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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不易被人察觉的摄像头微微转动着红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守卫上前无声地推开了宴会厅的门。
温暖明亮的光线、精致食物的香气、以及极其轻微的杯盏碰撞声瞬间涌出，与刚刚谕弦经历的一切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她像一只被强行拖入聚光灯下的幼兽，无所适从。
宴会厅格调高雅，长条形餐桌上铺着雪白无瑕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和水晶杯盏在低垂的枝形吊灯下闪烁着昂贵而冰冷的光泽。菜肴已经上齐，色泽诱人，热气袅袅，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仿佛精心布置的舞台道具。
桌边坐着的人，谕弦只认识的森鸥外。他已换下那身标志性的猩红领带大衣，穿着一件深紫色的舒适衬衫，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如同一位准备欣赏精彩戏剧的观众。
谕弦的眼睛悄悄扫过其他几人。
森鸥外右手边第一位，是一位身着墨紫色捻金银线和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绝美女人，她用纤长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托着一只白瓷底绘有红枫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仿佛周遭一切喧嚣或寂静都与她无关。
她分明没有抬眼，却仿佛察觉到了谕弦的目光，那双眼睫微抬，轻描淡写地扫来一眼，谕弦便感觉像被一柄无形的利刃划过皮肤。
她勾唇，放下茶杯，手换成了撑着下巴的姿势笑笑。“别怕，我可不吃人。”她又抬起茶杯，隔空向谕弦示意，“尾崎红叶。”
谕弦麻木地点点头，也将自己面前的茶杯举起，“你好，我叫谕弦。”
紧挨着她的男人戴着金丝单边眼镜，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胸前口袋露出折叠整齐的丝帕一角，正用刀叉细致地切割着盘中的一小块牛排，他姿态从容不迫，只是看了谕弦一眼，点点头。
“广津柳浪。”
“切——”谕弦早前就见到过的橘发青年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里，黑色礼帽甚至没有摘下，帽檐压得低低的，但依旧能看出他紧蹙的眉头和满脸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没想到还真成了我的同事，”他抬眸，“中原中也。”
他穿着黑色皮质的衬衣和同色的西装外套，内搭白色衬衫随意解开最上面两颗扣子，与周遭的正式奢华格格不入，手指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哒哒声，他似乎对面前那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红酒毫无兴趣，钴蓝色的眼眸抬起，瞥向谕弦，忽然笑了。
“听说新同事刚刚救了芥川一命呢。”
谕弦对这里的状态还摸不清楚，尚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接受还是推脱，她曾听过在有的城邦小国，私下救治是会害人的死罪，于是连忙摆摆手，磕磕巴巴地：“我——我只是——”
中原中也打断她，一歪头，看向她的身后，“你说是不是，芥川？”
谕弦背部一下自僵直，顺着大家的目光缓慢地回过头去。
几乎隐在进门处灯光阴影里的，是刚刚那位穿着黑色外套、身形瘦削、面色异常苍白的青年。他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用手帕捂着嘴，发出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咳嗽，肩膀随之轻轻颤抖。放下手帕时，露出的那双漆黑眼眸却阴鸷得可怕，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拗，谕弦有些看不透。
芥川将手帕收起，目光扫过众人，落在谕弦身上不过两秒就挪开，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松了口气。
“祸犬，芥川龙之介。”
开口的是森鸥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谕弦莫名其妙地抬头去看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给自己介绍他。
“他可是我的得力手下,”森鸥外的语气带着笑意，缓缓对上谕弦的目光，却并不是在对她说话，“这位是谕弦，你刚刚见过的，”他一顿，“想必你们刚刚已经见过了，对吧？”
谕弦的手指在桌下疯狂绞着，实在不清楚此情此景下该承认还是怎样，眼神时不时地瞥向芥川，期待这位刚刚被他安抚过的新同事能帮她解围。
虽然不太可能。
“哦，见过。”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桌边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谕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飞快地偷瞄了一眼芥川，希望他能多说几个字，哪怕是解释一下只是“偶然碰到”也好，但他已经垂下眼眸，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盘子，仿佛刚才那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社□□额，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森鸥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仿佛很满意这个答案。“看来确实已经认识了。很好，省去了介绍的麻烦。”
