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不都应该是走门的？

　　“又喝酒去了？”

　　“是你啊？”刘屠户醉醺醺地冲着那人晃了晃手里的酒碗，“也不知怎么的，今年这年关才刚到，我酒场子就开始多起来了……”正说着他就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

　　旁边那人见状立刻扶了他一把，“大哥，你才刚出来没多久，还是得注意些才是。”

　　“几时轮得到你来管教我了？”刘屠户不耐烦地推了那人一把，点着那人的胸口，咄咄道：“姓赵的，当初你家里穷，你娶不上亲，全凭我在我爹面前给你说了好话，他这才把我妹嫁给了你……”

　　赵掌柜一边沉默地听着刘屠户那些浑话，一边搀着他的胳膊把他送回了家，临走时给他丢下了一锭银子，“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年也没嫂子给你张罗了，你自己看着准备些年货吧。”

　　刘屠户把银子放在手里掂了掂，不满地撇了撇嘴，“怎么只有这点儿，往年最少也要比这多两成呢。”

　　“今年这家里就你一个人了，这些银子足够了……”
　　“再说大哥你今年进了三次大狱了，我们上下打点，花了不少银子呢……”

　　“行了，知道了！”刘屠户把酒碗一摔，指着大门骂骂咧咧，“回去告诉我那个妹妹，过年也不必来了，她哥哥我没那个闲钱招待你们这一大家子的白眼儿狼。”

　　赵掌柜皱着眉头看着刘屠户，欲言又止了好大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般甩着手离开了。

　　自打刘屠户这回从大狱里出来之后，来找他喝酒的人只增不少，他自以为是自己面子大、人缘佳，故而来者不拒，天天都是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才肯回家，眼瞅着赵掌柜留给他的银子马上就要花完了。

　　许是天不绝人之路，又或许是恶人也走时运。
　　这天晚上，刘屠户醉醺醺地走在回家路上，心里头盘算着是到自己妹妹妹夫家里再要一笔银子，还是到城外那个瞎眼老妇那里闹一场把那姐弟俩带回来换些钱……
　　他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脚下的异样，只听他“哎呦”一声就重重地滑倒在地上了。

　　刘屠户正要破口大骂，手却摸到了什么东西，似乎是值钱的东西，他把那东西举到眼前，借着月光看了又看，这才看清原来害得自己摔倒的东西竟是一串珍珠，颗颗都滚瓜溜圆的，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彼时正值黑天半夜，四下里又空无一人。
　　刘屠户龇着牙咧着嘴把那串珍珠塞进了袖口，他鬼使神差般又匍匐着往前爬了几步，边爬边伸着一只手在四周摸索着。
　　没一会儿，就让他发现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他提起包裹抖了抖，泠泠当当的声音让他忍不住大喜，都没将包裹拆开来看一眼就抱着包裹一路跑回了家里。

　　第二天一大早，刘屠户顾不得自己满口酒气还未消散就提着那一包东西泠泠当当地去了当铺，东西刚送上柜台就被当铺的掌柜给扣了下来……

　　昨天晚上，林家的一间首饰铺子遭了贼，一批定制的要送往鸿胪寺卿家里的贵重首饰全被盗了，现场除了一个破了的酒碗什么也没发现。

　　在林家定制的首饰上面都有着特殊花纹，金银之物尚且能铰碎了花掉，可宝石翠玉除了拿到当铺换钱便再无其它妥帖的销赃办法了，城里的几间当铺一大早就收到了消息，好几位当铺的掌柜都没太当回事，因为他们觉得应该不会有这么蠢的贼……

　　“这东西真是我捡的。”刘屠户的脸色依旧是难看的猪肝色。

　　林瑛一边看着林瑜清点包裹里的东西一边笑道：“这话等你进了官府再说也不迟。”

　　“我记得你。”刘屠户盯着林瑛，怒道：“上次就是你多管闲事，把我送进官府的。”
　　“今日竟还敢拘我！”

　　“你记错了，”林瑛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你上次进官府是因为你伤了我。”
　　“而今日拘你是因为你拿着我们铺子里的失物……”

　　“若非是你多管闲事，拦着我教育那俩兔……那俩孩子……”

　　“你还记得是我拦着你打骂孩子呢？这么说来你也没醉成不知东西不分南北啊，那……你之前犯下的那几桩案子是不是也得重新论一论了？”

　　“怎么没醉，若非是我喝醉了……我又怎会动手打人……”

