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雨晚晴

　　又一次坐上了去外婆家的公交车，季攸宁心里抗拒依旧。
　　车窗外，碧蓝的天空，起伏的群山，错落的房屋，辽阔的田野......
　　除了目的地，沿途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季国华果然拒绝了同往，即便他并没有上班。
　　季攸宁看季攸然状态也不是很好，就让她也留在了家里，这次林琴没有多说什么。

　　到了目的地，两人下了车，步行前进。

　　“待会儿到你外婆家记得嘴甜一点，见到人就喊一声，不要什么话都不说。”
　　每次见亲戚都会有的嘱咐，季攸宁再次应下。
　　“知道了。”

　　拐过几条小路后，季攸宁看到了外婆家的房子。
　　此时的前院里，钱素芬正捧着一盒零食任表弟们挑选着，笑得慈祥。

　　林琴拉着季攸宁快走了几步。
　　“妈！”
　　季攸宁随后跟上。
　　“外婆。”

　　钱素芬抬头看过来，笑容收了些。
　　“来了啊，怎么就你们来了？”
　　“国华他要加班，来不了，攸然她身体不舒服，我就让她在家休息了。”
　　“哦。”

　　钱素芬扒拉着盒子里的零食，没再看林琴和季攸宁一眼。
　　她手朝屋里挥了挥，示意她们进去。

　　林海正在和亲戚们吹嘘自己女儿，看到季攸宁来了，把她叫了过来。
　　“攸宁来了啊，哟，还是背着书包来的，看来对学习很上心啊，不过还是要劳逸结合的，死读书是不行的啊，你看你毓文姐就知道怎么去安排读书和放松的时间，这次就是专门来看她奶奶的。不过也不能怪你啊，笨鸟先飞嘛，你多努力也是应该的。”

　　季攸宁努力保持着微笑，这是假笑最困难的时刻，但她得忍。

　　征得林琴同意后，她上了二楼去学习。
　　她不能留在大人群里太久，会原形毕露的。

　　.
　　吃午饭时，林琴上楼来叫季攸宁。

　　她抿了抿唇，做了番心理建设，才起身下了楼。

　　季攸宁真的希望大家可以忽略她，就当她不存在。
　　可这些长辈不知怎的，就是喜欢逗她。

　　“我们大学霸终于下楼了啊，学习了那么久都不饿的吗，还要人上去请你吃饭。”

　　季攸宁没回应，安静坐在角落。

　　林海看季攸宁没有回话，又开口教育她了，只是那故作担忧的嘴脸实在令人恶心。
　　“长辈和你说话呢，都不搭理的吗，你这样出去会被说没家教的，那就不只是骂你一个人了，连你爸妈一起骂了啊。”
　　说到后面他笑了，呲着一口被烟熏得黑黄的牙，表里如一的恶心。

　　钱素芬接过小辈递来的碗筷，瞥了一眼角落的季攸宁，开口了：“小琴啊，你弟弟这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没说错，作为一个晚辈，一点礼数都没有，我们至少是一家人，还会容忍一些，可别人凭什么忍你啊，你还要多教育教育，不然攸宁以后没什么出息，你们一家也就出不了头了。”

　　林琴在一旁红了脸，连连点头。

　　在场十几二十人，大人，小孩，兄弟姐妹，全都安静听着钱素芬数落自己。
　　季攸宁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替她说话，只是附和着那个最年长的人，还带着没什么所谓的笑容。

　　眼眶有了淡淡痒意，她将头埋低了。

　　这顿午饭吃得季攸宁食不下咽，她尽量忽视别人投来的目光，匆匆吃完后下了桌，又上了二楼。

　　楼下笑闹声不断，一片和睦。
　　她却背靠着沙发，抱腿缩成了一团。

　　眼睛有些酸痛，明明没流泪啊......

　　半小时后，林琴也上了楼。
　　她脸色也差，不知是因为女儿表现不好，还是替女儿不平。

　　季攸宁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正在埋头写作业。
　　林琴走上前，在女儿身边坐下了，她可能是想安抚的，可惜她不懂季攸宁。
　　“我知道你觉得委屈，但你外婆说得有错吗，就是因为你性格有问题她才那么不喜欢你啊，如果你成绩再好一点，嘴再甜一点，她还会有话说吗？”

　　果然，又是自己的错......
　　季攸宁苦涩一笑，她不想浪费时间，但心里真憋得难受。

　　所以，她反驳了，话出口还带着鼻音。
　　“表弟吃什么东西都是咬一口就不要了，外婆说他不挑食，表弟贪玩老是把家里搞得一团糟，外婆说他有活力，表弟和同学打架，外婆说男孩子之间就喜欢打打闹闹的，而我，偏偏因为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是性格有问题了是吗？而且据我所知，表弟的成绩在班里是倒数吧。”

　　她看向林琴，声音的颤抖终是压不住了。
　　“妈，你真觉得我成绩再好一点，嘴巴再甜一点，外婆就会喜欢我了吗。”
　　“......”

