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该吃药了

　　一大早，晋王府门前已经聚满了人。

　　大部分都是看热闹的群众，将本不宽敞的过道挤得水泄不通。王府的侍卫排成两列，空出一道长长的豁口，供受邀之人通行。

　　每年此时，晋王都会举办诗宴，美其名曰以文会友。可众人皆知，这位昔日的大老粗禁军都统哪识得什么华章，不过是为了借机替自家两朵金花物色良婿。

　　这位晋王大人并非林姓皇族，只是早年宫变护驾有功，赔上了一条腿，得今上特封为本朝首位异姓王。

　　传闻晋王夫人便是在怀着小小姐时得知丈夫重伤的消息，才会动了胎气，难产三天三夜，生下孩子后便撒手人寰。皇帝也许是因此，对两位小姐格外疼惜，从小给予二人公主的规制。

　　京城中无论是权贵豪绅还是寒门子弟，都渴望博得两位小姐的青眼。

　　只可惜晋王对两个宝贝女儿看得很紧，除了出席皇家宴会，平日里二人几乎都不太出门，连夫子都是请回家中进行私教，对此坊间也是流言不断。

　　直到三年前，晋王府家的大小姐行了及笄之礼，众人才有机会一睹真容。

　　“……传闻那天，大小姐一袭蜜色对绣双蝶留仙裙。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行走间香风阵阵，步步生莲。端的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姿，在场无一人不为其倾倒。”

　　“当真有如此美？你可别吹牛啊。”

　　“当然啦！这是我王府管家的表哥亲口所说，还能有假？当日，连圣人都来参加仪式，还当场就册封了那位大小姐为长宁郡主。”

　　“唉，这晋王倒也担得起此等无二风光。毕竟当年，那可当真是不胜唏嘘……”

　　燕彻听着身边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心里多少有了底，缓缓动身排到队尾。

　　兴许是有不少人怀着浑水摸鱼的态度混在其中，队伍的前进速度很慢，好不容易能看到王府大门，就听到前面传来争执声。

　　听着大抵是那人声称自己受邀而来，却拿不出请帖，王府管家正在好言相劝，不过看起来耐心也即将要耗尽。

　　燕彻不自觉从怀里掏出请帖，还没来得及打开检查一番，就感受到几股视线的觊觎。紧接着身后便传来窸窣骚动，还有人从一旁围了过来。

　　他暗自冷笑，看来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要明抢。

　　这般想着，左手悄无声息地扶上了腰间瓷瓶，瓶中是无欢交给他的秘密武器，由于上京城不比远郊，轻易不能舞刀弄枪，他一直没寻到机会试试威力，今次倒是正好。

　　正要捏碎药丸，撒向身后那只越靠越近的黑手。

　　平地忽起怪风，将药粉吹向右边一道鬼祟身影，那人动作忽顿，紧接着在地上打起滚来。

　　“诶呦喂！不行了，我的眼睛，痛，痛死了！”

　　燕彻拈指轻嗅，瞬间脸黑，什么秘密武器，不就是辣椒面吗。

　　那人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嘴里乱叫一通，就要冲向燕彻。

　　燕彻向前一步，那人便失去重心地摔进人群里。

　　“谁，谁干的！小爷我要，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好熟悉的声音，燕彻揪着那人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无视那人四肢的扑腾，一把扯下脸上欲盖弥彰的面具。

　　果然是那天偶遇的锦衣少年。

　　他手一松，少年打了个踉跄，映入眼帘便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只好泪眼朦胧地瞪着他，不可置信道，“是你！又是你！”

　　这边的动静很快便吸引到了王府管家的注意，他领着两个侍卫走了过来，见到少年的瞬间，满脸怒容便转换为诚惶诚恐。

　　“世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少年手忙脚乱背过身擦干眼泪，故作镇定道，“我，本世子当然是来参加诗宴的。”

　　每次见这小子，都是这么狼狈，听着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和声声低笑，燕彻无奈地摇了摇头。

　　管家对事态已然明了，这位世子爷的来头可不小，不好得罪，只是王爷也下了铁令，只有手持请柬的人方可入内，规矩不可破。

　　两头皆为难，急得他汗如雨下，只好赔笑打起圆场，“世子殿下，您来得这般突然，小的们还没做好准备，只怕招待不周。可否容小的先行向王爷通报一声，再来回复您呢？”

　　小世子自知理亏，只轻哼一声，没再胡搅蛮缠。

　　“慢着，”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人，阔步拦住了管家，字正腔圆继续道，“难道就因为他身份特殊，便能破律行事吗？”

　　燕彻观察来人神色坦荡，落落大方。又扫到那人手中的折扇，联想到刚刚那阵怪风，顿时豁然开朗。

　　果然，那位沉不住气的世子一下子就被激了起来，整个人像只炸毛刺猬一般，怒目圆睁，“管你什么事啊，上京城里，小爷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人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不过本就蠢蠢欲动的人群，在听到这番嚣张宣言后，更加躁动起来。

　　眼看王府侍卫难以控制住局面，他适才收起扇子，点在世子脑门前不足半寸之处，缓缓开口道，“世子误会我了，其实我是来为世子出主意的。”

