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但半妖缠人

　　残阳如血，落日熔金，绮丽的霞光顺着摇曳的树冠流落，笼罩在男人周身。
　　轻风吹拂，半束的长卷发随之纷飞，本就俊秀的五官因熔金般的光晕显出些许邪肆，连带着他一错不错望过来的目光都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似阴暗角落里紧盯着猎物的毒蛇。

　　桔梗眉头一凝，隐晦地扫了眼村民与半妖之间过分接近的距离，不过片刻，表情兀地柔和起来。她抬手把一缕飘散的发丝捋在耳后，借此掩饰，另一只手则拨弄长弓，使其稍有倾斜，这点动作微不可察，却能让她立即反应出手。
　　盈亮的目光锁定半妖，桔梗眼眸弯弯，温和道：“天色已晚，大家多有劳累，还是尽快回去早些安歇吧。”

　　话音刚落，扎堆的孩子们一个二个的像被狗撵似的大步跑远，几个小人儿边跑边回头，高挥着手喊道：“桔梗大人，明天见！”
　　“浑小子，跑慢点！”孩子的长辈追了几步，笑骂着，匆匆回过头，与巫女道别，“桔梗大人，那我们先走了。”

　　围绕在半妖周身的人群顿时消失大半，他站在原地未动，妖力也没有起伏的迹象，反倒笑盈盈地回望过来，一副温润儒雅的样子。
　　眼波流转间，桔梗微微颔首，“路上小心。”

　　余下的村民们面面相觑，被喜悦冲刷的脑袋这才冷静下来，他们一一与巫女作别后，三三两两离去。
　　“桔梗大人，奈落大人，我们先走了，明天见。”庄屋看着态度明显不对劲的巫女，又扫了眼从容不迫的男人，知晓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他无法参与的，便当作什么也不知道，笑眯眯地杵着锄头离开。

　　不多时，人已散离远去。
　　那个半妖在这期间依旧没有任何阻碍或是胁迫的举动，仍安分待着。

　　待人影消失在道路尽头，面上的笑意也跟着殆尽，桔梗凉凉瞥着半妖，一息之间，张弓，搭箭，冷冰的箭镞即刻对准男人喉骨！
　　弦身拉到极致，发出嗡嗡铮鸣声，桔梗凛声道：“说！你的目的！”
　　“你也是为了四魂之玉来的吗？”

　　巫女伫立在那里，黑发，白衣，绯袴在晚风里轻轻摇曳，姿态凛然，神情肃穆，瞳孔却亮的惊人，宛若盈满月光的秋水。
　　“四魂之玉？”奈落顿了顿，瞥了眼发亮的箭簇，复又回神，定定同冷漠的巫女对视，语气带着不易觉察的兴奋，苍白的脸庞泛起几缕血色，“那个能让半妖成为妖的玉？”

　　说着，他身体微倾，步履踌躇，似要靠近的样子。
　　桔梗眉心紧蹙，她愈发绷紧弓弦，再次瞄准，冷呵道：“别动！”

　　“抱歉，”奈落果真不动了，暇白苍郁的面上褪去最后一缕血色，看起来脆弱极了，他苦笑着解释道：“我并没有强抢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希望没有引起你的误会，”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落寞地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轻眨，投下沉沉一片暗影，“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人还是妖罢了。”

　　最后一句轻叹恍若羽毛飘散于空，顺着风的轨迹轻柔飘入桔梗的迷惘里，她瞳孔蓦地震颤，绷紧弓弦的手有着几不可察地晃动，但心湖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非人非妖的怪物。”她嘴唇轻抿，簇尖微移，视野有一瞬模糊，即刻松弦！

　　刹那！箭簇破空！锐啸长鸣！以不可逆转之势疾速从奈落脸颊擦过，钉在他身后的树干里，带过的风扬起他鬓边的一缕发丝，片刻，一条狭长血痕在白玉般的面庞显现。
　　“不要靠近这个村子！如果不想死的话。”

　　巫女冷漠的话语响彻在耳畔，奈落愣怔在原地，细微的疼痛后知后觉弥漫，他抬手摸了一下脸颊，触感湿润，心里却不可自拔地涌起滔天嘲意与莫名的愤怒。
　　桔梗放过了他！
　　桔梗居然放过了他！
　　从来赶尽杀绝的巫女有朝一日居然放过了一个妖怪！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衣袂下的手忍不住掐紧，指节用力到泛白，长睫遮掩下的眸子像淬着冰似的发亮，怒火横生的同时，另外一股莫名的情绪也在滋生，两种不同的情感交织缠绕，宛如数以万计的蜘蛛在心脏攀爬，搅得他不得安生。

　　桔梗。
　　你……

　　沉寂的眼底情绪剧烈翻涌，‘恨意’一时之间无可遮掩，奈落闭上眼，缓缓平复激荡的情感，再次睁开时，恢复成懦弱无害的样子，眼皮一撩，却没想到桔梗已经走远，只余夕阳下长长的影子。
　　奈落：……

　　*

　　深红的云浪渐次远去，隐入远处黑沉的山峦，晕染的暗影徐徐吞噬张扬的绯红，霞光由深转浅，最后变为薄薄的橘色。
　　桔梗仰头，怔忡望着即将沉落的夕阳，内心一阵空茫。
　　……非人非妖吗？
　　她轻晃着头，似乎这样就能甩掉那些如影随形的阴暗。

　　待到家时，天色黑沉一片，只有前方薄薄的烛光透过草帘罅隙，连带着蒸腾的热气一起，桔梗轻吐浊气，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她掀开草帘，音色顿时柔软起来，“我回来了。”
　　“桔梗姐姐！”枫猛得抬头，她丢开木勺，哒哒哒跑过来，带点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好担心啊。”

　　“对不起啊，枫。”桔梗矮下腰，摸了摸枫的头，低笑着解释，“有点事耽搁了。”
　　枫也不是真的生气，见姐姐平安归来，什么情绪都散了，心也定了下来，她牵住姐姐的手，拉着她来到火塘旁坐下。
　　“姐姐，给。”枫从炭火上的土锅里舀出晚饭递到姐姐手里，满怀期待道：“这是我们今天挖到的野根哦。”

　　桔梗垂下眼睑，木碗里盛满大块肥硕的植物根茎，散发着的热气送来一阵食物清香，手腕轻旋，碗里的汤也跟着打转，荡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她抬眸，噼啵摇曳的火光在她的瞳孔里闪烁，带着暖意的嗓音从齿间泄出，“真厉害啊，枫，多亏有你在。”

　　朦胧的光影温柔笼罩在姐姐的周身，枫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唯有姐姐是如此的鲜明，她扭捏别开视线，含糊道：“姐姐也是。”
　　又想起今天采摘的一些事，她紧挨着姐姐坐下，高高兴兴道：“姐姐，我和你说，今天我和小夜她们……”

　　夜幕低垂，繁星闪烁，孩子愉悦的讲述声以及女人温柔的附和声似乎穿过草帘，穿过屋檐，穿过休憩的鸟儿，顺着晚风没入上空，飘散。
　　晚风吹拂，密集的草丛掀起高高低低的浪峰，层叠的树叶簌簌作响。兀地，一阵强风起势，树梢枝干摩擦，叶片飞舞，在某一间隙，露出三只竖立发亮的黄色眼睛，下一刻，消失不见。

　　巫女含笑的声音猛得顿住，面色一凝。
　　“姐姐？怎么了？”
　　桔梗微微一顿，温柔笑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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