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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魔之眼
德里克犹豫了一瞬,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您不去参加镇内的庆典吗?”
“我为神守圣地。”神父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德里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明显冷了几度的声音。
德里克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不知缘由的忌讳,让对方失去了闲谈的心情。
“……我无意质疑您,向您赔罪。请宽宥我。”
他说着,大脑飞速运转,电光火石的思考过后,“事实上,我是想……向您告解。”
他的表情闪过微不可见的一丝肯定,情绪在瞬息之间调整到了内向的悲伤,在肩膀的微微下沉之下,高大的身躯居然硬生生看出了几分无助。
紫眸眯了眯。
德里克低下了头,手心有些许发汗。
神父的声音从前方传了来:“我会尽力为您提供帮助……请这边来。”
告解亭。
它内部昏暗而又密闭,坐下一个人便已是全部负荷,不过也不至拥挤。
德里克有些不适的动了动。
他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很可惜,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解法。
“神父,求你降福,因为我犯了罪。”德里克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颤抖,“自从我上次告解以来……已经有数月之久。”他说了固定的开场白,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下去。
“我……我犯了……偷盗的罪。”陈述的刚开始略有卡顿。戒律条出来后,德里克的声音逐渐稳定,他低低的垂着头,双手放在胸前。
“我占了他人的财物……同事将财物借给了我,有熟识的人意外看见,告诉我说……”
他喘了口气,“说那是古董货。我,我家人病的很重。”
“你做了什么?”
何塞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平稳、没有波动,无端让人觉得慈悲。
哪怕只是短短一句话,他也能让人觉得内心宽慰,简直像是。德里克心念一动,戒备起来,面上却没有变化。
“我将它转手卖了钱,对同事说那是因公丢失。”他绞着手指,焦虑不安。
“我请求了财物报销。”
“我感到痛苦。我为我的贪婪而辗转难眠,我……”
他声音逐渐激昂,情绪激动之下甚至有些许哽咽。
但就在这个专家表演进行到最为大开大合、瞳孔甚至有些放大的时候……
冷静的声音中断了他的诉说。
“因为我们是互相为肢体。”
一瞬间,如同兜头冷水泼下。
情绪中断,表演被迫停止,但这些都不算什么。
德里克过度下撇的眉毛和嘴角静止在说出最后一个字的位置。
随即肌肉归位,年轻男人的浅色瞳孔中没了刚才的情绪,一丝一毫都未曾残留。
但细看,他的瞳孔在不自觉的颤动中。
以弗所书4:25。
所以你们要弃绝谎言,各人与邻舍说实话,因为我们是互相为肢体。
神父给他留了最后几分面子。
也可能是考教这个不知目的的教徒的真实性。如果没有反应过来,想必对方会补充全句。
外壳被轻飘飘打碎,真实的表情被迫露了出来。
……为什么?
烛光闪烁,时隐时现、英俊且永远从容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怔愣和茫然。
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他的准备,但没给他缓冲时间。
“……我很抱歉。是一个至今无法释怀的朋友,他不愿意祷告。”
……
“愿你的善良,最终能够……感化他。”
漫长的几秒后,他赞同了。
德里克无声的松了口气。
氛围似乎回归了正常,但祷告室内却陷入了沉默。
……该说什么?
莫里的事情?还是甘乐?
……
不对。
都不对。
他几次试图开口,但总是在开口的前一秒钟强迫自己停下来。
他为什么能看出来?
这个问题刚才被临时的抛到脑后,但越是思考,这行字在脑海中浮现的就越明显,甚至压过了他对当下处境寻找话术的思维,似乎是第六感在提醒他——想清楚。
想清楚。
德里克对自己的说谎能力有信心。
为期三年的训练让他能够骗过几乎所有人,甚至测谎仪也无法检测出他的谎言。
无数的案例和反复的检测告诉他,这项技能他已经修炼到炉火纯青,哪怕是教习他这门技巧的上司也已经无法判断他话语的真假。
……所以为什么?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他无法抛开这个问题。于是嘴巴几度张合却无话可说。
久违的压迫感涌上背脊,眼睛不自觉颤动,不知不觉间,后背竟汗湿一片。
好像……所有的谎言在这个人面前,都无所遁形一样。
到底该怎么办?
“您想好了吗?”
