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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落
我们离开了栗照城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只听说栗照城在哪天被“异种”攻占了,忘了是哪天了,应该很平淡的一天吧,没什么记忆深刻的事情。
我们一路向南,何溪说:“我想回老家看看,出来工作后,没回去过了。”
她说她想念老家那漫山遍野的花了。
于是,我们启程,前往花开的土地。
我们一路遇到过“异种”,也遇到过许多人,经历过重伤,也闹过别扭……
那是一个夏天,热得要死,尤其是祁山河,他胖,汗出得跟局部下雨似的,他便拿大翅膀扇风。
一不小心,把何溪扇飞了,何溪笑骂他是故意的,何越当真了,拎起祁山河的脖子就往远处走,他缩起翅膀,好像只鸡,待宰的鸡。
我心里觉得好笑,还想在看看热闹,可祁山河杀猪般嚎叫传来:“救我,大哥,救我!”
我只能拦下何越,何溪也来哄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何越这么护着何溪,所以我问何越了,她没鸟我。
好吧,她真的很少理人,赶路时就远远坠在后面,歇脚时就缩在角落。
她不像何溪那种怯怯的沉默,相反,就是一种生人勿近的模样。
我觉得要是何溪哪天想我们分道扬镳了,她肯定转头就走,连问句为什么都多余。
我问何溪,她只笑笑,温婉得不像话,但也不说话。我那时候一度以为她们是女同。
所以我和祁山河说了:“我觉得她俩是一对。”
祁山河捏住下巴,思考了好一阵:“嗯,像斗地主里的大小王,何越冷得和复印件似的。”
“我服了,小屁孩,算了,你不懂。”确实有些无话可说,挺怀疑他脑子里装着些什么东西,可能是读书读傻了,“你平常在学校里,成绩咋样。”
“嗯……倒数第一吧,也不算,竞争压力挺大的。还有,我不小了,19了,知道吗,是可以进网吧的年纪了。”
祁山河急得快跳起来了。
“这么快啊,我记得你才16啊。”我沉思。
“你才16,小学生。”他昂首挺胸,欲与我平视。可惜,还是矮了点,他便扑腾着翅膀飞起来。
我不服:“你开挂,我举报,给你封号了信不信。”
“还说你不是小学生,小学生打游戏,才满嘴举报呢。”祁山河大叫。
结果,何越嫌他吵,拽住他的脚给拍在地上了。
emmm,像咸鱼翻锅,“砰”一声砸在了茫茫苍原。
可,天有不测风雨,祁山河把我卖了,他大嘴巴,我揣测她俩关系的事情被何越知道了。
何越来揍我,我跑。
唉,挺蠢的,怎么可能跑得过速度系异能者的,早知道不浪费力气了。
不对,她也是力量系的,挨一下,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最后还是被揍了。虽然她收着力了,可还是痛,老子的腿!我好几天没和祁山河说话。
老子恨他。
当时的无名气发得挺好笑的,后来祁山河给我采了一束花,我气恼:“老子才不是男同呢。”随手就把花扬了。
鲜花扬扬洒洒自空中落下,红的火热、粉的娇嫩、黄的淳朴,叫人看花了眼。
甚至一朵红花,掉在他头上,他也只笑着,我也跟着笑。
早知道,那花就不丢了,那是他唯一送给我的东西。
我们就这么游荡了一年多,还没有走到何溪老家,太远了。
从平原走到深山,我一度以为她要把我们卖给人贩子。
我也以为我们能一直走下去。
一辈子?
或许也不错呢。
有一天,祁山河问我:“为什么感觉你没有变老?”
“老子才二十三四,老个屁。”
“我都长高了,你也没变。”
“能一样吗,你青春期刚过吧,小屁孩。”
祁山河不服,拉着我找何溪理论,何溪是我们这最大的。
“何溪,他骂我!”
何溪捂嘴笑道:“两个小屁孩争个毛线。”
祁山河怒了,去找何越,何越给他踢飞了。
我就说,你有事没事去招惹她做什么,嫌皮太厚了?
“我现在也是大人了,我也可以保护大家啦!别瞧不起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好好好,你最棒。”
当时敷衍,现在才恍然。
他的人生理想一直都是守护,守护身边人,守护全世界。
就像盖世英雄那样,不计得失的,一往无前地张开翅膀,挡在所有人面前。
接受来自世间最极端的恐怖和危险,虽万难而不退,虽万死仍不悔。
也正是如此,造就了他的死亡。
我当时就觉得,一个人性格是能决定他一生的命运的,就像“大脑袋”,就像那小男孩。
那时候,祁山河21了,年纪虽长,但依旧闹腾,他为了掏鸟蛋,把腿摔断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搞得,和弱智一样,长着双翅膀,还能给自己摔了?
匪夷所思。
但何溪同何越去勘测前面的情况了,这是我深思过的组合方式,用得挺合适的,给我们规避了不少危险。
于是,没人给祁山河治腿,也就只能耷拉着条腿,一蹦一跳的,再加上那双翅膀,像只愤怒的小鸟。
左右我们在一片山林里,何越之前也排查过了,没什么危险,我也就随他去了,跳就跳呗,跳跳虎也挺可爱的。
只是,没想到,祸不单行,山上陡峭,他滚下去了……
于是他遇见了一群受伤的人,六个人,四男两女,伤得都很重,甚至有几个神智都不清楚了。
祁山河把我叫下来,一本正经地和我说:“大哥,我要救他们。”
我看他们,他们也看我,我只觉得好笑:“你自己都自顾不暇了,你还在乎别人?”
