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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药
傍晚,特蕾莎回来看到吊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庄淳月。
她伸手去摸庄淳月的额头,奇怪地问:“你不是去医院了吗,医生怎么没有给你治病?”
庄淳月模模糊糊,这才想起,她要是不在医院继续住下去,那300法郎就白交了。
“我……我待会儿就去要。”
就算不住院,庄淳月也不敢去找护士把这钱要回来,但药她怎么都得吃下去,熬成肺炎就糟糕了。
在傍晚时她重新鼓起勇气,塞钱请狱警带她到医院去,“我需要治疗。”
她还请特蕾莎陪自己一同前往。
狱警却拒绝:“两个人去会有逃跑的风险,要么你一个人,要么就别去了。”
庄淳月有点犹豫,出了病房那件事,她现在没有胆子和一个成年男单独走一段路,而且这个狱警风评甚差。
犹豫时,一个巨大的影子投在二人身上。
庄淳月转头,似乎是个白人男囚,他挡住了钨丝电灯所有的光,浓烈的血腥和汗臭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塞给狱警钱,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要去医院包扎。
狱警的手电筒照在他身上,评估着他的伤和手上的钱。
看完,狱警倒不怕两个人会有一起袭击他逃跑的可能,只道:“走吧。”
二人走出监狱大门,庄淳月赶紧跟上。
一路上她有些惴惴不安,那护士会认账,把药给她吗?
因为这点担心,她忽视了身侧探照灯一样的目光,反而是男人非洲公牛一样的呼吸才引起她的注意。
“你还好吗?”她用法语试探地问了一句。
巨大的身影没有出声,反而是更大的呼吸声。
看来语言不通或不耐烦理她,庄淳月不再多问,她的问候毕竟不是止痛药。
太阳沉下海平面之后,医院变成一个黑色的正方形影子,没有路灯,只有狱警的手电筒在砂石路和丛林植物之间晃动。
医院走廊没有灯,只有值班室里的光洒出半个平方。
只隔了几个小时,她实在不愿再踏足这里,可为了活下去,庄淳月没得选择。
她的眼睛不放过医院任何一个漆黑可能窜出人的角落,警惕得像非洲草原上的瞪羚。
没有任何动静,她猜测那个变态医生应该已经回住处去了。
值班的是两位护士小姐,看到狱警带进来一个渗血的人,靠门坐着那位起身把人带到隔壁止血上药,狱警在外边守着两个门,值班室里只有庄淳月站着。
没人说话。
留学生涯让庄淳月习惯打理自己的事,勇于和所有人交流,从修理工到学院教授,她不可避免要和所有人打交道,羞涩地站在一边等着人注意到,那一件事也办不成。
幸而留下值班的还是白天那位护士小姐,庄淳月扫一眼她的胸牌,礼貌道:“梅耶小姐,晚上好。”
护士小姐抬头,显然还记得这张亚裔脸。
她当然记得,这是一张在西方太过少见的脸,美而寂静。
似乎再喧嚣的舞会,只要她一出现,耳边的一切都会静止,蠢动的摇摆爵士会立刻切换成舒缓而忧伤的咏叹调。
此刻在灯下再看这个东方女人,那种愁绪更似薄雾笼罩。
护士小姐鼻孔出了一阵气,歪着头问她:“我下午去找你,你怎么不见了?”
“是一个医生,一个医生突然闯进来,他的举动……把我吓跑了。”庄淳月蹙着眉解释道。
梅耶护士也见怪不怪,只问:“你现在还回来做什么,要继续住院吗?”
“不需要住院,但我是真的生病了,我需要几片阿司匹林。”庄淳月直言不讳,目光扫向一旁的药柜,透明玻璃瓶里装着白色药片。
没有回应。
梅耶小姐已经不看她,握笔的手撑着头,正在专心看一份报纸。
庄淳月扫了一眼,是一份《巴黎晚报》,她正沉迷于某个版面的填字游戏,她又扫了一下旁边堆在一起的报纸书籍。
“这里的狱警配备的是什么枪?是滑膛枪吗?听说福特汽车工厂的生产流程参考了滑膛枪可互换零件的制作过程……”她似闲谈般提起。
梅耶小姐的冥思苦想立刻被这句话打通了,她在剩余的空格里填上“流水线”一词。
庄淳月没说什么,仿佛她没有提点半分。
对亚裔的歧视遍布欧洲每一个角落,白人永远不愿相信黄人能比他们聪明,庄淳月也不想让护士觉得自己的智力在接受挑战。
梅耶小姐满意地把报纸叠好放在一边,抬起头:“你接受过教育?”
