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神山

作者:凭栏听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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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地上沙燕颜色陈旧,看起来过了好些年生了,舜华微微有些失神。

      傅舟桓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纸鸢怎么了?”

      舜华道:“上面的字是我写的。”

      沙燕上的字,笔法虽稚嫩却有一股狠劲,正是舜华十岁的字迹。

      突如其来的头痛让她微微蹙起了眉,记忆如潮水般从脑海的最深处涌出。

      “他是我的竹马呢,等我及笄了,我就嫁他!”

      “那先祝你们百年好合了。”

      “这都还没成亲呢!祝福的话要到了良辰吉日那天才算数呢!小大人到时候来白云寨参加我们的喜宴,再祝贺我们,可好?”

      “如若你的喜事在传灯大会前两个月我就来。”

      脑海中浮现出了个娇俏的少女,她笑得天真烂漫,将嫁人说地爽朗大声,没有一丝羞涩,惹得站在草垛子上眼角带痣的少年满面绯红。

      青梅竹马的感情是有过确切回应,才会这般坦荡。

      原来,她真的承诺过玉霜会来参加她的喜宴。

      每年蛊司举办传灯大会的前两月中,舜华有两天的时间可以自行安排,她曾承诺,若是玉霜成亲那日自己还活着,便来祝贺玉霜,但几年的过去,她在修炼与厮杀中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傅舟桓看着纸鸢,念了起来,问,“姑娘,这是你的心愿?”

      舜华没有接话,眼神复杂的看着台上的一鬼一偶,喃喃自言:“想起了。”

      “啊?”傅舟桓问,“想起什么了?”

      舜华低声道:“想起了我认识她的这件事。”

      拜完天地后,台上的新娘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朝她的方向微微颔首。

      傅舟桓心存侥幸地又问:“你们要是认识的话,她会不会放过我们?”

      方才桃树下,玉霜不过只是道幻影,便已急不可耐地动了手。如今特意将他们引到这祭台之上,布下了杀局,怎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舜华轻轻摇头:“不会。”

      在她骤然想起的记忆里,玉霜是个热情明媚的苗家姑娘,不该成了这副模样。

      从前的那个少女皮肤白皙,长眉入鬓,有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小巧而精致的鼻子下是唇似桃花,乌发上戴着一顶玉兰花样式的银帽,脖子上带着流苏银环,穿着粉紫相间的苗服,活泼而灵动。

      舜华和玉霜的确有段缘分,但那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当初的白云寨和现在这儿看起来一样春和景明,寨里有人炼的一条巨蛇失控,将主人吞入腹中,袭击了寨子。

      那蛇身长大约了五丈,宽约二尺,潜伏在山中,行无声,喜于夜间食人,寨里折损数人仍束手无策便差人来蛊司报了信,司中接到消息后,当即下令派舜华前去处置,而那次司主沉伽正好也要来白云寨传教,两人便同行于此。

      刚到白云寨的那天夜里,舜华在屋里点了灯在床头,百无聊赖的看一本自己带的书,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见她在接风宴上没吃上几口,偷偷跑到她住处的窗沿下给她送了一包桃花酥。

      少女双手捧着油纸包的桃花酥,脸颊染了一层淡粉,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软绵绵地说着自己叫玉霜,是白云寨的寨民,还说自己手艺不算好,希望小大人别嫌弃。

      她手里桃花酥每一块都捏得方方正正,极为规整,包裹酥点的油纸上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透着几分笨拙的可爱,舜华垂眸瞥了一眼,便知这个姑娘用了十足的心思,道谢接过。

      玉霜很有分寸地没多作叨扰,寒暄了几句便欢快离去。

      掩上房门后,舜华将那油纸打开,发现桃花酥做的格外精巧,她就着桌边早已凉透的茶水小口吃着,入口酸甜交织,酥香四溢,向来淡漠的眉眼间悄然攀上了细碎的暖意。

      她们的初识便是因这包桃花酥。

      白云寨蛇蛊一事在第二天就解决了,接下来舜华和沉伽一起在白云寨停留了近半个月,她也难得闲了半月。

      一天白日里,舜华正在写字时,光线被黑影遮住,她放下笔抬头一看,只见是玉霜带着一个少年来到了她的住处,那个少年看起来温文尔雅,穿着黑色的苗服,用银簪高梳着一个发髻,右脸眼角一颗泪痣,手里拿着三张纸鸢。