“我该救他们。”祁山河依旧坚持。
我环起胳膊:“说说原因吧,我看看怎么搞。”
可是,一切都没来得及。
“异种”来了,但我们排查过了呀,而且这片地带树木纵横,“异种”极少涉足的。
所有只有可能是这群受伤的人引来的。
我抓起祁山河就要走,可是他……一意孤行。
“祁山河,你要找死吗!”我怒道。
可他却坚定,我无奈,只好留下,我不可能看他一人送死的。
我在,生机大些。
只不过五秒,一个黑逡逡的东西就窜到我们面前,但我并未看到其模样,就已经被祁山河的翅膀围裹起来了,连带着那六个受伤的人。
我只好蹲下身,将我唯一一小瓶何溪的血涂抹在他们身上,可杯水车薪啊,他们伤得太重了。
而此时,祁山河在外面硬抗着,其实我那时候就想说了,他把我们关在里面,等他力竭之后,我们照样得死,这不是瓮中捉鳖吗?
但我看向那群连行动都困难的人,觉得挺无助的。
可我没说,因为我听见了祁山河闷声的呻吟。
我想把“大脑袋”的那瓶血拿来,可包裹都在山上。
他应该很痛吧,他颤抖,羽毛簌簌地落,这是他最宝贵的。
我可以透过缝隙窥得外面的场景——血流了满地。
他应该很痛吧,他只是一个没有攻击能力的异能者,他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硬撑着。
可能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了吧,和我说:“大哥……别看。”
我不知道他熬了多久,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了,漫长了。
对面应该也是防御系的,只能靠一次次冲击来消磨祁山河的防御。
但他始终站着,没退一步,那条断了的腿就像参天大树的根,扎在土里。
时间流逝已然消失,耳边只有“异种”的嘶吼,震耳欲聋。
他该多疼呢?
最后,何越赶回来了。
祁山河倒了下去,直愣愣的,仿佛一尊雕塑。
我先是看到那“异种”蜷缩在何越脚下,应该是死了,然后是祁山河。
他的手臂血肉翻开,露出碎骨,他和我说:“我好痛啊,大哥。”
我也说不出来话,看着他翅膀上零星剩下的几片羽毛,以及他身上斑驳的血渍。
何溪跪坐在他身边,语调也变形:“你撑一下,我救你。”
她手臂越割越深,血汩汩向外涌,也源源不断输入祁山河身体里,但却如石牛入海,没惊起丝毫海浪。
我仿佛有种坠入无尽深渊的异样,无力,惶恐,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这是我从来没有产生过的。
手脚都瘫软,我见过死人,见过很多很多,但祁山河的生机逐渐消散的时候。
我真的,喉咙酸涩,像是往嘴里塞了十个烂橘子一样。
无能为力的无助,好久没有产生过了。
我以为我们在一起,总能克服世界上的一切困难,却忘了人好脆弱,如野草,如火星。
他说:“别浪费了。”可何溪不理。
他说:“大哥,别哭了。”
可我没哭啊,不知道为什么,我应该哭的,我好悲伤,可泪腺就像干涸的溪流。
好久好久,他死了,尸体凉得很快,他很冷,
像冬天的一场雪,说起来,好久没下雪了。
我嘴里发苦,我没有一点办法,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他为什么不退?为什么要救一群不认识的人?为什么拖着残躯,也要将痛苦独自吞咽?
我看不懂他,大爱无私吗?
太宏伟了,我宁愿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但或许,他自私,我们便不会有后来的故事。只能说,自我们相遇,他的性格就决定了他的命。
也许吧,世界上真的有神,划定了每个人的命运。
那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呢,他是好人,好人不是有好报的吗?
他呢,好不公平啊。
我挣扎起身,走到那几个受伤的人面前,我问:“你们和祁山河说什么了?”
他们说:“我们和他说,我们从南边来,救人被‘异种’追杀。”
说着,看向身后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不过十岁。
我也没力气追究是真是假,也不好奇为什么两个孩童能在末世活到现在。
我只知道,祁山河救人,死了。
然后,下了一场好大的雨,如泣如诉,雨滴打在我的脸上,又顺着脸颊滑下,有种我真的哭了的错觉,雨丝冰凉,先前一直都是祁山河用翅膀给我们遮雨的。
恍惚间,我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像火燎、像斧刻,蔓延开去,到后来,不得不直视。
或许这就是遗憾吧,如果……我们不往南走,如果没去那座山,如果我的态度再强硬点,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但可惜,我推演了无数次,无数不同的走向,祁山河还是会死,他在这般世道活不下去的。
这是一个时代给他的,最怨毒的诅咒。
死去的人就这么死去,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我们将他草草葬在半山腰,他没告诉过他的故乡在哪里,我们只能将他埋在土里,也算是落叶归根吧。
在后来吧,我看到一句话,我才知晓他的坚守。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他一心想救抱薪者,可他也是啊,但他却死在风雪。
他终其一生也只是想在这晦暗的世界,成为一束未被磨灭的人性之光。
我想我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但当时却执着,以至于放不下,也释怀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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