羊肉吃。不必多说,肯定给馆长和各部门领导留出一份。如此一来,剩下的并不算多,大家只能喝个羊汤,尝尝羊味儿。
张涛看崔老师一个人坐在食堂里,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孤单,便引着他过来。因张涛对他极为热情,运尸组的其他人对他态度也不错。但崔老师依然态度冷冷的,没什么变化。幸亏张涛有基本功一直在热场,气氛也不算尴尬。
真正要属大家改变对崔老师看法的,还得是做头那件事。
死者是本地县城KTV里的陪酒女小秋,二十六七岁,个高、白净、漂亮,被她的客户用锤子砸烂了脑袋。前来委托处理小秋后事的是她的同事夏天,她们这一组以春夏秋冬为艺名,彼此间虽相识多年,却从未知晓对方的真实姓名。警察结案后,夏天来殡仪馆看小秋,他看着入殓袋里的尸体是一副人样,但脑袋的位置却空了一大块。夏天不敢打开袋子,她询问看冷库的李伟,问能不能让小秋恢复人样。
殡仪馆确实提供整形服务,但根据规定,该服务必须由逝者的直系亲属委托才能进行。夏天无奈,只好踏上前往小秋老家的旅程,那是一个距离县城80公里外的小村庄。小秋的母亲是当地的退休村委会主任,虽然官职不大,但在村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当她听到女儿因从事陪酒工作而被客人杀害的消息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愤怒与羞耻,认为女儿给自己丢脸了。她拒绝前往殡仪馆见女儿最后一面,更是扬言自己没有这个女儿。夏天费尽口舌,最后花费了五千元钱,从他们那里买了一张委托书,同意夏天处理小秋的后事。
小秋的情况与张涛奶奶的情况还不一样。张涛奶奶的头颅经车碾压裂成几片,但皮、肉都还是好的,“碎”的不算厉害。“碎”是他们业内的专用术语,用来形容尸体分裂的的严重程度。小秋的头颅则被锤子砸烂,皮、肉都碎透了,用不了,需要重新做头。
做头是个技术活,需要极强的美术功底与雕刻功力。一般先在模特脸上有毛发的部位涂抹凡士林,再用保鲜膜包裹把脸部裹起来,防止藻酸盐与皮肤接触,除鼻子外全脸涂抹藻酸盐,以便翻出全脸模型。当藻酸盐颜色变成蓝色后,要像包扎伤口一样用石膏绷带将全脸包裹,而且要包得厚实。没有人愿意做崔老师的模特,他只好自己上。过程中没有被石灰反噬,就是废了一些工夫,甚至因为这件事忽略了其他工作,以致遭到了馆长的批评。
等头颅模型出来以后,崔老师又用肤蜡在模型上添添补补,把鼻子弄的高一点或者第一点,颧骨做的高一点或者低一点,主要是根据小秋的面部特点做修整,最后再根据小秋的日常照片为其上妆。
有人不解地问他:“为了这点钱,值得这么拼命吗?”崔老师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直到后来,张涛与崔老师逐渐熟络起来,他才终于道出了其中的缘由。原来,当时馆里有些人因为小秋的身份而对她抱有偏见,认为这样的女人死了也就死了,不值得花费太多心思。崔老师听后,内心深感不平。他认为,每一个人,无论其生前从事何种职业,都拥有被尊重的权利。他们凭什么因为个人的偏见而批判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呢?
张涛听完崔老师的话后,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与共鸣。他自己也曾从事过被社会所误解的职业,因为害怕被歧视而一直隐瞒至今。如今听到崔老师这番肺腑之言,他内心的心结仿佛被解开了一大半。他意识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如此宽容与理解他人,不因身份地位而有所偏见。
就在这时,崔老师的小徒弟娟儿走了过来,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她反复念叨着:“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都值得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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