“只是听过社区招工时科普过,我无法再接受教育,但梅耶小姐您显然是医院里最有成为医生潜质的女性……”庄淳月说着看向一边的医学典籍,神情刻意落寞,
“您会是当世最杰出那一类女性,神父修女所积累的功绩也比不上您救死扶伤的万分之一,巴黎那些只知道享乐的交际花是落后腐朽的产物,法国的强盛需要的绝不是那样的女子,
现在我站在这儿,也能想象到将来有一天路过您,对您的仰慕会像路过了一尊圣母的塑像……”
谈话需要技巧,做生意的人最知道怎么快速博得他人的好感。
想要达成目的,就要了解她,找到她的弱点,将人无限地捧高,捧到神坛上下不来,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就会懵懵懂懂依照你的意思行事。
所以这世上有酒桌,要喝酒,要吹捧。
这是庄淳月父亲——有这“庄半城”名号的大商人教她的。
短短的一段吹捧让梅耶小姐开心不已,也终于肯怜悯庄淳月可怜的处境,不介意为自己救死扶伤的“功绩”加上一笔。
她打开药柜,将阿司匹林倒出几片交到庄淳月手上,“下次住院再乱跑,就没有这么好的事了。”
“谢谢。”庄淳月拿到自己本就应得的药片。
吞下一片阿司匹林,她并未离去:“梅耶小姐,您知不知道这医院里最高的医生或者男护士是谁?”
她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个人渣,将来要是有机会一定要报仇!
“最高……那应该是查台纽医生。”
“他抽雪茄吗?”
被压住后颈时,那点淡淡的雪茄味也让庄淳月记忆深刻。
“我想是不抽的。”
“那……医院里哪位医生对女性病人有过……不规矩的行为。”
“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梅耶小姐显然烦了,挥挥手,不乐意再招待她:“你还要住院吗?不住就赶紧回去吧。”
“好的,打扰您了。”
庄淳月把剩余药片装好,走出了值班室。
“你耽误了很久。”外头的狱警有所不满。
“抱歉,雷吉尔先生。”
庄淳月想再塞点钱平息他的怒火,但她钱财有限,要做的事还有很多,遂压下了继续讨好的心思,硬着头皮跟人走出去。
那位同来的囚犯不见人影,大概要留在医院养伤。
出了医院天更黑,还卷起了狂风,道旁的植物有人那么高,被吹得往地上倒,空气嗅起来像是要下大雨。
庄淳月跟在狱警后面,始终警惕地保持着距离。
军帽常年斜着戴的人,多数不够正派——这也是她爹教的道理。
狂风黑夜里,手电筒淡薄的光只剩晃眼的效果。
“快点!我们要在下雨之前回去。”雷吉尔将她一把扯到身前来。
庄淳月肩膀被他揽着,那只手已经要摸到她的腰,她立刻察觉到了狱警的不轨意图。
雷纳尔确实图谋不轨,上司交代过这个东方女人不能出事,所以他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拉到“爱情室”去,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事后只要威胁几句,她就不敢开口告诉别人。
在他要把人推入草地之前,一阵狂风卷来。
庄淳月假装被狂风卷倒,摔在地上,借势甩脱他的手臂,顺道把手电筒打掉了。
他要走快点,那就帮他快点!
“蛇,有蛇!好像是一条蛇!”
庄淳月刚摔倒,让雷纳尔怀疑她发现了自己的意图,紧接着人又弹跳起来抱住他的手臂,甩腿堪比芭蕾舞挥鞭。
“怎么办,蛇卷在我的腿上!”庄淳月“惊慌失措”地求助。
没有手电筒,女人的尖叫声又让情况变得混乱,雷纳尔想拔枪又反应过来解决不了问题,他试图安抚住庄淳月:“冷静,冷静,你别抓着我的手!”
雷纳尔想说的其实是“你离我远点”,他怕那条不知道有毒没毒的蛇给自己来上一口。
“它下来了,快跑,快跑!”庄淳月大声说完,拉着雷吉尔往前狂奔。
雷纳尔被她拖着,在狂风的夜色里发足狂奔,海岛上舞动的草木里冲出两个疯狂的影子。
雷纳尔一时反应不过来,真被她拉着跑了。
黑夜,狂风,危险在追逐,还有拉着自己手狂奔的美丽女性,这一切……
简直就是一场盛大的私奔。
心脏因为剧烈跑动而狂跳,他感觉到了爱情的降临。
虽然她是黄种人,是囚犯,是一个早被上司预订的猎物,但是爱情会被这些限制吗?
此刻他们就是帕里斯和海伦,忒修斯和希波吕忒,罗密欧和朱丽叶……雷吉尔已经陷入了极端浪漫的想象之中。
庄淳月浑然不知他心中的感受,要是知道,指不定得翻白眼吐槽一句:这就爱上了?法国男人不愧是驰名海外的便宜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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