那神圣的、冷静的、淡漠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如同乌云密布万里、阵雨欲来时,正正劈下的一道雷电。
神父没有催促的意思,但自乱了阵脚的德里克已无暇判别。
时间不够了。
德里克甚至没有想到中途离开的选择,他只是沉默半晌,然后有些茫然的开口。
“……我长久的……憎恨着一个人。”
德里克垂下头,看不清表情,低声说着。
他腰背塌了下去,看起来有些狼狈的颓丧。
没有肢体动作,没有表情,声音平淡无波,低垂的纤长睫毛下是几乎看不出情绪的浅色瞳孔。这个人的真实反应与伪装出来的样子居然是两个极端。
“在三年前他几乎杀死我,然后消失无踪。我无时无刻不想找到他……然后杀了他。”他可疑的停顿了一下,然后张了张嘴,再说不出话来。
正常的忏悔自然不是这样,教徒做完开场白后应当陈述自己的罪孽,并真心忏悔。
但很明显他未曾释怀,忏悔的话自然不可能发自内心。何塞看得出谎言,虚假的陈词被下意识省略,造成了这不伦不类的忏悔词。
“主说,你们并要以恩慈相待,存怜悯的心,彼此饶恕,正如神在基督里饶恕了你们一样。”
“你当放下仇恨,饶恕你的仇人。”
何塞的声音响起,环绕在他耳边,念着以弗所书和不知什么出处的教条,让人不由恍惚,好像这只是千万场普通忏悔的其中一个而已。
但普通神父哪里会有何塞·里埃德这般敏锐的洞穿力?
理智终于回笼,他不禁懊悔,自己一时不查说出了藏在心里三年的秘密,用最蠢的方式结束了这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告解。
德里克在心中将对神父的警惕拔到了最高级。
错过的信息在此刻再度回复流转,涌入脑海,得出一个让他哀叹不已的结论。
他早该提起戒心的。
带着一双恶魔之眼当上主教的人……怎么会是个碌碌无为的庸人。
何塞·里埃德。
不知过了多久,告解终于结束。
两人踏出告解亭,德里克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回头开口。
“教堂……您工作可算繁忙?”
德里克几乎算是破罐子破摔,但出乎意料的,金发紫瞳的神父沉吟片刻,开了口。
“教堂事宜不算忙碌,但略繁杂,不过新来一位教士,加上原先的五名修女,近来倒也轻松许多。”
他嘴角噙着抹很淡的笑,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德里克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
他不会是因为击溃了自己的外壳而高兴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德里克有些郁闷。
……但也算误打误撞。
“很少有人会来这里任职吗?”
“你如何进的索格里镇?看看那山路便知道,这里僻静朴实,但绝对算不上好的出路。”
“……这样啊。那新来的教士?”
“他叫格里洛夫·道尔,是个比较阴沉的人,但信仰坚定。他一个月前刚刚来这边的教堂,是市里的传教士推荐来的。”何塞·里埃德垂眸,收起了圣经,随意的说着。
“多谢何塞神父。”
德里克收起了思索的神情,道了谢便离开。
站在教堂门外,看着天边的彩霞,只觉得恍如隔世。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德里克在心中腹诽: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他摇了摇头,看了眼时间,踏上了大道。
去往广场的路上人头攒动,道路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连接着人情世故。
在这向镇中心涌去的人潮中,两个逆行的身影格外明显。
那是一高一矮两个男人。
矮个子似乎喝醉了酒,走路摇摇晃晃,多亏了那个高个子这才没一头倒在地上。
果然哪里都是会有这样的人啊。
德里克随意的扫过。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稍微停留,只是片刻。但那高个子敏锐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似乎发现了德里克的目光,停顿片刻,果断将矮个子背起。
……这么敏锐?
德里克脚步稍微迟缓,挑了挑眉。
多余的好奇心再次上线,视线于是继续向下。这时德里克才注意到,那高个男人似乎腿有什么问题。他身体重心不自觉地偏左,但走路倒是十分平稳。或许是为了好友刻意平稳一些也说不准。
或许是因为步速慢了下来,只是匆匆一眼的时间,后面的人已经挤上前,遮挡了德里克的视线。
还是赶快到达目的地吧。
德里克心中感叹了一句,漫不经心的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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