　　这一招峰回路转太快，小世子还没转过脑子，双眼略显懵然。

　　“王爷虽然规定手持请柬者方可入内，但是却没阻止受邀之人携仆从共进啊？”

　　这人点到为止，燕彻听懂了言下之意，挑了挑眉，没想到连自己都被算计其中，正思忖着要不要拆台。

　　那厢小世子也终于领会其话外音，虽然此话隐有侮辱他的意味，但确实不失为一良计。这般想着，他从燕彻手中夺过请柬，咬牙切齿道，“是了，今日小爷我不是什么世子，只是这位仁兄的，随从。如此一来我可否入内？”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燕彻身上。

　　唯独那人没有望过来，玉立一旁，明明是挑起火的人，却显得如此置身事外。

　　燕彻指尖轻弹，心下百转千回，最终点了点头。

　　“他确与我一道，还请管家领路。”

　　闻言，小世子扬眉吐气地冲那人做了个鬼脸，亲热地便要搂上燕彻的肩膀，却又被躲了过去。

　　“既然如此，也劳烦管家大人为我带个路，我与他二人实为同行。”

　　听到如此无耻的话，小世子险些气得直爆粗口。围观群众只以为这三人是一伙的，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混进王府，一时群情激愤。

　　管家再无心核实那人身份真假，忙不迭将三人请进王府，然后急忙吩咐众侍卫先维持秩序，慌张关上了大门。

　　进了王府后，又是另一番景象。

　　游廊里贴满诗篇华章，风一吹，白纸黑字便悠悠飘起，跃然纸上。

　　尽头处挂了张竹帘，隐约漏光，可以窥得里间乌乌泱泱的人头，正是一片觥筹交错。

　　三人入席后，倒是引得不少人侧目，不过大多数人显然是冲着那位小世子的。更有头脑机敏之人，已经捧着酒盏上前搭话了。

　　自从进入□□，那位公子便不见了踪影，料想是投身交际场中了。

　　燕彻乐得清闲，独坐一隅，自斟自饮起来。

　　眼前众人皆三两成群，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反衬得他有几分落寞。

　　有个朴素打扮的书生正要向他走来，却被一旁的同伴拉住，两人咬了会儿耳朵，那书生脸色骤变，避之不及地绕到一旁。

　　燕彻将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专心地剥着橘子，不愧是王府的珍品，这橘子入口酸甜多汁，解渴又生津，不知不觉间便连吃了三颗。

　　身边觥筹交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迟迟不见宴会主人登场。

　　几杯绿酒下肚，意识略有发昏，燕彻记着无欢的话，有意识地在锻炼自己的酒量，据说酣畅淋漓地醉过一次后，便能大有长进，不过今日的场合显然需要他保持清醒。

　　于是燕彻晃了晃脑袋，走到不远处的湖边，吹风散酒劲。

　　隐约间，风中似有琴声飘扬，起初是断断续续的，后来越发清晰，静听半晌，原来是一曲高山流水。

　　渐渐的，众人都被琴声所吸引，围到湖边。

　　但见远处一位蒙面女子泛舟湖上，素手翻飞，琴音袅袅。另有一随从立于其后，撑船向着岸边驶来。

　　有认出来人者，抑声惊呼道，“是长宁郡主！”

　　众人皆大喜过望，有意者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冠，无心者也梗长了脖子，只为一窥传闻中的绝代佳人。

　　“喂，你看清了吗，这长宁郡主长啥样啊？”

　　那烦人的小世子不知何时又挤到了他的身边，燕彻懒得回头，随口应付道，“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唉……”

　　小世子难得没有同他较劲，不知是看痴了，还是听入迷了，过了许久才悠悠叹了口气。瞥见身旁的木头脸并没有因此勾起半分好奇，只好自导自演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看不清脸，但这气质倒是让我想起了早就香消玉殒的宸妃娘娘，当年一首平沙落雁，便引得圣上破格纳其为嫔。”

　　听闻此言，燕彻倒是正眼打量了一番小世子，打趣道，“你见过？”

　　“当然没，”小世子凭借此前被噎得经验，已经能做到从善如流，“我也是听大人们说的。”

　　燕彻没有进一步追问，他对这位早逝的宸妃并不感兴趣，对眼前这位越来越近的长宁郡主，也不感兴趣。

　　人群的攒动令他烦不胜烦，正要逆流而退，身旁人影闪动，那小世子整个人向前倒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人群中突然爆发一声惊叫，“是他，是他推了世子殿下。”

　　不知道是谁先举起的手，等燕彻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然成为众矢之的。

　　人们忙着推诿扯皮，各有打算，却无人关注那厢渐渐消失的水花。

　　那位世子爷竟然是个旱鸭子。

　　顿时，燕彻再无暇顾他，纵身而下。

　　水面激起一阵涟漪，随后竟归于沉寂。

　　过了半晌，一个头才冒了出来，燕彻先将世子推上岸，自己才慢慢爬了上来。

　　缺氧和方才的剧烈运动消耗了他大半的体力，幸好有个人向他伸出手，燕彻心下感激不尽，正要道谢，那人嘴角的笑容却忽然变得诡异。

　　危险的预感让他不自觉握紧了手，就在这时，胸前传来一股推力。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那人再度踢落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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