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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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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如期而至。
自从回到北城,周遭便被毕业的氛围填得满满当当,好像呼吸都已经与之相关。
认识的、不认识的,相熟的、不相熟的,似乎非要于此时、在对方的记忆里留下什么,哪怕一个点,
又或是“人要往前看”“来都来了”,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毕业典礼在学校最大的体育馆内举行,密密麻麻纯黑色学士服挤了满眼,随手拉住几个,不同的排列组合,抓紧时间合影留念。
何霏霏也不能免俗,好不容易拍完,挨着室友们坐下,手机震了震。
薛湄芷发来一张自拍,十分夸张。
不同于何霏霏的粉色,她学士服配的是黄色垂布,被搭上了爆闪的双C胸针。
隔壁华大也是今天毕业典礼。
【真想要立刻吞并你们城大这样你就能亲眼看到我迷倒众生的风姿】
【买裙哥是不是已经死了怎么还没有下一步?】
薛湄芷的生活到哪儿都多姿多彩,这几天夜夜通宵,却还没忘记何霏霏那条裙子。
甚至还给那位起了个绰号“买裙哥”。
【苍天啊 让我看看这位买裙哥究竟是哪家弥勒吧】
【眼睛怎么能瞎成这样呢?】
何霏霏不知道说什么,只回了个猫咪翻肚皮的表情。
手机又震。
蒋迪在四人小群里发言:
【你们看到祁盛渊了吗?】
【我已经找了好久脖子都伸痛了没看到他人影】
四个人来自四个不同的学院,同一场毕业典礼,坐在体育馆里不同的位置。
何霏霏抬头望了望,乌泱泱的人海,跟刚才没有区别。
但有些人天生就是人群的焦点。
一个女生说:【你不是加了祁盛渊的微信吗?问问他吧】
蒋迪:【这种问题……算了我问不出口】
蒋迪:【而且吧我有一种感觉悄悄跟你们说哦 纯主观】
蒋迪:【祁盛渊这个人外热内冷看起来对谁都温和内里谁都不在乎冷漠】
何霏霏盯着那最后的“冷漠”两个字。
两天前的晚上,在她以为祁盛渊故意忽略她的消息时,她收到他的回复——
【钱我不会收】
【就当是我作为学长送给高材生的毕业礼物】
澡堂马上就要关门,她为洗不成澡着急,打字的手都在颤抖。
【学长:
非常非常感谢您的这份心意!
但是礼物实在太贵重我无法心安理得收下
还请您体谅我的坚持 确认收款
再次感谢
感谢
感谢】
她匆匆洗完澡回来,并未收到祁盛渊的回复。
第二天也没有。
直到晚上,转账超过24小时未确认,自动退回。
那时候,聊天列表里,云山蓝头像早已被挤到了下面。
参与排挤它的消息之一,就是【转账过期退还通知】,赫然横在那里。
群里的女生还在追问蒋迪:
【你都觉得他冷漠还要找他合影啊?】
蒋迪:【拍张照而已又不是当他女朋友】
又发:【不管了等会儿必须找他合影你们都来啊 人多力量大!】
何霏霏犹豫着,最后一个回复“好”。
也许有机会当着面感谢,他就会明白她的坚持,把钱收下。
然而,事情并未按预想中发展。
毕业典礼全部结束了。
却并没有往届优秀毕业生讲话这个环节。
何霏霏的手机一直在震。
薛湄芷给她发了好多照片。
有大同小异的毕业典礼,有她数不清的清晰摆拍……还有,形形色色的男生。
【这个今天晚上要来的我还没睡过他不知道是偶像派还是实力派】
【这个小老头追过我好久我没答应 下不了口】
【这个这个太帅了我费了好多工夫但他眼睛是摆设看上的什么绿茶婊?】
另一边的群聊里,蒋迪也在刷屏:
【祁盛渊没来?】
【这么重要的活动他居然没来?】
【啊啊啊啊最后一次见他的机会!】
屏幕上还有大家庭群里的消息,刚才何霏霏上去领毕业证的时候,被其他学院的同学抓拍到,她把照片转发给家里。
一连串的大拇指。
但一家三口的小群,妈妈发来:【狮城的实习还没落实吗?】
何霏霏打开网页,匆匆看了一眼。
没有钜恒集团的邮件。
爸爸也发:【最近与同学频繁相聚愉快之余 也别荒废课业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已经是硕士在读了】
妈妈补充:【响鼓不用重锤我们不会一再提醒你酒不能喝 烟不能沾更不能忘了你是谁】
何霏霏模模糊糊的“好”字刚发出去,室友拉她说话。
原来,今晚班长临时组织了聚餐,宿舍里其他4个人都不去,如果何霏霏也不去,她就只有一个人,实在有些为难。
何霏霏想到她被逼结婚,正烦心着,最后同住的几日,她要好好陪陪她。
她拿出手机,编了个生病的由头,跟薛湄芷说自己无法参加晚上的party。
小群里,又有蒋迪的消息——
是一条新闻链接,标题只有七个字。
【我知道为什么祁盛渊没来了】
【那天中午吃饭不是有内部消息说他爷爷不行了么?】
新闻标题的七个字,前三个字,是祁字开头的人名。
中间两个字是通用的泛称,最后两个字,逝世。
新闻越大,标题越简单。
【我男朋友说按他爷爷的级别恐怕这几天要限娱了】
【……这么严重?】
【看看吧我在想有没有必要在那个社联人的群里安慰一下祁盛渊呢?那是他爷爷】
【我觉得还是算了又不是多么熟的关系还给人家增添负担】
……
傍晚,何霏霏换了一身白T牛仔裤,和班里的同学聚餐。
蒋迪男朋友的话果然成真,全国限娱三日,本来聚餐定的酒吧关门了,临时又改成集体吃素。
素食餐厅在学校南边挺远的地方,很是幽僻,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进去之后,才是别有洞天。
室友简昕悄悄跟何霏霏咬耳朵:
“听说,一些北城的名流偶尔到这里来躲清净,外人根本不知道。班长吝啬得很,毕业了才带我们来开开眼。”
一群人往里。
这里似乎是由废旧的厂房改造,阔而不空,中庭挑得很高,足有五六层楼,大大小小的餐桌散落各处。
目之所及,墙面、横梁、立柱,尽数生长着不知名的植物,是层次丰富的绿。
“哇,果然是名流们享受的层次,”室友简昕咋舌,
“霏霏,狮城也是花园城市,跟这种感觉一样吗?”
