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请长缨

作者:一分甜就是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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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风从耳边擦过,各种景色竞相往后退却,跨过沟壑,驰骋在山间。

      辞别崔晏后,傅雁鸿骑着赏赐的高头大马,在路上飞快奔驰。

      一路上行人不停侧目,纷纷艳羡不已。因为马在大乾是重要的战略物资,雍州虽地处边关,马匹也还算常见,但这样的神驹宝马却是少有的。

      栓子和王虎两个大嘴巴,在崔晏将傅雁鸿职务拟订之际,两人就赶回来报喜了,既是秀才,又是县尉,这雍州可能就他们南阳村的傅哥儿独一份了吧!

      刚进村,童子军们就纷纷围了上来,傅雁鸿只能下马牵绳,怕伤着了这些热情的孩子们。

      “傅哥哥,听说你现在是县尉大人,每月都能领到俸禄,我们陇安县都归你管,是除了县令大人外最厉害的人,他们说的是真的吗?”豁牙小妹陈妞妞一脸天真地问着。

      舔了一口饴糖后,眼中突然闪着光,再加了一句:“真棒!以后妞妞也要像傅哥哥一样当大官,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人!”

      “小妹,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女孩子是不能当官的,不过放心,以后五哥罩你!”陈五郎觉得终于能找到一件比妹妹强的事了,赶紧摆出哥哥姿态。

      “五哥,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当官了?明明我比你聪明呀!”陈妞妞放下饴糖,一脸不解地反驳。

      “不能当官就是不能当官,我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女大人的,反正他们就是这么规定的,你就不要再想这种事了!”

      又安慰了一句:“小妹,这不是你的错,是女人天生就比不上男人,所以男人能当官,女人不行!因为当官要选最厉害的人!”陈五郎用约定俗成的理由解释着。

      “五哥是个大坏蛋!你就是不想妞妞比你厉害!傅哥哥,他欺负我!”妞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能委屈巴巴地扑进傅雁鸿的怀里。

      有些童子军见状,直接朝五郎怒目,有男有女,因为大部分孩子的父辈参军去了,平时撑起门楣的都是家中女性长辈,他们看得更多的是母亲拿锄头追着泼皮无赖狂打,一言不合就骂得邻里四散奔逃。

      赵三郎更是暴躁怼道:“陈五郎,你说话注意着点,我娘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英雄,那年北胡探子进村,我娘一人就杀了十多个,试问村里还有哪个老爷们比她强?”

      其余几人也接过话茬,纷纷开口:“就是嘛,远的不说,几天前我娘、我姐可是拿连弩杀了不少黑山匪嘞!”

      “还有我奶!”

      ……

      “妞妞是我们大家的妹妹,五郎你竟然敢欺负妞妞?你找打啊!”

      “没错,妞妞那么聪明,跟着傅哥哥学了几月,说话就能——就能妙语连珠了!你连几个成语都说不出,我看你是嫉妒自己妹妹,没用的男人!”

      更有甚者,放出豪言:“妞妞说要做官那就做官呗!还要做大官,要是谁敢说半句不是,我就削了谁!”聪明妞妞的忠实拥趸柱子就是这么蛮横。

      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的陈五郎有苦难言,气红了眼,明明他说的就是实话,怎么是个人都要骂他几句。

      难道自己还能亏待妹妹不成,只要以后自己厉害了,就能罩着妹妹,她也不用吃苦,怎么他这么好的哥哥还有错了?

      虽然平日里嘴笨,但他爹说过的话还记得清清楚楚,不服输的气性一上来,就要和人辩个明白,学着陈猎户的口吻,大声开口:“妞妞以后长大了就要嫁人,她就是别人的妻子,她丈夫是不会让她出去当官的。”

      “但我三哥、四哥不一样,他们俩是男孩,在战场立了功,现在当了伍长,以后就能做大将军,我是他们弟弟,以后肯定也能做小将军,可妞妞连战场都上不了,怎么做官?”

      有人反驳:“那要是像傅哥哥一样去科举不就行了吗?”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立马补充:“不行的,首先夫子不收女童,然后考试时还要脱衣服进去,女孩子怎么能脱衣服呢?”

