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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沉压在山尖。
楚寒玉将晓镜吟的身体裹得更紧些,指尖触到孩子后背的伤口时,仍忍不住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咬住下唇逼退喉头的腥甜,灵力在经脉中艰难地流转——后背的伤口像张贪婪的嘴,正一点点吞噬着他的力气。
“清霜。”他低唤一声,脚边的长剑忽然腾空而起,剑身在暮色中划出道冰蓝弧线。
楚寒玉抱着晓镜吟踏上去时,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疼,像是被玄狱兽的巨爪反复碾过。
剑身在空中微微震颤。
清霜剑跟着他征战多年,从未如此不稳过。
楚寒玉将大部分灵力都用来稳固剑身,另一只手死死护住怀里的人,生怕颠醒了那微弱的呼吸。
“师尊……冷……”晓镜吟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染血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襟。
楚寒玉的心猛地一揪。
他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来,严严实实地裹在晓镜吟身上。
素白的袍子上沾着他的血,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暖意。
“不冷了,不冷了。”他低头,温热的呼吸落在孩子发顶,“很快就到了。”
御剑的速度比往常慢了一半。
楚寒玉每一次催动灵力,后背的伤口就撕裂般疼,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晓镜吟的发间。
他看见自己的血透过内衫渗出来,在月白的外袍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像极了寒月山深秋的枫。
不能让他们看见。他咬着牙。
药峰的长老们若见他伤成这样,定会分神照料,镜吟耽误不起。
于是他动用一丝灵力暂时掩盖了伤口。
寒月山的轮廓在云雾中渐显时,楚寒玉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他看见遥川峰的竹林在夜色中泛着墨绿,看见药峰的灯火星点般缀在山腰,忽然想起第一次带晓镜吟上山的情景——那孩子也是这样蜷缩在他怀里,却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说“师尊的剑会发光”。
“快到了。”他轻声说,不知是在安慰怀里的人,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清霜剑穿透云层,稳稳落在药峰的石阶前。
守夜的弟子见是他,刚要行礼,就被他冷喝一声“闭嘴”。
楚寒玉抱着晓镜吟冲进药庐时,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惊得药童们手忙脚乱。
“玄真长老在哪?”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石。
“长老在里间炼药!”药童慌忙引路,看见他衣袍上的血迹时,吓得脸色发白。
玄真长老刚打开丹炉,就被这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得回头。
当看清楚寒玉怀里的晓镜吟时,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脸色骤变:“这是怎么了?”
“玄狱兽伤的。”楚寒玉将晓镜吟放在玉床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灵脉受损,快救他。”
玄真长老搭上晓镜吟的腕脉,眉头越皱越紧:“魔气侵入肺腑,需立刻施针。寒玉,你……”
“我没事。”楚寒玉打断他,转身就走,后背的剧痛让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却被他强行稳住,“有任何情况,立刻派人去遥川峰。”
他走出药庐时,夜风卷着药香扑在脸上,竟让他一阵反胃。
守在门口的弟子想扶他,被他挥手打开:“滚。”
月光落在他染血的衣袍上,像撒了层碎银。
楚寒玉望着遥川峰的方向,那里的竹林在夜色中沉默如谜,却让他忽然生出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下山容易上山难。
平日里半个时辰的路程,此刻却像隔着万水千山。
楚寒玉每走一步,都觉得骨头在响,后背的伤口像是有无数条虫在啃噬,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路过练剑场时,看见青石地上还留着晓镜吟练剑的痕迹——那孩子总爱在这里挥剑,说要早日赶上他的剑法。
楚寒玉的脚步顿了顿,想起白日里晓镜吟在市集上吃糖画的模样,嘴角沾着糖渣,笑得像个傻子。