      玉霜从少年手中拿过一张沙燕的纸鸢放在她的桌前,邀她同游。那张沙燕是红色的,上面画上了金边和花纹,比起另外两张金鱼和蜻蛉的纸鸢精致了不少。

      “不了,你们去吧。”那时舜华不过堪堪看了两眼,便将视线重新放回宣纸上,执起笔再次写起字来。

      舜华没放过纸鸢,若是她放纸鸢时让人瞧见,只会损了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祭司形象。

      玉霜知道她心中所想,凑到她身边道:“我和何遇是偷偷溜过来找你的,在寨子的背后有一块空地被山遮住了,寨里的人是看不见纸鸢的,对山神起誓我们会守口如瓶的,谁也不会知道是小大人放的。”

      就算比同龄人再老成,舜华当年也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哪有不想玩的,但她依旧没吭声。

      玉霜轻轻拧了一下何遇的胳膊,给他使了个眼色。

      何遇抓了抓后脑勺:“后山那个地方确实没人知道,现在是正值春日,开了不少野花,漂亮着哩,纸鸢上面可以写下自己的愿望!谁放的最高,谁的愿望就能实现。”

      玉霜把另外两个纸鸢拿起来,在舜华眼前晃了晃,其中金鱼上面写着平安喜乐,而蜻蛉上面写着得偿所愿:“瞧,我们都写了自己的愿望,小大人也写一个吧!”

      舜华自儿时起便不信老天会保佑世人,觉得愿望这种东西虚妄又可笑,可那天她居然鬼使神差地执起笔,在沙燕上写下了‘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那日他们去后山一起拿着纸鸢的线辘疯跑,玉霜手中放飞的是蜻蛉,何遇手中则是金鱼。

      那是舜华第一次放纸鸢,且她的纸鸢飞的最高,直至今日便再也没有放过,也就是在那日,舜华许诺了玉霜会来参加她的喜宴。

      不知为何,舜华突然记起了在白云寨的那段往事,但毫无疑问这就是舜华的记忆,而她的确是那个背约之人。

      鬼物就在眼前,傅舟桓发现了自己动不了身,而舜华一直在发怔,他一个劲儿地叫她:“别吓我啊,我可就指望你了。”

      待舜华回过神来,她舜华指尖凝诀,以体内圣蛊为引,迸发了出一道强劲的灵力,震碎了缚在二人身上的枷锁:“可以动了。”

      傅舟桓正欲开口,那礼生又尖声喊道:“二拜高堂!”

      “砰”的一声,只见两个头颅落到两口棺材上,一边一个。

      舜华眉心一跳,手不可置信地微微一动,她曾去玉霜家做过客,教她识药草,何遇家就在玉霜家的对面。

      虽然当年不过只是扫了一眼,但她知道这是何遇爹娘的脑袋。

      老被人打断,傅舟桓有点憋屈,他瞧着礼生都喊完了,舜华没有再度出手的意思,又吵起来:“难不成你还真是参加上喜宴了,还要看完这热闹。”

      礼生又扯了一嗓子道:“夫妻对拜!”

      “送入......”

      嫁娶的唱声戛然而止,玉霜手轻轻一握,礼生变成了一堆碎纸,她掀开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苍白的手抚摸着纸新郎的脸,流下了一行血泪,转身缓缓走到舜华面前问:“大人,你想起我了,是吗?”

      舜华看着面前和记忆中相比已经面目全非的玉霜:“是。”

      “你瞧,你许的愿望我还留着。”玉霜无声地笑了,“阿遇我却留不下来了。”

      白云寨历经了几百年的岁月,寨里都是自家的人。

      玉霜是孤儿,虽从记事起便没有爹娘,但她在白云寨里肆意生长,天真明媚,整个寨子的人都很喜欢她。

      就算对炼灵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了,舜华从没想过有一天被炼的人会是自己儿时的故人。

      舜华怜悯地看着被炼成蛊的玉霜,眼底没有其他多余的情绪。

      玉霜缓缓抬臂,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张画着哭脸的油纸,与当年油纸上的笑纸相对,透着难以言喻的悲凉,她眼里的怨恨未减半分,将油纸捏得粉碎:“不知大人这次来是杀我?还是来将我拿回的?”

