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楚

　　吉他老师骗过全世界的方法非常简单。

　　他来吉他教室面试时，和人事说，他是另外一位老师介绍来的。进来之后，和其他老师说，他是校长的朋友，是校长推荐他来的。

　　最后和财务说，我预支三个月工资。

　　学员们这边就更好对付了，一群发明星梦的富二代，有钱有梦想，就是少了点反诈意识。

　　吉他老师人年轻又风趣，很快和学生打成一片，好几个点名要上他的课。

　　其中就包括程翘言。

　　程翘言也是被忽悠到了，吉他老师嘴里动不动就音乐、梦想、世界、和平这些词，和程翘言查重率高达99%。

　　程翘言还以为遇到了志同道合的音乐挚友。

　　吉他老师找了间破屋子，拉了根电线，搭了个简易的band房。又把程翘言等人叫过来，每人塞了一张歌唱比赛海选的海报，偷偷说：“我有人脉，能让你们不用海选，直接进入初赛，后面的就靠你们自己发挥了，赶紧练习！”

　　一群发明星梦的少年仿佛看到了进入娱乐圈的大门，这场歌唱比赛的名次，就是门票。

　　练习是刻苦的。

　　场馆费是程翘言出的，拿他的生活费。

　　虽然也有一瞬间的怀疑，这破地方场地费能交给谁？但程翘言非常想抓住机会，于是选择不去多想。他的目标，是在高考之前，至少要获得一个歌唱比赛的冠军。

　　每晚都翘晚自习，真当班主任瞎的？

　　班主任发现程翘言翘晚自习的时间刚刚好，正合吉他老师心意。

　　程翘言被锁在学校，练习时间被大大压缩，和吉他老师见面的时间也少了，就没有心思怀疑他了。

　　但他还是和程翘言保持着联系，提醒他注意练习。

　　这天周末，吉他老师把程翘言约出来，说：“歌唱比赛下周一就会在网上公布，一公布我就帮你报名，报名费是五千。”

　　“五千？”程翘言吓得大叫一声。

　　“淡定淡定，”吉他老师拍了拍他，“哪个歌唱比赛没有报名费啊，这都算少的。”

　　和乐队已经练习了一个月，这个时候因为报名费而退缩太不值得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程翘言手里没有五千，放弃就放弃了，没办法的事。

　　但他现在手里真的有五千，是程白薇给他用来交补习班的费用。

　　是给还是不给呢？

　　给了，输了，那没办法。可是不给，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就已经输了。

　　再说，就算是第三名，奖金也有一万呢，挣回来再还给妈妈，就当跟她借了。

　　咬咬牙，程翘言从书包里拿出妈妈刚给他的，还没捂热的五千块钱，全数上交了。

　　吉他老师当然不是随便开的数，他听这帮小屁孩提起过补习班的事。程翘言还表示，他觉得把钱给补习班纯粹是浪费，但他爸妈非要花这个钱。

　　这几个人什么脾性，吉他老师也摸了个透。能白白被他宰，且有钱被他宰的，只有程翘言一个。

　　于是决定，给他榨干，一分不剩。

　　周一，程翘言在厕所里偷偷打开手机，比赛信息真的公布了。报名时间为周一至周五，报名的同时启动海选，周末进行复活赛。第二周进行初赛。

　　赛程非常紧凑。

　　程翘言着急地打给吉他老师，想问问他，自己是现在报名还是海选结束之后？海选真的可以不参加吗？还有，能不能趁周末多练会儿？晚自习已经被监视，根本出不去，只能靠周末。

　　一连串的问题亟待解答。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程翘言大脑一片空白。空号？什么意思？

　　再拨！还是同样的回答。

　　他冲出厕所，去隔壁班找到和他一起练习的朋友，问：“带手机了吗？我联系不上老师了，你给他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打通。”

　　几个人打了半天，都是空号。吉他教室那边也找人联系了，说老师今天没上班。

　　程翘言决定翘课去趟吉他教室。临走前，他对乔楚说：“如果班主任问起，你就说我不舒服回家了。”

　　“啊？你要去哪？”乔楚正在背英语单词，程翘言满头大汗着急忙慌的样子吓了他一跳。程翘言不回答，他就继续问：“发生什么事了？”

　　程翘言欲言又止，想了想，没确定之前还是先别说了。“有点急事，记得帮我打个掩护啊。”

　　乔楚追出去，看着程翘言几步跳下了楼梯，狂奔出校门。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严不严重，至少从程翘言的样子看，不会是好事。