“蠢货。”他低声骂了一句,眼眶却莫名发热。
路过梅林时,夜风卷起几片干枯的梅瓣,落在他染血的衣襟上。
楚寒玉忽然想起三年前栽下的那株梅树,如今该已亭亭如盖。
晓镜吟总爱在树下练剑,说梅花香里练剑,能悟出剑意。
那时他总骂他胡闹,此刻却忽然想,若能再看他在梅树下挥剑,哪怕被气得罚他抄剑谱一百遍,也好。
疼痛越来越剧烈,楚寒玉的视线开始重叠。
他看见前面的石阶上,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在等他,手里拎着个食盒,像极了晓镜吟平日里送点心的模样。
“师尊。”那身影朝他跑来,声音清脆如铃。
楚寒玉猛地睁大眼睛,却发现石阶上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卷着梅瓣,在他脚边打着旋。
幻觉。
他苦笑了一下,原来疼到极致,竟会生出这样的幻象。
离遥川峰还有半里路时,楚寒玉终于撑不住了。
他靠在岩壁上喘息,后背的伤口已经麻木,却有黏腻的液体不断渗出,将外袍与伤口粘在一起,一动就是撕裂般的疼。
他想催动灵力疗伤,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
白日里为了击退玄狱兽,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灵力,又强行御剑飞行,此刻早已是强弩之末。
“清霜……”他低唤一声,长剑却静静地躺在脚边,没有任何反应。剑是有灵性的,它知道主人已无力驱使。
楚寒玉滑坐在石阶上,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眼底的疲惫。
他想起玄真长老曾说,他这性子,迟早要栽在太犟上。
那时他只当耳旁风,如今才明白,有些疼,不是犟就能扛过去的。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往事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入门时师父教他握剑的模样,第一次下山历练时遇到的风雨,还有三年前在里捡到被雇主打得遍体鳞伤的晓镜吟的那个清晨。
“傻子……”楚寒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是想抓住什么。
沈毅找到楚寒玉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奉玄真长老之命来遥川峰报信,却在石阶上看见那抹熟悉的素白身影——楚寒玉靠在岩壁上,双目紧闭,月白的衣袍已被血浸透,后背的伤口狰狞地敞开着,像朵被揉碎的花。
“师尊!”沈毅的声音都在抖,他冲过去抱住楚寒玉,却发现他的身体冷得像冰,“师尊你醒醒!弟子这就带你去药峰!”
楚寒玉缓缓睁开眼,看见是他,嘴角竟扯出抹极淡的笑:“镜吟……怎么样了?”
“玄真长老说暂时稳住了,但还在昏迷。”沈毅的眼泪掉了下来,“师尊你伤成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小事。”楚寒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把我……送回幽篁舍。”
沈毅想反驳,却在看到他眼底的坚持时,把话咽了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楚寒玉,才发现师尊的身体轻得吓人,后背的伤口已经结痂,却在移动时又渗出了血,染红了他的衣襟。
幽篁舍的竹门虚掩着,竹榻上还放着楚寒玉昨日未看完的书。
沈毅将他放在榻上,刚要转身去叫药童,就被楚寒玉抓住了手腕。
“别声张。”他的声音微弱,“晓镜吟醒了……再告诉任何人。”
沈毅含泪点头,看着楚寒玉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轻轻为他盖上被子,却在看到被角沾染的血迹时,心疼得像被针扎。
竹窗外,晨露又开始在竹叶上凝结,晶莹剔透,像无数双含泪的眼。
沈毅望着榻上昏迷的人,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从来都不是挂在嘴边的,而是藏在染血的衣袍里,藏在强撑的背影里,藏在那句口是心非的“我没事”里。
遥川峰的晨雾漫过石阶时,幽篁舍里静得只能听见楚寒玉微弱的呼吸。
竹榻上的人眉头紧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的梦,指尖却始终蜷缩着,仿佛还在护着那个不在身边的人。
药香顺着竹窗飘进来,与竹香、梅香混在一起,竟生出种奇异的安宁。
沈毅守在门口,握着剑,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知道,从今日起,这遥川峰的风雨,该由他们来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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