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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法
楚鸢抬眼向陈钰望去,从她的方向只能看见他挺拔的背脊和小臂上垂落的衣袍。
自她落座,再到万生在她跟前叽叽喳喳、布菜推碗,弄出这样大的动静,他也没有开口说过第二句话,连头也不曾回。
刚巧,她也不喜被人盯着用饭。
万生见楚鸢将那碗甜食端起,自觉闭嘴站到一旁。
楚鸢低头尝了一口,沾着晨露的桂花和由糯米搓成的圆团子一起熬煮,再加少许蜜糖,是高门小姐们最推崇的,清浅又有滋味的甜。
楚鸢顿了顿,将它喝尽。
每个清晨,洗墨阁都会出现这样的情景,热情的万生和各式早点。
来自东宫的好意,楚鸢不想拒绝。这也正是她所需要的,每日起得太早,夜晚的安眠好似只有眨眼一瞬,她连用饭的时间都吝啬分给,梳洗皆闭目由着晴虹摆弄服侍。
楚鸢搁下手里的碗筷,万生立刻机灵地跑来收拾。
陈钰恰在此时回身,一眼便看到万生手中的碗,已经见底,只有几瓣浅黄的花碎黏在碗壁。
……该是喜欢的。
他抬起手,骨节修长分明,执着看到一半的经卷,扣了扣她的桌案。
“今日讲的是什么趣闻?”他问。
楚鸢的散乱的思绪落到陈钰身上。
是了,这是他们一日下来为数不多交谈的时间,也算她对他偶尔给予的体贴和方便的一点回报。
楚鸢会在每个吃饱喝足后等待夫子们前来讲学的清晨,给他带来一个近期知晓的趣闻,有些是皇城内的,有些是宫墙外的。
“今天说的有关永安侯府,永安候幼子郭俊,殿下应当见过。”
“郭俊……无甚印象。”陈钰摇了摇头,他只知永安候有位幼子,却不清楚那人原来叫郭俊。
“许是他总爱往人堆里躲着,殿下记不得也正常。”楚鸢曾在年节宫宴见过郭俊一次,他和那位嚣张狂妄到连圣上都敢顶撞的永安候并不相像。
只要圣上和诸位皇子在,他总是瑟缩着往人后躲,像被秤砣压住脑袋和背脊,恨不得所有人都瞧不见他。
但有趣的是,待圣上和诸皇子离席,郭俊的腰背立马直挺得能和殿中梁柱一比,也会拿鼻孔瞧人,扯着人大声说话了。
楚鸢开始说起他的故事:“永安候有五子七女,属幼子郭俊最叫他疼爱。郭俊资质平平,别无所长,唯生得一副好相貌,常好涂脂抹粉,周身的脂粉香据说相隔一条街都能闻到。许真是身上香气太浓,竟叫人闻着味摸到他的秘密。”
“郭俊有一处私人宅院,就在梁安城外不远处,宅里住着位美人,原是永安候夫人院中负责洒扫的丫鬟,数年前因着一些小事打发了出去,如今却叫人发现她被郭俊藏了起来,还有了身孕。就是这一桩秘事外泄,差点让那郭俊死了过去。”
“啊!谁能让永安侯的儿子死?”万生被她前面的那番铺垫带入了戏。
听客捧场总能叫叙事者兴致大起,楚鸢有些得意忘形,她脑袋那阵子像被什么蒙住了,一个使力就抽过陈钰手里的那卷书册,像握羽扇一样拿着摇了摇。
“永安候夫人知道这事后大怒,想要暗中除掉那女子,却不想那女子直接挺着肚子扯了郭俊到永安候夫人面前,逼着郭俊给他个名分,嚷着让永安侯夫人认下她,安排她住回永安侯府。永安候夫人不愿受她胁迫,叫下人将那女子拖下去打死,郭俊在旁左右为难,舍不得那女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跪又是求的,泪都糊了满脸,却没叫永安候夫人有半丝心软。”
陈钰握了握空荡荡的右手,他刚刚有些走神,只听到小半,到此故事于他而言已然不大连贯。
可眼下她正兴致高昂,挥着他书卷的手也越发用力,陈钰没有打扰。
只听楚鸢道:“郭俊实在没有办法,便拿头往柱子上撞,这一撞没收住力,直磕得头破血流,当场昏厥过去。经过这么一闹,永安候夫人胆都快吓破了,再没工夫去管那女子,那女子便顺理成章地留在了永安候府。”
“郭少爷真是个痴情种。”万生感叹道。
痴情种么?楚鸢意味不明地笑笑。
故事很短,这就结尾了,心绪平静后,楚鸢发觉自己手里握着什么。
她低头看去,是本被捏得有些褶皱的经卷,似乎,是太子的。
楚鸢正尴尬得不知怎么才好,陈钰适时从她手中拿回东西,没说什么。
倒是万生不停在她耳旁发问:“是上月发生的事么?难怪有一日见永安侯府的人来宫里请太医上府。后来那女子可要到名分了?”
