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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梦
林煜。
她许久未曾听到此人的姓名了。
北鄞北衙禁军的前任上将军,兼神武军主帅。
林煜,林知桁。
一个草莽出身,却一举攻破胡骑,定边十年,护佑北境无恙的传奇人物。
她对此人的了解,全部归功于青冥军主帅洛玉棠在她耳边时不时的念叨——
“公主,你是不知道,我当年只是青冥军的一个小卒,而知桁也只是北鄞禁军里的无名之辈,那个时候……你绝对想不到……那个时候,我们俩能在洛河里能打上三天三夜。”
她崇武,更敬武将。
她虽然不曾见过林煜,但是洛玉棠认可的人,她也会尊重。
北鄞发生的许多事情她并不知晓。林煜是如何从满面风光的上将到后来的通敌叛国,成为人人过街喊打的阶下囚?
这中间出现了多少变数,她难以估量。
而如今,他又重现在世人面前,只不过,好像再也没有人认得出他了。
沈清卿轻叹一口气。
虽然这只是她的猜测,但她还是觉得应当把这她的猜想跟她的那位主子汇报一下。
桌子上的人还在侃侃而谈。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矮个把帷帽拉低了些,趁众人不注意,正提步要走,却不料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清卿吃了一惊,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豆蔻年纪的小姑娘。双目晶晶,柳眉端鼻,身上却穿着与气貌完全不符的紫黑劲装。
“你是……”
“我是花芊啊……不是吧?我不过换了身衣服而已,你就不认得我了?”
看着小姑娘灵动的表情,沈清卿这才想起来她正是先前与萧祈一起,带领自己参观王府的小侍女。若是她没有记错,也是这个小姑娘负责萧祈每日的药浴。
似乎,小王爷对她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待平常侍女……不知,这当中有什么缘由。
“喂,发什么呆呢?”
小姑娘感到被忽略,有些生气地嘟起嘴巴,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就一把拉过她的手跑起来。
沈清卿看着拉住自己的温热小手,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飞快地掠过北鄞街头,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巷末。
“我观察你好几天了。”
小姑娘喘着气,还不忘谨慎地望着周围。
“明明是王爷的死侍,干得活却比谁都轻松。”
闻言,沈清卿挑了挑眉,没说话。
花芊凑上前,表情嫌弃地拎了拎她的白袍,又拨弄了下她的帷帽。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又是穿白袍又是戴帷帽的,你以为自己很不引人注意吗?啊?你知道刚刚你堂而皇之地站在官道上,有多显眼吗?咳咳咳……”
小姑娘说得着急,不留神被自己呛了一下。
沈清卿微微弯了眼角,支起双臂问她:
“那你觉得,我应该穿什么?”
花芊咳得脸有些红,但还是努力正色,认认真真地说道:
“咳咳至少……至少不能像你穿得像你这样招摇。你看看我穿的,这可是用京都最好的料子做得夜行服!”
沈清卿笑了笑——也不知道,这光天化日之下,到底是谁的衣服更显眼……
“身为王爷的死侍,你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小姑娘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当然就是不能暴露你的身份啊!”
“……”
沈清卿仿佛能从小姑娘的脸上,看出要把她全副武装起来的决心。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花,芊……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也没等小姑娘回答,沈清卿斜靠在墙面上,对她眨了眨眼,继续道,“我与你未曾有过交集,你来找我究竟有何事?是王爷有了新的命令吗?”
小姑娘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白,呆呆地愣了一下,又对了对指尖,一改之前的气势,近乎变得忸怩起来,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呃……你知道醉梦阁吗?”
“醉梦阁?”
玓珧最大的伎乐坊,醉梦阁。前世在刺杀北鄞新帝前,她还特意上门,“请”醉梦阁头牌讨教过一番舞艺。
“我听王爷和符黎都说,你的武功很高。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她用手指捏出一个小小的形状,眼中闪着希冀。
“嗯?”
“就是……帮我偷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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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桉好雅兴,这醉梦阁是个好地方,景色尚佳,风水一流。”
萧祈推门而入的时候,里间的座近乎都满了。主位上坐着的人珠光宝气,却也难得地换上了素净些的锦衣,腰间的宝石玉器也少了许多。看见他来,便立刻喜笑颜开。
席上的人也都看见了来人,一一回了礼。
“你还好意思说!霁云,我们等你等得菜都凉了!”萧予桉挥挥手把侍女赶走,亲自去推他的木车,“你可不知道我约这家店的雅间约了多久,真是千金难求啊!”
“玓珧之内谁能不给你面子。”萧祈看着萧予桉身旁的空位,笑道,“看来今天,我没有荣幸成为郡王的贵客了。”
“哎呀,什么话!”萧予桉当然知道他不是真生气,“你要是想来,我下次再请你,单独请,好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
众人谈笑了一阵,好奇地等着萧予桉真正的贵客。陆陆续续间,醉梦阁的侍女也上了许多的菜。
符黎撇撇嘴,拖着小步子,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默默站在萧祈身后。
他不喜欢醉梦阁,也不喜欢和主子吃饭的这些人——他知道他们一定没安好心。
却也是巧,大概是他低头低得太专心,忽然间就发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
他仔细观察了半天,才发现是一旁萧予桉的皂靴上,沾上了些许亮晶晶的粉末。
他看得专注,连萧予桉什么时候起身的也不知道,就直直地撞到了郡王的身上。
萧予桉原本在敬着酒,这一遭,就撒了许多。
“哎呦!”