　　“也是。”
　　“这样说来，昨夜也可能是你喝醉了才去行窃的，只是你醉成了一滩烂泥，记不得了而已……”

　　“你放屁！”刘屠户无所畏惧地看着林瑛，“你可知道我是谁？可知道我妹夫是在替谁家做事？”
　　“就算这次你又把我送进官府关进大狱，不出两日我就能出来……”

　　林瑛不想与他纠缠，只说了句“那真是恭喜你了”就离开了。

　　一旁的当铺老板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当真是喝酒喝傻了，就算方才这位姑娘你不认识，外面清点失物的那一位你总该认识吧。”

　　“我为何要认识她？”

　　“你妹夫在替林家做事，这两位就是林家的姑娘，清点失物的那个是林家现如今的大东家，方才与你说话的那个则是户部林侍郎的女儿。”

　　刘屠户闻言大吃一惊，他慌乱地咽了一口唾沫，嘴上却依旧傲慢，“我还当是谁呢，林家的姑娘怎么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那东西就不是我偷的，我怕什么……”

　　刘屠户的话音才刚落，就有一行人霍然而入，他们不由分说就要将刘屠户给带走。

　　林瑛拦在他们面前，疑惑道：“你们是谁？不是官府之人？为何要将他带走？”

　　“林三姑娘怎么连这个规矩也不懂？”为首的黑衣男子走到林瑛对面，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这声音好生熟悉，林瑛看着那个黑衣男子，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就是肖家羊汤店里那个“过失杀，以赎论”……

　　“瑛儿。”林瑜走过来将林瑛拉到一旁，“这是宣擢司的邱箴邱副使，刘屠户行窃这案子牵扯到了仕宦人家，应是巡院那边收到消息上报给他们的。”

　　“我怎么没能想到这里呢？”林瑜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不安。

　　“案子交到他们手里可有何不妥？”

　　“那个邱箴是出了名的洞察秋毫见微知萌，为人冷酷寡恩不徇私情，做起事来不择手段不留余地，外人都道他是个鹰视狼顾雕心雁爪的……”林瑜看了一眼身后，把声音压得极低。
　　“若是我们的铺子当真是被刘屠户给窃了，那这案子交给他自然是最好不过了，可……”

　　听了这些，林瑛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这桩案子一定得宣擢司来办么？”

　　林瑜点了点头，“这铺子明面上不是户部侍郎家里的，可这铺子背后的东家……”她指着自己，接着道：“却与户部侍郎沾亲……”
　　“宣擢司就是负责处理官家和仕宦之家的所有案子和纠纷的……”

　　“那就是……躲不过了……”林瑛听到这里才明白林瑜为何如此惊慌，可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好在她们还没有斩钉截铁地咬定刘屠户就是那窃贼，好在她们还没有把那位思路清晰的“证人”给带来……

　　两个人嘀咕了半天，邱箴却没有丝毫不悦和不耐，就连一旁的周鹤都忍不住纳闷儿“副使他到底是何时修了这个好性子”。

　　“邱副使，”林瑛琢磨了一会儿，把在店铺里发现的酒碗递了过去，“这是今天早上在铺子里发现的，方才已经让人去问过了，正是刘屠户昨夜喝酒那间小馆里的。”

　　邱箴接过酒碗，面无表情道：“林……三姑娘倒是利落，这么快就找到了他昨夜喝酒的那间小馆。”
　　“若是我再晚来一会儿，只怕是证人都要到场了吧。”

　　“邱副使真会说笑，这酒碗虽说缺了一块，碗身又是常见的酱色，可是不难看出它的碗口要比寻常酒碗浅些，碗下还印着一个陈字，有了这些端绪，只消去找几个爱喝酒的问一问就能知道这碗是武二巷陈家酒馆的……”
　　“拿着这碗跑一趟武二巷也着实不费什么大力气……”
　　“至于您口中的证人……我们倒是真没找到……”林瑛不自在地搓了搓胳膊。

　　邱箴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眼神短暂地在她的胳膊上停留了片刻，“那这证人就交给我们宣擢司来找吧。”

　　“那就有劳邱副使了。”

　　“这案子既是交由我们宣擢司来办了，那我们就少不得要再见面的。”
　　“林三姑娘这些感谢的话日后再说也不迟。”

　　“日后是什么时候？”林瑛有些着急，她本是打算年前就把这事办妥的，如今这什么司什么使的一插手，她就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了。