　　要跟上去看看吗？没必要吧，万一人家不需要呢，你不是又上赶着给人家嘲笑吗？

　　再说了，追上去，两个人都不在班里，班主任看到了不是更完蛋。就像程翘言说的，他留下来打掩护，也是一种帮忙。

　　乔楚的脸上火辣辣的。

　　我应该不算胆小鬼吧？乔楚心想。

　　大课间结束，打球的时全毅回到座位上。乔楚拍了拍他，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能联系到程翘言吗？他刚刚很着急出去了不知道什么事。

　　时全毅回：我等下打电话问问。

　　晚自习，班主任来转班，看到程翘言的位置空着，伸出两只手指，弯曲，倒扣，敲了两下桌子。

　　意思是：这家伙人呢？

　　乔楚敢怒不敢言，敲什么呢，不能好好说话吗？“他不舒服，先回家了。”

　　“又不舒服？他这么弱不如休学回家看病。”

　　时全毅的同桌唐格突然转过来，对班主任说：“老师，他是真的不舒服，我看到了。”

　　“啊，那，那就算了，让他明天来找我。”

　　时全毅对唐格刮目相看，这还是他们一丝不苟的班长吗？“哟，堂堂班长，你也学会说谎了？”

　　唐格回答：“心里不舒服，也算不舒服。”

　　所以她不算说谎。

　　电话到晚上才打通，程翘言跟时全毅简单讲了讲出校后发生的事情。

　　程翘言当然是直奔吉他教室，诈骗犯已经跑路，只剩下几位老师一头雾水，急忙联系校长，并报警。

　　除了预支的工资和程翘言给的场地费报名费，还出现了新的受害者，竟然还有老师借了钱给他。

　　警察也不理解，教育那位老师：“这小孩好歹是图点什么才给钱，你是真菩萨啊，纯借，才认识一两个月。你们哪怕稍微有一点点反诈意识呢。”

　　目前程翘言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把钱追回来，二是在追回来之前稳住他妈，不能让妈妈知道这件事。

　　于是他径直走入网吧，搜索歌唱大赛发布的报名规则，看了半天，也没地方提报名费的事。程翘言拨通问询电话，问：“报名费到底多少啊？”

　　那边回答：“不收费啊，人过来就行。”

　　程翘言脑袋还是懵懵的，问：“怎么报名？”

　　“你从发布的网址里面下载附件，填好之后提交到邮箱，收到自动回复就算报名成功了。不会弄的话，可以来现场报名。”

　　“好，我现在就下载。”

　　“等下，”电话那边突然叫停，“听你声音年龄不大吧，我们这比赛要求18岁以上才行。”

　　“啊？？？”十七岁的程翘言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和问询电话里的姐姐争辩了十几分钟，那边终于接受程翘言提出的：“我们乐队里有一个十八岁以上的就行吧。”

　　但他还真不知道乐队里的几个人都多大。不管了，实在不行随便找一个十八岁以上的，让他跟着一起上台装装样子。

　　从网吧出来天都黑了，程翘言接到时全毅的电话，大致讲了讲下午的事后，问他：“你十八了吗？”

　　“下个月，怎么了？”

　　“得找个十八岁以上的跟我一起参加比赛。”

　　“你还惦记你那比赛呢？”

　　老师是诈骗的，比赛可是真的，为什么不参加？再说了，如果能拿到奖金，不就相当于把被骗的钱赚回来了吗。

　　程白薇那边，还不知道程翘言被骗了的事。程翘言打算周末照常出门，说是去上补习班，实际是去练习。既稳住妈妈，又能去练习，一举两得。

　　被骗之后，程翘言给他的乐队开了一次动员大会，要求大家调整状态。原本是重在参与、能得奖是惊喜的心态，现在要把得奖当作目标，全力备战。

　　程翘言心想：在东窗事发前，把窟窿给补上，就算妈妈发现了，奖拿了、钱补上了，应该也不会太生气。

　　开完会，他问：“谁满十八岁了？”

　　没人举手，全员未成年。

　　程翘言只能趁课间，偷偷潜入班主任办公室，打开班级花名册，直接找到“身份证号”那一栏，寻找他的十八岁花季少年。

　　“找到了！”

　　正在放风的时全毅急忙招手，喊他小点声，并问：“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程翘言关掉电脑，回到座位上，看着正在写卷子的乔楚，说：“商量个事。”

　　翘楚反问：“什么事？”

　　“加入我乐队吧。”

　　“什么？！”

　　“你不用会唱歌，也不用会乐器，跟我一起上台就行，我会给你一把，一把贝斯，你站着就行。说真的，加入我乐队吧。”

　　“不要。”

　　“加入我乐队吧。”

　　“都说了不要，不要！”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