      “对哦!那怎么办?妞妞和孙姐姐她们以后真的不能当官了,好可惜呀!她们明明那么厉害!”甩着鼻涕的小石头有些着急。

      听着小孩子们童稚声一片,傅雁鸿蓦然想到自己身上,因为朝廷对女性苛责甚多,所以她只能从小扮男装撑门楣,再趁着雍州移民放宽条件下场科举,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边关之地,百姓思想未被彻底禁锢,女性尚且能自由呼吸,童子军并不觉得女性一定若于男性,可江南富庶地区,女孩被男人扶一下,都得断手表气节,何其残忍。

      眼看着众人吵作一团,傅雁鸿无奈抛出一个问题:“你们说的都有理,五郎看到了官职中性别分配的问题,其余人看到了女性并不弱于男性的现实,那你们觉得朝廷官员中,出自我们雍州之地的多吗?”

      陈妞妞稍作思考,就回答:“我们雍州儿郎骁勇善战,将北胡挡在关外,大乾才能安稳,肯定有五成,不,六成官员出自雍州!”其余童子军也跟着附和,越说越多。

      傅雁鸿苦笑叹气:“错了,出自雍州本地的官员,万中有一就算多了,朝廷要职,尽归世家所占,兼出豫州!”

      童子军们呆呆地站着,愣在原地,全是不敢置信,他们小小的年纪想不通,为什么保家卫国的雍州人当不上官,遥远而不可及的豫州却全是大官。

      傅雁鸿加大力度,再说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五郎的哥哥如果当上大将军,位阶等同于正一品,本该听命于皇上,却受着同级文官管辖,你们觉得公平吗?”

      众孩童异口同声道:“不公平!”

      少年看着他们,反问:“既然不公平,但规矩就是如此,又该如何?”

      小孩子们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中心思想就是:打破规矩,重新制定!

      最后傅雁鸿朗声总结:“规矩是死的,约定俗成的也不一定正确,如果妞妞想当官,那么规矩就该由我们制定,而这些等着你们来改变!”

      童子军们睁大眼睛,抬头挺胸,斗志昂扬,全是一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模样,似乎小小的肩上挑起了重重的担子。

      一道身影远远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待孩童们散去,傅雁鸿赶紧迎上来。

      “娘亲,您怎么来了?”

      清丽无双的美妇人怔愣片刻,被女儿的声音拉回现实,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像,真的很像。像年轻时满腹才学却寓居于后堂的自己,也要她那未曾谋面却活在二人脑子里的男人,她的丈夫,女儿的父亲。

      她有着少年时自己身上的离经叛道,却多了几分挑战规则的勇气和实力;同样继承着其父的刚毅果敢,又胜了几分灵巧神思。

      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也像个诡诈多变的政客。

      “回去吧!娘亲想听听我儿是怎样拿下黑山匪的。”姜婉吟踩在泥板路上,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后头跟着安静沉默的少年。

      金乌西沉良久,望舒早已跃上东山,洒落点点斑驳,姜婉吟侧身听着女儿的叙述,一边远望,一边思索。

      母亲虽然神情悠闲,不似在意,但傅雁鸿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幼年时的教训告诉她,温柔病弱的娘亲有时真得很可怕。

      你以为她在小憩养神,但只要读错一字,她就能立刻睁开眼睛,将视线不住地投向你,等到你受不了空气的突然凝滞,立马改正,她才又阖上眼。

      迄今为止,少年一直不知道母亲的底细在哪儿?她的学识又有多高深,只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母亲都能评论一二,且切入点永远都能令她刮目相看。

      正如这次,姜婉吟提了一件事:“听说南泽王萧承瀚自重用一人后,行事不曾踏错分毫,那人相貌平平,却得其敬重,世人皆不知其出处,只道姓程。”

      “当今圣上,身体正值每况日下,太子因皇后之死而不得宠,七皇子却日渐势大,焉不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傅雁鸿从不敢小觑母亲的敏锐与见识,南泽王萧承瀚乃皇上胞弟,经营荆州日久,素有贤德,但画皮难画骨,若当真想趁太子和七皇子相争,他再暗处布局,完全有可能夺取皇位。

      此刻引北胡叩关,无非是想来一出声东击西,既能消灭皇上的部分兵力,又能转移视线发展自己,更何况太子监军,出了意外,提前将人踢出局也有可能,到时受牵连的只有雍州众人。

      所以关外只有三十万北胡,黑山匪能将粮食运出去,有一国王爷安排内应,还派军师程知节亲自来雍州,怪不得!怪不得!