      “上面要你的魂,不过我改变主意了。”舜华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通体漆黑的瓷瓶,那正是用来收服玉霜魂魄的特制器物。

      她将瓷瓶扔在地上摔得粉碎,诚恳道,“其实无论杀你还是拿你,于我而言都很困难,说实话,我觉得这次不一定回得去。”

      听了这话,傅舟桓脸上的表情仿佛天要塌了般:“姑娘你这么实诚吗?”

      长久以来,舜华带回去蛊司的魂魄都石沉了大海,杳无音讯。

      成灵蛊者本就是受了天下罪难以忍受的苦难,阴间不收,不能超度只能斩杀,只要破坏那颗被白色灵焰包裹着的鬼之心,就能令其神形俱灭,化作尘烟,没有痛苦的消失。

      以舜华对那群老不死的了解,要是她将玉霜的魂带回,玉霜肯定会受到更严峻的折磨。

      纵使玉霜已将白云寨屠戮得鸡犬不留,但作为曾经的故人,舜华并不想将玉霜带回,今日要么她身死道消,要么她会给这位故人一个痛快。

      “是么。”玉霜的瞳孔忽而有些涣散,“原来,你还是会念旧的。”

      “可为什么没来呢?不能来救救我们呢,那日,那日你若是来了或许.......”

      她说了句呓语般的话儿,然后一只手把玩着自己乌黑的秀发:“那大人收到过我的喜宴帖子吗?”

      就在刚才树下玉霜也给了她一张帖子,舜华问:“曾经还是现在?”

      玉霜道:“七年前。”

      七年前太久远了,那时玉霜确实到了嫁人的年纪,而舜华已经在学司中没人敢学的禁术。

      除了入锁灵塔那年的遭遇让她刻骨铭心,红蝶每吸取一次鬼魂的力量到自身后她的记忆就会更模糊一些。

      与舜华有关的拜帖都会被蛊司的看守拦下,有名有姓的都如此,更何况是玉霜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这些年行走于生死之间,从不见客,更不赴宴。

      当初那张喜帖就算能送到她手里,她也不会来,舜华绝无可能会记起自己和玉霜的约定,对自己失约一事她只能说:“抱歉。”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舜华知道,白云寨这次发生的惨案蛊司也参与其中,就算她来又能做什么呢?她什么也做不了,祭司只是蛊司的刀,也是这人世间微末的蜉蝣。

      当年寨民口中的小大人如今已经成了大人了,玉霜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在为什么而抱歉?为蛊司,还是为你没来我的喜宴,亦或是这里的已亡人?”

      舜华轻叹了一声:“我很抱歉没能来参加你的喜宴。”

      蛊司的事务繁多,就算没有夙灵的侵蚀,这件事于她而言也是微乎其微,终究会在后来的杀伐之中忘却。

      听她们说话,静了好一会儿的傅舟桓突然小声接了话来:“一个喜宴而已,没能来就没能来嘛,说不定当年舜华姑娘是出了什么变故呢?”

      此话一出,玉霜脸上的皮肤出现鬼纹,眼眶中的眼白变成黑色,瞳孔泛着艳丽的红光,狰狞又悲凉。

      见玉霜如此,傅舟桓又躲在舜华背后:“那,那什么,本来就是啊,有事来不了的情况很多啊,比如今天生病了,明天受伤了。”

      磅礴的怨气在慢慢靠近,他说的这些话彻底激怒了玉霜。

      “呵!一个喜宴而已!一个喜宴而已!”玉霜大笑,飘在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不过也是,但今天也补上了。”

      “大人不是想杀我吗?那就让我看看这几年下来大人的实力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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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星期前 来自:四川
    到完结篇了,我得想几天怎么完结比较好。
    最近把王爷郡主的名字改了改,会把前面写乱的地方顺一下。
    第一次写小说,有写的不好的地方非常抱歉,没什么存稿,还在努力摸索,更的慢,容我多磨一下剧情。
    会修文到现阶段的自己满意为止。
    作者加精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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