　　“林三姑娘似乎很着急……”

　　林瑛生硬地笑了笑，“倒不是着急，就是快要过年了，不想让这件事儿影响大家伙儿过年。”她边说边看着邱箴身后的司卫。

　　当了这么多年的资深打工人，林瑛大抵也能猜得出那些司卫现在是个什么心思，眼瞅着已经到了腊月中下旬了，这时候接了案子，能有好心情才怪。

　　邱箴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司卫都像被言中了心事一样，全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咧着嘴冷笑了一声，道：“三日后。”

　　“三日！”

　　“怎么，林姑娘是觉得太慢了？”

　　“不不不！三日挺好，挺好……”
　　林瑛想着，若是三日后没有成功地将刘屠户送进大狱，她还有时间再折腾一次，不过下一次她一定要避开这什么司和什么使……

　　邱箴点了点头，轻轻地挥了挥手，一行人就押着刘屠户跄跄济济地离开了。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到底是做了亏心事，这三日里，林瑛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她和林瑜甚至是林丰泉都被邱箴问了话，好在他们三人并不需要说什么谎话，只要把在刘屠户回家路上放置包裹的帮手藏好就能无事……

　　可林瑜说过，这邱箴是个洞察秋毫见微知萌的，所以第三日，邱箴带着那个“帮手”也就是她物色好的“证人”找上门的时候，林瑛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位是？”林丰泉率先开口问道。

　　邱箴看着林瑛轻笑一声：“是证人。”
　　他边着说边把那人推出来，正色道：“说说吧，你都看见了什么？”

　　“大人明鉴，小人是陈家酒馆的伙计，那天晚上刘屠户喝醉酒又将我们店中的酒碗拿回去了，我们掌柜见他还没走远就让我跟着去把碗要回来……”
　　“刘屠户死活不给，我就与他起了争执，他拿着碗在我头上砸了一下……”那人指了指自己额角的伤口，接着道：“碗已经破了，他也神志不清，继续争执下去也没用了……”
　　“再加上额头处的伤口一直流血，我就想找间医馆，先处理一下伤口……”
　　“处理完伤口我就回家了，那时马上就要宵禁了……”

　　这位伙计与刘屠户同住在砖塔街，回去的路上恰巧要经过武二巷的巷口……

　　“我就见他拿着包裹急匆匆地从武二巷出来……”
　　“现场的碗我也看过了……”

　　“碗口有血，缺口处也与他的伤口对得上。”邱箴接着他的话说道。

　　林瑛喉头一紧，这人今日的证词与自己当初教给他的已相差甚远，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旁的林丰泉听完之后，摸着胡子问道：“邱副使，既然已经找到了证人，那是否就可以结案了。”

　　“当然。”邱箴看着林瑛，似笑非笑，“这刘屠户以往犯了事儿，总有人为他出赎金……”
　　“这次他入室行窃，也是在酒后，若是他一口咬定自己当时神志不清，那……”

　　“若是这次没有人为他出赎金，他会有什么下场？”林瑛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窃盗，不得财杖五十，一贯以下杖六十，十贯杖七十，至一百贯杖一百徒三年，两百贯以上加流役。”

　　说完这些，邱箴转头看向林瑜，“林二姑娘，您是告人，这案子您还有什么……”

　　林瑜看了看林丰泉的眼色，然后摇了摇头，强作镇定地笑了笑，“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邱副使了。”

　　邱箴微微颔首，又转头看向林瑛，“林三姑娘可还有什么……”

　　“我……我也没有……”她看着邱箴，满脸心虚，“多谢邱副使……”

　　邱箴一怔，不再与她说话，起身与林丰泉作别，又带着人跄跄济济地离开了。

　　“副使，这桩案子当真要这样结？”周鹤似乎有些担心。

　　“那些话是你教他的？”

　　周鹤摇了摇头，“是徐近随教的，他说林三姑娘原先教的那些措辞简直是漏洞百出。”

　　“与刘屠户一起喝酒的那几位懒汉呢？”

　　“问过了，确实是有人给了他们一笔银子让他们天天去找刘屠户喝酒的。”
　　“徐近随已经交代过了，让他们千万要把这件事还有些话都烂在肚子里。”

　　“干得不错！”

　　蓝衣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副使，咱们为何要帮林三姑娘？”

　　邱箴还未开口，一抹暖黄色就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扯着嘴角，轻快地笑了，“不是说了么，要还账。”

　　“那这账……咱们还完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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