他轻巧地将话题带过，中原中也嗤笑一声，仿佛对芥川这种敷衍的态度感到有趣，他晃了晃手中的红酒瓶，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
尾崎红叶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杯里的浮叶，声音依旧柔美，带着玩味的探究。
“方才下面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妾身还以为出了什么乱子。没想到，谕弦小姐还有这样的能力。”
广津柳浪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手，接口道：“能够干预并缓解芥川君战斗后的……剧烈反应，这确实非同寻常。据我所知，寻常的医疗手段或镇定剂对此效果甚微。”他打量着谕弦，“适用非常广泛的能力。”
森鸥外只是笑笑。这意味着她的价值更大，同时也意味着她更危险，更被需要“控制”。
“哼，歪门邪道。”中原中也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他崇尚的是绝对的力量碾压。
“好了，”森鸥外终于再次开口，主持大局般打断了部下们或直接或含蓄的试探，“今天是谕弦的欢迎宴，可不是什么研讨会。我们先用餐吧。”
他率先拿起刀叉切割盘中的食物，餐桌上暂时只剩下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谕弦机械地拿起叉子，戳着面前看起来十分美味的煎鳕鱼，却毫无胃口，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些目光仍然似有若无地停留在她身上。
“欢迎会？”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终于响起，空旷寂静的房间似乎等待他的反驳许久了，每个人都心有预料，像一块石头砸破了虚假的平静。
中原中也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他甚至懒得坐直身体，依旧保持着那种懒散的、抗拒的姿态，“首领，我们什么时候需要靠这种来路不明、弱不禁风的小丫头来做事了？”他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谕弦，那钴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赤裸裸的嫌弃和质疑。
“中也君，”尾崎红叶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首领的决定，自然有他的深意和道理。妄加揣测，可是很不礼貌的哦。”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谕弦身上，这次不再是匆匆一瞥，而是带着一种缓慢的、细致的探究，仿佛要透过皮囊看清内里的脉络，“况且，这位小姐似乎确有些特别之处，不是吗？能抚平狂躁的人虎，治愈重伤的祸犬......哈。”她的语气听起来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赞赏，像一条致命的毒蛇缓缓缠上了脖颈。
“咳咳......咳......”芥川龙之介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他用手帕死死捂住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中原中也好整以暇地望过去，他知道这位和自己一样冷酷、好战、崇尚绝对力量的芥川在此时绝对会站在自己这边。
果不其然，芥川抬起眼睛死死盯住谕弦，声音嘶哑而充满戾气：“如同噪音让狂吠的犬暂时分神一样可笑。”罗生门的黑色布料在他身后微微躁动，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将其视为值得重视的能力，与诸位同席......在下无法理解！”
谕弦明明刚对他进行过安抚，却被这样说......实在是......
在塔中很少有人敢不尊敬向导，换句话说，哨兵是送命的，向导则是尽量把哨兵送出去的命讨回来，她向来是不可或缺的，站在塔顶端的向导——绝不是在这座陌生的大厦里任人宰割的羔羊。
芥川龙之介的话语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谕弦身上，却也让她恍然清醒，这两天异世界的天崩开局让她险些忘了自己曾是战争中的中坚力量，岂能被这些人看扁了啊！
谕弦的手指在桌下猛地攥紧，森鸥外却恰到好处地轻笑出声。
“话可不能这么说。”他语气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无奈，“你接下来的任务可是相当艰巨呢，我正打算请谕弦小姐陪同。”
话音一落，整个宴会厅都能够感受到芥川几乎要溢出的敌意，压力似乎全部汇聚了到谕弦身上，她深呼吸，试图在慌乱中找回自己，抢在芥川拒绝前上前一步。
“我同意。”
“你——”芥川猛地看过来，对她回答的不满显而易见。
“想必大家对我还不够了解，我来自于战争频发的世界，在那里向导绝不只是后备力量，而是战场不可或缺的纽带，我作为最高级别的向导，拥有无人可比拟的治愈能力，陪同你——”谕弦故意壮着胆子上下扫了芥川两眼，“恐怕是绰绰有余。”
芥川衣角摆动起来，谕弦见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他即将出口的恶言，谁料他片刻后竟然是笑了，将手帕捂上轻咳几声，双眸从纯白的手帕后抬起，眼神淡漠，微微透出几分愉悦。
“那在下只好，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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