“哎,万生,只是一个故事罢了,连真假都难以定论的东西,哪来那么多细枝末节的说给你听?”楚鸢道。
“也对。”想着市井里多离谱的怪闻都能传得沸沸扬扬,万生对这桩逸事的满腔热情被瞬间浇熄,低着头道,“是万生多嘴了。”
陈钰一直安静听着,没追问更多细节,也没评论一句信或不信,好像这对于他来说确实只是一个听过就忘的故事。
只是,真的仅仅如此么?
楚鸢想起她和南佳郡主第一次听画眉和莺歌讲起这段的情形。
两人都是梁安出了名的好嗓子,音调婉转得像是在唱曲,又如同那丝竹管弦高低相合。
画眉说:“怕是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人要以为郭少爷是个此中绝无仅有的痴情儿郎了。”
莺歌道:“其实只是想做个样子,胆小怕事的家伙不妨被文栀挣动时一脚踹到腚上。”
文栀就是故事中被郭俊藏起来的女子。
画眉接着:“郭少爷一个踉跄,当即头柱相触。”
莺歌点评:“只可惜没就此死了过去。”
“你们怎么这样恨他?”南佳郡主好奇地问。
两人一时无言,半晌才悲戚出声。
画眉脸含恨色:“当年云雀的死也和他有不小的关系,我们姐妹永远不会忘记。”
莺歌啐了一口:“原道他只是窝囊,没成想和他那爹一样,都是好色狠毒之人,文栀十成十也是叫他们这样侵占的。”
陈钰拳头抵在唇边,没忍住咳了几声,叫楚鸢回过神来。
“殿下身子怎样了?”楚鸢见他唇色较往常更白,想起来他仍在病中。
“好多了。昨日头痛寒战,歇息一下便只余謦咳了。”陈钰稳了稳呼吸,答道。
“怎么弄的?”楚鸢有些好奇。
别看陈钰外表瘦弱,实际是常年练武之人,身子结实康健。楚鸢做他伴读六年,这位太子殿下因病告假不过五次。
“前日在这待得晚了些,许是天气转凉,夜间被风吹着了。”陈钰下午练过骑射武艺后,会回洗墨阁继续温书,常至亥时方归。
“哦。”楚鸢点点头。
勤奋有时是会成为身体的负累,还得像她一样,劳逸结合才能少生病。
再没其他好说的了,楚鸢扯过随身带来的书篓翻找。
她将自己惯用的墨宝和今日太傅会讲到的书籍一样样拿出来,剩下的时间还得在篓中众多闲杂书籍里,挑一本感兴趣的话本来看。
往常这就各自无事了,可今日的陈钰注定话多。
“听闻昨日父皇赐了相府一匹浮光锦?”挑起话题的变成了陈钰。
楚鸢手下动作一顿,抬头望向陈钰。
陈钰脸色不变,任由她打量,那悠闲的姿态仿佛真的只是随意提起,是好友间为免气氛冷寂聊起的话题罢了。
“是啊,我母亲还说那浮光锦好看得不得了。”楚鸢冲陈钰笑,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陈钰点点头,道:“若是喜欢,收下也无妨。”他顿在这,似乎有话未尽。
楚鸢的心因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重重跳了下。
果然,身为太子的他也觉得不对,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喜欢就收下,若是不喜欢呢?”楚鸢嘴里问着,心中紧张着,脸上就笑得愈甜。
陈钰眼睑下压,莫名有股威势:“若是不喜欢,就避了去。”
“圣上给的东西,稀世珍宝,天下人竞相追逐,怎么避呢?”楚鸢又问。
她笃定陈钰既会提起此事,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定然是有化解的方法,不妨让她听听。
陈钰道:“浮光锦我祖母也有一匹,她很喜欢,早早便叫人裁制成衣,遇到隆重的节日或是盛大宴席总会穿着。昨日我去探望她,她又穿了,想来是心情不错。”
暗示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听不明白,太后喜欢,又只此一身,不如作筏渡难。
陈钰的法子与她的相似,不过送的不是李昭仪而是太后。
“这礼重,少有人承得起,太后娘娘自然是最配得这福分的人。只是,丞相府与太后娘娘平素里无甚走动,总不能真因为太后娘娘喜欢便赶着将好事成双,倒要叫人怀疑用心。”楚鸢摇摇头,找的人极好,可惜缺个由头。
陈钰从容地抚了抚衣袖,道:“祖母未入宫前曾在桐州生活过一段时日,那里的绣娘手艺出众,却几乎都待在本地,不愿出来。两月前有位来自桐州的绣娘恰巧被我母亲宫中的人遇见,母亲费尽心思才请得她暂时留在身边做活。”
桐州地处偏远,隔绝于群山之中,自成一隅,里面的人难出来,外头的人进不去。
偶有几个越过千山万水来到梁安的人,他们从桐州带过来的每件物事都让梁安的百姓稀奇,进而追逐、痴迷。
这时候,即便没那么好,都能被说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当然,这只是亲眼见到过桐州绣品的楚鸢这样认为,至于太后娘娘,许是真的喜欢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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