何霏霏想了想,摇头:“还得是北城,狮城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地方?”
除了一楼中庭的空地,后面还有大半栋楼中楼,散布着或明亮或黯淡的窗户,应当是包厢。
有些包厢外还连着阳台,像一座座凸出的孤岛,何霏霏扫过去,都是空荡荡的。
“你们看看,喝点什么?”班长张罗大家在靠近楼中楼的长桌坐下。
大厅除了角落里两三桌卡座有人,就只有他们这群才毕业的大学生。
“这上面都是酒啊……不是那谁,”有人压低声音念了个名字,“限娱了吗?还敢喝酒?”
何霏霏听到那个祁姓的名字。
祁盛渊的爷爷。
她看了眼手机,并没有新的微信消息。
中午毕业典礼结束,她寻了个四下无人的安静地方,找出和祁盛渊的私聊。
两个人的对话框里,最后的消息,是系统发送:
【收款方24小时内未接收你的转账,已过期】
两条。
再往上,是她请求祁盛渊一定要收下两笔钱,长长的内容。
连续三个“感谢”。
像她一个人把这场戏演完。
对方早已离场。
她点到编辑框,一个字一个字敲。
【学长:
惊悉令祖父离世,深感悲痛。
我从小在新闻里听过很多次他的名字,
总是与大事联系在一起,
很遥远,却又亲近。
他是遮风挡雨的巨树,是不懈奋斗的镰斧,
失去他,是五洲四海共同的损失。
但他更是您至亲至爱的祖父,
此刻的您,一定处在伤心哀恸中。
望您节哀顺便务必注意身体
聊表心意请一定收下】
然后,她再次发起转账。
想到家乡的规矩,白事要给单数,先填了500,又删掉改成700。
两条消息,至今杳无音讯。
何霏霏把手机扣在桌面。
白事繁忙,何况祁盛渊这样的家世,等晚点,他应该会看见的。
长桌上已经来了十几个玻璃杯,有人填上冰块,一个个分发。
班长提了长长的玻璃瓶,一杯一杯倒:“专门留的麦卡伦12年,今天谁也不许跑。”
轮到何霏霏面前时,室友简昕抢先一步用手捂住杯口:“霏霏不能喝酒,给她上一杯饮料好不好?”
满桌人都对喝酒这件事没有异议,大约何霏霏走神的几分钟,班长跟大家说了点什么。
北城名流的地方,喝点酒不会怎么样。
即使明令限娱。
何霏霏不喝酒的事,全班都知道,班长想了想:“那就果酒怎么样?度数很低的,没事。”
当事人摇头:“实在不行,我酒精过敏。”
有人起哄:“何大美女,今天都已经毕业了,这点面子不给我们?”
“能来吃饭都不错了,还要给你们什么面子?”
简昕瞪眼怼回去,班上的男生早就领教过她的凶悍,都悻悻轻咳,把轻佻收回去。
一顿饭就这么开始。
来聚餐的十几个人大多留在北城继续读研,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所以话收着话,像校工定期清理无名湖的水面,只打捞最浅的那一层,晾开,都是些没营养的落叶和塑料瓶。
何霏霏心不在焉,只随着大流,几次草草举杯。
众人也再不为难她,看简昕一杯接着一杯,便都冲着她敬酒。
简昕来者不拒。
何霏霏第十次低头看手机。
今晚的微信异常安静,不止她剩下的几个室友,连蒋迪她们都是,虽有限娱令高悬,但吃饭吹水总不能停。
同一座北城。
有人与世长辞,有人狂歌痛饮,
有人悲恸沉沦,有人恣肆欢谑。
手机连震好几下。
何霏霏立刻点开。
薛湄芷的头像顶到最前——
十多张照片连发,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再往上,是大小姐对着何霏霏的猫咪头像痛批。
说她居然敢放鸽子,她不在,少了太多乐子。
灵堂也有人放鸽子。
“我说祁生,”
有人故意学了粤语的“祁生”腔调,偏偏儿化音腌入味,说出来滑稽得很,
“你说你饿了要吃饭,我带你过来,光顾着抽烟是什么意思?”
