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惩罚
“……”
二鱼尽力冷静地回答：“他打我，我不会死。可是如果我真的拿刀刺了他，他一定会死。”
“哼。”那声音说，“你要是不敢，就把身体的权利让给我，我来替你做。”
“！什……”
二鱼醒了，仍在床上，像一尾打挺的鱼。阳光透过光秃秃的窗户打在她脸上，照亮她怅然若失的表情。
应该是叶女士早上出门的时候把窗帘拉开了，日上三竿，又把她给照醒了。
二鱼想了又想，还是把看到一半的阅读刊物装进背包里，轻声合上了出租屋的门。
“咚咚——”
楠拉开门，惊异地看见面色苍白的二鱼正背着包站在他家门口。
他这么说。“你居然还敢来？”
二鱼没回答，默默地走进屋里，找到沙发的小角落，坐下拿出书开始看，就和她从第一天拜访他家做的事没什么两样。
楠摸不透她的想法，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打量着她。一时的相安无事。二鱼沉浸在故事中，忽然有人在她头顶发声。她还来不及抬头，书本盖着拳头往她鼻梁来了一记，这一记让书脱离了她的手，很快地被人抢过去，贴着她的脸又扇了两个耳光。
楠把书本拿走了，凑近盯着她的脸看。二鱼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再也不会说那些烦人的道理了。
他觉得好玩，手舞足蹈地大笑起来，刚要说些讥讽的话，腹部便猛地一痛，整个人都被踹下了沙发。
楠最开始滚了一圈之后，便抱着脑袋，在地上安静了很久。二鱼收回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忐忑不安地观察着。地上的男孩正如她所想的一般，如野兽地暴起，手里攥着一只拖鞋，直往她的脑袋抽了过来——
“你居然敢打我？”
楠挤开茶几，从沙发和茶几的缝隙之间一手揪起二鱼的头发，“除了我妈，谁还打过我？谁敢打我？”他用拖鞋拍了拍她的脸蛋，顿悟了发泄暴力时手上有个趁手工具的妙处，轻声笑了，一巴掌又是将她打翻在地。
“打死你！打死你！”
楠感觉痛快极了，却隐隐感觉到肚子被什么东西硌到了，尖尖的很不舒服，他低头看去，先是看到表姐泪流满面的脸，然后才是她手里套着外壳的水果刀。
楠勃然色变。后退两步，被另一只拖鞋绊倒，摔在了地上。
“你完全没有长进，暴力对于你的生命来说好像就如进食一般的理所应当。”二鱼失望地对他说，“你伤害到了我，我应当报复你。”
楠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越走越近，手上拔开了水果刀的外壳。他绝望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了汹涌的懊悔，正如他长大以来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危机，以至于在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双手？明明小时候那么喜欢她，明明她漂亮又和善，现在她却说要杀他。
二鱼一手抓住他短而硬的头发，将他的脸拎近来。“小小的，小小的刽子手。”她漆黑的瞳孔映着他变形的惊恐的脸，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他听不明白的话，然后另一只攥着水果刀的手挥过来，银光划过他的眼睛。
“啊——！！”
楠抱着头，在地上不停挣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茫然地停了下来，放下了双手，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和白瓷砖上散落的一缕缕黑发发愣。
二鱼逃似的回了家，抓着一只套着外壳的水果刀作为战利品。她靠在窗台上喘气，过了很久才平息。看着那盆单调无趣的仙人掌，她转了转眼珠子，小声地开口：“你看到没有？”
等了很久，没有人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跟谁说话呢这是。
-
“茜茜，这里！”
小伙伴们集结在校门口，莫正青第一个看见了她，隔得很远就冲她挥手。
二鱼对他们点了点头，拎起书包。
最后一大节的户外活动课，一年级和学前班的一起，二鱼吊在单杠上，能感觉到一道老鼠般阴暗的目光投向自己。
望过去的时候，他又很迅速地躲藏起来。
二鱼窃笑着将一颗滚落在脚边的足球朝那边踢过去，然后看着楠被足球和球员追着落荒而逃。
开学有一周的时间了，在每天的户外活动，类似的场景都轮番上演。二鱼不知道楠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她倒是很配合地、身体力行地展示着对他的厌恶。
楠没胆子将那样的事告诉父母，他仍在为自己捡回了一条命的事实而心惊肉跳。而二鱼正式过上了出租屋和图书室两点一线的生活，还会提前把米饭煮上，叶女士还曾为此夸过她“有了点用”。中午叶女士不回家，她就嚼着冷饭团配书看，各种书，儿童读本或成人读本，还有小学辅导题。