　　季攸宁想不通，自她记事以来，所有长辈们对她的态度都让她想不通，林琴说她小时候嘴巴很甜，可为什么她自己对此毫无印象，又为什么逐渐变成了冷淡的模样......
　　好在，长大了，很多事就慢慢懂了，无需人教，或者，教的人根本就是错的。
　　不打算再所谓的嘴巴甜，还能因为什么呢，因为面对的人不值得她如此对待，不值得到她连相关的记忆都不愿有。

　　.
　　不知是被季攸宁的样子给吓到了，还是自己觉得丢人，林琴让她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带她回家。

　　“妈，攸然还生着病，我有点不太放心，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

　　钱素芬此时正在打麻将，闻言往林琴身后看了一眼，依旧不顾在场有那么多人，直言道：“不会是因为我教育了几句攸宁就生气了吧，这么娇气啊。”

　　季攸宁默不吭声地站在林琴身后，任凭钱素芬讽刺。

　　“不是的妈，我刚也教育过她了，正好带她回去反省反省。”

　　钱素芬这才像施恩一般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最好是真的会反省。”
　　“哎。”

　　出了外婆家，一路无话，直到坐上了回程的公交季攸宁才缓过气来，像是放下了千斤担。

　　“我这次是看你受委屈了才提前带你回家的，你说的没错，你外婆是有点重男轻女，但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毕竟只有男人才能传宗接代啊，所以你不能怪你外婆。至于我说的让你成绩再提高一点这也没错啊，你毓文表姐不也是女的，可你外婆就挺喜欢她的，不就是因为她成绩好吗。所以还是那句话，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考一个重点大学，再找个好工作，好老公，就没人会轻视你了。”

　　季攸宁靠在车窗上，比起来时更安心地欣赏沿途风景。
　　林琴的话从耳边掠过，她也只是随口答应着。

　　外婆喜欢毓文表姐吗，或许吧，因为她是舅舅的女儿，至于跟她的好成绩有没有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
　　回到家里，季国华又不在家，只有季攸然一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到身后的动静，季攸然转了头，虽有点惊讶，但她还是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姐！你回来......”她兴奋的声音在看到季攸宁微红的双眼后戛然而止，转而担心地问道，“姐你怎么了？”

　　季攸宁虽然疲惫，但还是勉强扯起一抹笑：“没事。”

　　“...妈呢？”
　　“不知道，她让我先回来。”

　　虽说已经到了十月，但空气里的燥热分子依旧不舍离去。
　　电风扇还在呼呼地扇着，从耳旁掉落的发丝不停地刮着季攸宁的侧脸，痒痒的不是很舒服，她却没有心思将其撩拨开。

　　季攸然坐到季攸宁身侧，两手在沙发上摩挲着。
　　她尝试着开口，可能环境太过安静，也可能气氛太过压抑，声音低而沉。
　　“姐，其实昨天爸妈吵架我听到了，本来想装不知道的，可看爸妈的状态，谁都不理谁，我想装都装不下去......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去外婆家的，如果我在，好歹有一个人是站在你这边的。”

　　季攸宁心一惊，看向季攸然。
　　后又觉得自己有些激动，她垂了眼眸，将落发勾到了耳后。

　　“没关系的...其实我昨天也是被他们吵醒的，都不知道在吵什么，后面受不了了我才出去拦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不过我隐隐约约好像听到离婚两个字了。”

　　说着季攸然塌了脸，也嘟了嘴。
　　“我昨天本来困得要死的，但就算是后面安静下来我也睡不着了，只要想着他们可能要离婚我就心里难受。”

　　闻言，季攸宁微微松口气，又低头看向了鞋面。
　　“是啊。”

　　一时两人皆无言，客厅里又只剩风扇的声音。

　　季攸然受不了这么沉闷的气氛，将电视打开，拉着季攸宁看起了综艺。
　　哪怕是暂时的开心，也比一直郁闷着要好。

　　.
　　于他人而言，弹指一挥间，假期就过去了。
　　可于季攸宁而言，这次的七天假是那么地漫长难熬。

　　林琴和季国华没有再吵架，因为他们连话都不说一句......

　　“姐，吃饭了。”
　　季攸然敲了敲季攸宁的房门，脸色依旧难看。

　　“好，马上出去。”
　　季攸宁合上书本，开始收拾书包。

　　她们家并没有食不言的习惯，但这几天，即便一家四口同桌吃饭，饭桌上也异常安静，只有筷子间互相碰触的声音。

　　下午自己和攸然就要去学校了，不过看季国华和林琴的状态，季攸宁怕再回来，家都没了。

　　她看向对面脸色如常却不交流的两人，心里叹气，放下了筷子。
　　“爸妈，你们就打算一直不理对方了吗？”

　　没想到季攸宁会突然出声，季国华和林琴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抬了头。

　　“爸，你真的要和妈离婚吗？”她没有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季国华嚼着嘴里的食物，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酒后才低声开口：“没有，你别多想，好好学习就是了。”

　　“那妈你呢？”季攸宁又看向林琴。

　　听了季国华的话，林琴像是放了心，却又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撇撇嘴说道：“我本来就没提过要离婚。”

　　季攸宁点点头，这才又拿起筷子，夹了菜给季攸然。
　　“那你们就不要再冷战了，弄得大家都不好受，还是好好过日子吧。”

　　季攸然一直在一旁安静吃着饭，只不过她会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季国华和林琴。
　　听到两人说不会离婚，她忍不住弯了嘴角，胃口都好了些。

　　吃完饭，季攸宁回了房间。
　　她又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离婚......
　　如果他们真离了婚，自己会难过吗......

　　不过他们不离婚，这个家至少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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