祁盛渊半靠着藤椅,长指夹烟,又放进薄唇,一口吸到底。
含着到了头的烟蒂,捞了手机出来,点进微信。
“从昨天就开始忙,连续熬了三十几个小时,我也是真的受不了……”
坐在祁盛渊身侧的男人揉着眉心,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还是你们汪校长厉害,劲头足的呀,一点岔没打,别说比你爸了,比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要精神。”
祁盛渊的妈妈兼了个学校校长,在私下场合,让大家都叫她“汪校长”。
祁盛渊把烟蒂揿进烟灰缸,剑眉疏懒:
“做人新抱,咁多年喺羊城匿埋,一粒声都冇,家下老嘢死咗先至嚟扮尽孝,咪就係嗰块面紧要啲啦。”
(做儿媳的,这么多年在羊城躲着一点声音都没有,现在老东西死了才过来扮尽孝,不就是那张脸面更重要)
“我说祁总,”
身旁的男人听着头痛不已,不耐烦皱眉,
“请你高抬贵手,体谅一下我。我就小你几个月,叫了你二十多年的表哥,每次你来北城,我都要听你说鸟语,嘎嘎嘎嘎嘎……这个逼,你是非装不可吗?”
祁盛渊掏了打火机,那个原本镶翡翠的地方空出凹痕,他又点了一支烟:
“少说两句行不行?别像有些人一样,年纪轻轻,说话一大段一大段的。”
屏幕停在微信私聊。
头像里的猫咪是家养的。
每次,都发给他好长一串。
“谁?谁说话一大段一大段的?”
表弟疑惑,但为白事连续熬了三十多个小时,头都要炸开。
他也点了一支烟:
“你们汪家人,一个个精力都好——”
“没有‘你们’,我不是汪家人。”祁盛渊从手机屏幕上抬眼。
“好好好,汪家人,他们汪家人,”
表弟从鼻孔吐了白烟,
“可不像我俩躲懒,歇着。”
“汪家栋啊,你那个表弟,从小跟你作对的汪家栋,这会儿人都跑到永通湖那片儿鬼混了。嚯~这谁看得出来,下午那阵,他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在你爷爷灵前哭昏过去了啊?”
祁盛渊退出看了很久的长长微信。
“……是我累昏头了吗?”
表弟侧了半边身子,往阳台下面打量,
“白事熬了三十多个钟头,让我看到这么漂亮的姑娘!”
祁盛渊不理他,手里的烟抽完,又点燃一支。
余光的脚边有一团黑,是从他裤袋中掉落的,黑色孝纱。
他懒洋洋弯腰去捡。
就这么瞥见。
靠近楼中楼的一个长桌,十几个大学生,只有两个女生。
其中就有何霏霏。
几个小时前,给他发念经一样的慰问信,还转钱给他当白包。
她身边的女同学明显喝醉了,半倒在何霏霏身上,脸埋在她的肩窝。
何霏霏勉强搀扶女同学,蹒跚离开长桌,往外走。
“怎么样,我没夸张吧?卧槽卧槽,这他妈也太漂亮了,哪儿哪儿都漂亮。”
表弟忍不住爆了粗口,双眼都被勾了去,
“可惜了,我只好御姐,这种刚成年的小妹妹,过过眼瘾就算了,我又不是汪家栋那种禽兽。”
何霏霏不知道自己年龄被歪曲了。
她费了大劲,把几乎烂醉如泥的简昕扶到卫生间。
简昕哇哇吐了好一会,缓过最恶心的那阵,又抱着何霏霏,开始痛哭。
“我也不是不想跟他结婚,但我……我才22啊,我的人生都还没开始,怎么就要结婚了呢?”
“结婚啊,那是结婚,柴米油盐,永远在哭的孩子……我从小就受够了……”
“但是让我分手我舍不得,我跟他7年了,7年,我最好的7年……”
何霏霏无处安慰。
简昕的私事,两头,总要舍弃什么。
人很难全心全意理智,简昕现在太难受了,需要的是尽情发泄。
简昕哭了一会儿,电话响,她接起来:
“……你过来,我今天要跟你说清楚,没有,我没醉,就是喝了一点!喝了酒就不能讲道理了吗?你才不讲道理!你给我滚过来,不过来就不是男人!地址?我……”
何霏霏用微信发了地址给她。
把简昕交到她男朋友手上,何霏霏看了手机。
有点晚了,自己也该回学校。
她的帆布包还在吃饭的座位那里。
餐桌边,她跟其他同学打了招呼要走,手机震了震。
打开微信。
祁盛渊:
【你转身】
【往上看】
何霏霏的心停了一秒。
但她无法不照做。
身后三楼的阳台上,英俊挺拔的祁盛渊,正靠在栏杆,垂眼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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