生活的海浪激起的一丝波澜在于，叶女士因为落下了东西而在出门上班三个小时后返回了家，一开门看到二鱼正好端端地坐在床上翻着书，面上一愣：“你怎么在家里？”
二鱼不卑不亢地回答：“今天不想去舅舅家。”
“不对吧。”叶女士道，“你舅舅之前跟我说了，你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去过他们家了。”
二鱼放下了书，与她妈妈对视着，妈妈的脸上很严肃地表现着“说实话”的威严。她的问话根本不是为了想要获取答案，而是已经手握着答案，来试探她的忠诚。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会让你知道后果。”
二鱼挺了挺脊背，继续回答：“没错，不止是前几天、今天，以后我都不会再去他们家了。”
叶女士看她就像看一只会出声的小玩具，居然还因为她的反应笑了一下：“哦，为什么？”
“因为我打了他们的儿子。你处罚我吧。”
心跳如擂鼓一般，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被长辈教训过。
叶女士的脸上看不到什么端倪，她先是走去沙发上拿了一个小布包，返回门口时，她才抬起那只拎着塑料袋的手，轻轻摇晃了两下：“原本带了烧麦给你当早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惩罚你没得吃咯。”
然后她心情挺好地勾着嘴角，“砰”地关上了门。
留二鱼坐在床上发愣，搁在腿上的书从一侧滑落到床单上也不管不顾，她向前探身地爬了两下，很快就停下来，坐在床中央。
终于一只手撑着床面跳下床，脸上带着被愚弄的难堪与懊悔，打开电饭煲又从抽屉里拿出果酱，提前地吃起来。
“茜茜，今天去蓓蓓家玩吧？我们先去她家看电影，再堆城堡。路过你家的时候你上去把积木拿下来呗。”
二鱼点了点头：“好的。”
他们都是一个学校的，家离得不远，到了小区门口，二鱼正准备上楼拿积木，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过头，是舅舅站在路口：“茜茜，好久没见你了，怎么不来我们家玩了？”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吧，邀请来我们家坐坐呀。正好楠也在，你们一起玩，也能帮我带带他，省得他天天在家发神经。”他说着说着就笑起来，露出他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二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伙伴们看到她的脸色，很有默契地停止了交谈，莫正青走上前来，把她护在了身后，面带戒备地看着这位陌生的大人。
二鱼好像突然积攒够了勇气，她声音不大，但她知道舅舅能听到：“我以后都不会去了，谢谢你。”
舅舅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莫正青等她说完了，招呼着大家一起上来：“走啦走啦，拿积木！”
“他是谁？”
“嗯？”楼道狭长，一次性只能容纳下两人肩并肩地过。二鱼一偏头就能看到莫正青好奇的脸，“我舅舅。”
“哦。”他点了点头，“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
“你害怕他呀。”莫正青说，“或者其实只是我自己认为的，你其实并不害怕他？”
二鱼很认真地思索。最终她回答：“我不害怕他。”
或者说，害怕的并不是他，并不只有他。分离大人与孩童世界的鸿沟，常常使她困惑。
但她并不急着长大，并不急着丢失掉自己的世界。
她坐在座位上写着今天布置下来的作业，莫正青趴在她同桌的桌子上。
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莫正青对她很好，比一般的朋友们对她都要好，所以她不在意，只是一笔一划地认真抄写着生字。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像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莫正青突然支起上半身凑近了，二鱼从眼角瞥过去一眼，他立刻惊奇地捂住嘴巴。“茜茜，你的眼尾有一块阴影诶，你知道吗？就是……”他描述了半天也没描述明白，就招呼来很多同学跟他一起看，二鱼一下就变成了任人围观的景点一样，“真的诶！”
要等后面几年美妆视频火了，像二鱼眼尾那样的阴影可以用化妆品化出来，才解答了他们的疑惑，那叫眼睑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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