这一声小小的惊呼,虽然不大,却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金吾卫纪瑛看清了缘由,握在刀柄上的手才松开,脸色瞬间松了些,率先哈哈一笑:
“哈哈哈……小王爷,你这小童也忒不懂事了些,郡王这般的尊贵的人,怎地也看不见?”
符黎却站在原地,近乎傻了,还没有意识到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萧祈背对着他,又被萧予桉臃肿的身子挡住许多。他看不到自家主子的脸色,一时间居然忘了该道歉。
席间出乎意料地短暂默然了片刻。
“……这小童虽然年纪小,可总该知道些基本的规矩。”
“是啊……毕竟,‘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
“霁云的礼法守得那样好,人称‘谦谦君子,温文如玉’。怎么,身为他的奴才,你却不知道顶撞了世子要磕头谢罪吗?”
说这一番话的,是太子侧妃所生的一对孪生子中的兄长,萧翊。鸢尾红的眼角因他眯起的眼睛而加深,晕出一抹酒色。
他穿着一袭绣有繁复纹样的烫金云锦紫袍,头上戴着簪缨,项上系莹透纯净、白而温润的羊脂玉。面庞白皙,身形显瘦,若不堪罗绮。只唇上丹色,明艳妖冶。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最为喜爱的就是这位五皇孙,虽然并不如萧予桉那般封了爵位,但这位说出的话,在京都,也有些分量。
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萧翊有意为难萧祈。只是不知,一贯风清月明的小王爷,是因为什么得罪了这位五皇孙。
在场的人脸色都有几分微变。本想说话的,也因他这一声,而压回了肚子里。
符黎急地想哭。他跪一下倒也无妨,他干了这么蠢的事情,丢了主子的脸,他更害怕主子会对他失望。
“……的确是本王的小童不懂事。”
萧祈本在饮茶,闻声,他微微敛眉,缓缓放下了茶盏。
众人便听到他那和缓又润朗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符黎听到他的话,眼睛就红了,腿一软就要跪下。
却不聊,那熟悉的声音话锋一转——
“只不过,他年方七岁,年幼无知,并非有意冒犯世子。本王身为其主,未能使其明白自卑有序之理,实是本王的过错。
“本王自当对他严加管教。恳请世子宽宏大量,予其改过自新之机。日后,本王定登门拜访,亲自替小童赔罪。”
其声并不高亢,然字字清晰,语意诚恳。
木车上的人白衣皓然,款款倾身,虽因腿疾而行动不便,却仍不失礼数,尽显公子风范与敬意。
萧予桉今日请来的人,大多身居高位。他们把萧霁云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却都选择了沉默。
亲王向郡王弯腰行礼——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当年景王萧贺章故去的早,圣上怜悯,未等萧祈成年,便特封为亲王,一切礼遇都与景王无异。
只是,那高居庙堂之上的人,又哪里看得见众生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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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卿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萧祈迎着数道或怜或悯的视线,折了腰。
“哎呀,霁云,你这又是何必……老五就是这个性格,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萧予桉面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重重地拍了拍萧祈的肩,却也受了他的礼,随即又仿佛十分痛心地叹了口气,
“小事,都是小事……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坐,快,都坐下吧!”
门口侯着的侍女这才挨个在桌面上放上菜肴。
醉梦阁不愧为北鄞第一的伎乐坊,再加上萧予桉选的是天字一号的套房,就连送菜的侍女也是百里挑一的佳人。
轻裹红裳,手挽碧罗。如同仙女下凡,勾人心魄。
席上又热闹起来,似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没有人把它放在心里。
符离往角落里缩了缩,手脚一片冰凉。他奋力咬紧了牙关,把鼻头酸涩忍下。
他的身旁站着其他人的侍卫。
他们比自己高大,也比自己聪明,他们不会丢主子的脸,他们不会让自己的主子受到伤害。
不像他……他就是个废物。
耳朵边忽然传来一个极轻的响指。
“吃糖吗?”
符离吃了一惊,飞快地扭过头,却看到一个遮着面纱的侍女。而那面纱之上,却是一双令他莫名生出几分熟悉的明眸,眼尾上挑,似乎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环姿艳逸,顾盼生辉。
小孩傻傻地看着,只是单纯地觉得面前的姐姐很好看。
“别哭,我待会陪你去买糖葫芦。”
看着小孩徒然放大的眸子,她抢先一步捂住他的嘴,并朝他口中塞入了一小块蜜饯。
那蜜饯不是特别好吃,甚至甜得有些腻。
符离看到面前的人弯了弯眉眼,似乎在笑,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嘘,别说话……是我。别告诉王爷我来过。”
她走后,过了很久,小男孩才喃喃低语:
“还是糖葫芦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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