      萧承瀚,程知节!他们怎敢如此!!!

      一只手搭在少年肩上,姜婉吟明白女儿眼里容不得沙子,更何况是一手将雍州推向万劫不复之地的人。

      她欣喜于女儿继承其父为国为民的遗志,因为这些都是她在女儿刚出生时就定下的计划,在潜移默化中培养出来的。

      可是女儿的出色却是捅向她的刀,未来的路有多艰难,自己清楚,少年也清楚。

      姜婉吟曾不止一次暗示她停下来,但都没有用,少年人虽然不知道母亲的心结是什么,但母子连心会推着她往那条路走。

      家族、女儿、丈夫,这些都是横亘在母女间必须要抉择的事,现在女儿还在这关头成了陇安县尉,跳入了火坑。

      姜婉吟知道到了和盘托出所有事的时候,女儿有权知晓她是为什么而冒险,她亦有权决定自己的路要如何走。

      “雁儿,你姓付,是镇边名将,大将军付涉烨的遗腹子,你外祖乃当朝前御史,他们兼因‘庚午谋逆案’而死,但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不忠不孝的事,甚至牵连你外祖家一百多条人命!”

      “当年我收到和离书后,在姜家暗中生下你,却不想有人循迹而来,几度置我们于死地,若不是好友相助,恐无法隐居江南。”

      “母亲从小给你扮男装,是因为我必须要查清真相,而你就是我精心培养的棋子,还我姜家和涉烨清白的一枚棋子,现在你知道了这一切,应该很失望吧!”

      姜婉吟用尽力气将真相公之于众,不知不觉中,双眼泛着微光,明明只要不说出来,计划便能如实执行。

      可终究人心都是肉长的,女儿从襁褓中皱巴巴的婴孩,到牙牙学语的三头身小团子,再到有情义担当的“翩翩公子”,这么多年的相处,早就让姜婉吟更改了计划。

      为了尽量让自己显得坚强,单薄清瘦的姜婉吟只能视线下投,借昏暗的灯光掩饰着情绪。她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更恨自己的铁石心肠,作为一位母亲,她如何舍得?

      所以她决心以最恶劣的态度揭示这个残酷的真相,还女儿一份自由。

      同时,在女儿长大成人后,自己该踏上昭雪之路,这样才不负生恩,不负夫妻情分。

      明明在说着心狠决绝的话,眼前人虽然神情冷冽,笑容不含一丝温度,可她的内心在哭泣,她眼中含着的泪光,在对少年诉说她的苦衷。

      傅雁鸿轻轻将美妇人眼泪拭尽,额头相抵,拥着自己最亲近的人,缓缓说着:“娘亲,我很高兴你和我说这些,但我不希望你强逼自己用这种话推开雁儿。”

      “雁儿什么都知道,不觉得这是一份痛苦,你应该知道我最快乐的事就是让你快乐,雁儿很聪明,不怕任何事,但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推开我。”

      “别再抛弃我,行吗?”

      月上中天,母女俩和衣而眠,也许是被压多年的心结得到疏解,今晚姜婉吟尤其像只小兽,攥着女儿的衣服,在她怀里睡得正香。

      窗外月光洒进,少年人却是难得失眠了,当初雍州为留住读书人,科举限制较松,因而自己不用脱衣检查就混了进去,可如今却是再没机会了。

      若是不能继续科举,恐怕只能依托崔晏这种世家子弟,找机会爬上去,到时候接触权力核心,才能真正替父亲和外祖家沉冤昭雪。

      之前只是隐隐有这预感,偶然间下了一子,没想到反而给自己留了一个机会,一条旁人不可及的青云直上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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